但秋穗承认错误的同时, 也能顺势将他一军, 回了他一句嘴,道:“奴婢当差时间擅自离职串门,是奴婢不好,这个错奴婢认的。但郎主说奴婢插手了郎主私事,奴婢万不敢认。”她解释原因说,“是因为之前郎主交代过奴婢,说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奴婢都得在郎主回来后第一时间告知郎主。所以今日遇到梁娘子这样的事儿,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 既是你让我说的,可我如今说了你又说我有错,岂不是你这个郎主出尔反尔? “……”傅灼有一瞬的沉默。 脸也很冷。 沉默不是因为生气,脸冷也不是因为愤怒。只是眼前之人这样的一番说辞,倒难得能堵得他个哑口无言。 这个女人,倒比他想象中还要机灵几分。 她脑子转得快,所以才能适时反将一军。但凡脑子转得慢些的,就算事后反应过来,也已经失了据理力争的好时机了。 傅灼不得不承认,他倒是对她更刮目相看了。 但傅灼自然不是轻易能被绕进去的人,他没那么好糊弄。何况身份摆在这儿,若这会儿功夫向一个婢女低了头,日后又还如何立威风。 传出去也不好听。 傅灼心中并没生气,但他却仍是肃着脸,摆出了生气的样子来。 他冷漠盯着秋穗,悠闲的端了一旁奉上来的茶啜了口,晾了会儿人后,这才又道:“不管是犯一件错,还是犯两件错,既然是错了,就该受罚。”又问她,“秋穗,我要罚你,你认不认?” 虽然还是得受罚,但秋穗觉得自己将到他的军了,心里很是一阵得意。能让平时高高在上冷漠严肃的郎主吃一回瘪,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所以,即便是受罚,她也并没什么不愿的。 “奴婢的确是犯了错,郎主要罚奴婢,奴婢认。” 秋穗的好就在于她有分寸,会踩主家痛脚,但也会见好就收。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身为奴婢,主家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 偶尔能试探一下他的底线,但绝对不能触碰逆鳞。 傅灼闲适坐在圈椅上,一边打量着秋穗,一边手搭着扶把手轻轻敲击,似是在思考着怎么罚她。过了有一会儿后,傅灼才重又启口问她最近在看哪本书。 秋穗惊诧于他话题的转变之快,但没多迟疑,还是老老实实答了他的问题。 傅灼这回答的倒是干脆利落:“很好。那就罚你……将这本书誊抄一遍。”虽罚了抄写,但却没说截止期限。 秋穗算是极识趣的,知道事到此步也算是郎主在给她放水了,于是立即应承下来,然后问他:“郎主可要现在传饭?” 傅灼点头:“传吧。” 自老太太筹办了赏秋宴后,这几日梁晴芳倒往侯府跑得很是勤快。不说日日过来,但也是隔三岔五就要登一回门的。她是府上侯夫人的娘家表妹,来也不必事先下拜帖,直接奔上门来,侯府从上到下也都只会欢喜,不会嫌她登门过于频繁。 梁晴芳父亲是正三品的资政殿学士,梁家虽然不是勋爵人家,但却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侯府往上数几代,都是武将多,也就是如今的傅灼,未受祖上荫封,自己参加科考,才走了文官之路,做了刑官。所以,若能同梁家这样的读书人家结亲,侯府还是很情愿的。 对梁晴芳呢,老太太也极是满意。容貌虽算不上顶尖儿,但也是个清秀佳人。何况娶妻么,原就是家世品行和性情最重要,别的倒是其次。 事后无人时,老太太也会悄悄拉着侯夫人吴氏说:“我对这位梁娘子,是极称意的。她性情很是不错,又是读书人家的女郎,自小也是在家学里读过几年书的。日后若真和五郎成了亲,二人也能说到一处去。” 吴氏也很称意这门亲事,说起来,虽然是梁家高攀了侯府的门第,但侯府这样的勋爵人家,若是能同清白的读书人家结亲,也算是能沾染些书卷气的。于侯府来说,怕也是一桩美事。 “晴娘留到了十七还未许配人家,想来姨父姨母是想在京中为她择个夫家的。如今姨父升任回京,晴娘的婚事定然得趁早提上日程。小叔这样才貌的人,去梁家说亲梁家只会觉得高攀,万不会不答应。母亲若是信任得过儿媳,不若就由儿媳保这个媒吧?” 老太太却叹了口气,并不是很乐观的样子。 “一切都很好,梁家很好,晴娘也很好……可如今我担心的是五郎。你也知道,我为他这婚姻大事都操了多少年的心了,起初借口说要忙科考,不肯议,我想也行,左右那时也才十八岁,还不着急。后来科考一举得中,入了仕,去了刑部做了刑官儿,又借口说刑部事情多,日日忙得转不开身,也没时间谈婚娶之事。这一忙就忙了五六年,到如今都快二十五的年纪了,还是个单身汉。” 提起这茬来老太太不免也要说几句气话:“如今二十四五,还有得他挑,且由他轻狂得瑟去。等再过上几年,他二十七八了,甚至三十了,看他还挑不挑。哼,到时候,我看鳏夫都比他行情好,他且作去吧。” 吴氏笑起来:“您老人家哪里能舍得真叫他单到那个时候?我看左不过就二十四五,小叔亲事绝对能定下。”又说,“娘您之前不是去观里给小叔算过姻缘吗?那观里的老道士不是说了,咱家五郎姻缘来的晚,怕是要二十五之后。如今正好晴娘回了京,也是个大龄未定亲的。咱们年内将亲事先定下,年后再亲迎,正好合了那老道士的话。” 吴氏几句话就说得老太太乐得找不着北,脸上再不见愁绪,开心的拍着吴氏手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不免要叮嘱几句,“别怕花钱,也别怕费事,晴娘是梁家老爷夫人的心头宝,咱们既想求娶人家闺女,总得摆出十足的诚意。人家有什么要求,只要不特过分,你都只管答应就是,不必再来讨我的话。” 吴氏连声应着,说她定将此事办得妥帖。 梁晴芳这些日子常来侯府,秋穗也常能在路上遇到她。梁晴芳的确性情很好,并不轻贱女婢,和秋穗也能有许多话说。 秋穗心里明白她的意图,所以有关傅灼的一些事,秋穗能告诉她的,都会告诉她。 比如说傅灼吃食的口味,以及他每天的作息,甚至是傅灼生活上的一些小习性……只要无伤大雅的,秋穗都会不吝相告。 一来二去的,梁晴芳倒和秋穗熟络了许多。等后面再来时,她还会给秋穗捎带上一份礼物。 虽都是些不值什么钱的物什,但却是一片心意,秋穗推脱不掉后只能收下。但礼尚往来,秋穗也常会在她在府上时,亲自做了点心给她送去。又或者,她会亲手绣个帕子,或是亲手缝个荷包送给她。 秋穗知道梁晴芳的意图,她是为了傅灼才这样百般“讨好”她这个女婢的。又或者,她可能也从老夫人或是侯夫人那里听得了消息,知道她日后会成为家主房里人。 秋穗换位思考了下,将自己摆在了梁晴芳如今的位置上。然后她觉得,若她是梁晴芳的话,自然不会喜欢自己未来的夫婿在自己还没进门前便有一个通房女婢,而且这个女婢还很可能日后会被放良,成为良妾。 所以当再次见到梁晴芳时,秋穗便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她。 “老太太是为了郎主着想,这才将我送到了郎主身边来。但若是如今郎主亲事有望能定下,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愿意再插手儿子房中之事。而我呢,原也是不想一辈子都留在府上的,若能有机会,我是想回家去的。”秋穗极力暗示她自己不愿意做妾,她想赎身回家做个良民,她不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 而秋穗这样说,自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在。除了向梁晴芳表明忠心外,也是希望可以借梁晴芳的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梁晴芳去找老太太暗示,说她不愿未来夫婿有通房良妾,她想在婚前便遣走那个女婢,想来老太太会答应。 左右秋穗还是那个打算,待郎主定了亲,老太太解了心头之患,盛喜之下,或就可放她归家了。
第三十章 梁晴芳听后却只是笑了笑, 似乎并不在意秋穗是不是做傅灼的妾。她只是握住了秋穗的手,问她:“所以……你其实一直都是想赎身回家的吗?” 话既已敞开了说,就没什么好再遮掩隐瞒的了, 秋穗轻轻嗯了声。 梁晴芳则说:“你倒是个特别的, 我越发欣赏你了。”然后便诉说欣赏她的原因, “府上老太太同我提过这事儿,还在我跟前夸你如何如何好呢。说你性情好, 有分寸, 还颇有才学, 日后即便是做了傅家五郎的良妾, 也一定会安分守己, 不会逾礼半分。”当然,傅老夫人在说这些的时候并未明着同她说,不过是暗示罢了。 但她也不傻的, 她老人家的暗示, 或者说是示好, 她自然心中了然。 只是她本就不是那个心思,是他们都会错了意。可真正的意图她一时又不能说, 所以, 面对傅老夫人的暗示和示好, 她只能装傻充愣, 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而傅家人呢,也只会认为是她羞涩罢了, 并不会多想。 梁晴芳觉得这怕是自己活到十七岁做得最大胆的一个决定了,可一旦这个念头升起, 她便只想争取一回, 从未犹豫过是否要放弃。 “一般的婢女, 若能得这样的机会,偷着乐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如你一样,只想着如何往外推。所以……秋穗,肯定是你父母待你极好,家中兄弟姐妹也相处和睦,所以你才这般执着着要赎身回家的吧?” 家里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她同梁娘子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既她这会儿提起了,秋穗便也就把家里的事说了。 秋穗告诉她自己当年为什么卖身为奴,也说了如今家里情况好转,父母兄弟都想她回去团聚。 梁晴芳听后,双眼清亮,像是打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一样,有些激动地问:“所以……其实你们家出了两个秀才,是吗?” “对。”秋穗应了声,但却惊诧于梁晴芳的反应,不免蹙眉看着她。 梁晴芳忽然很高兴,眉眼间有怎么都散不去的笑意,她解释说:“我是真没想到,原来秋穗你们家竟出了父子两个秀才,那也就是清白的读书人家了。那你的确是该赎身回去,日后等你父亲或是兄弟中了进士入了仕,你也是官家小姐了,的确是比在这里做什么良妾要好。” 不免也替余家惋惜:“若不是当年你父亲突然遭了难,说不定你如今都是官家女了。” 秋穗却不会去怨天尤人,抱怨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既然是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对过去的所有她都是接受的。 秋穗说:“其实上天也是待我们家不薄的,虽然爹爹壮年时遭了难,家中境况急转直下,但好在爹爹是保住了命。我跟兄长虽有所牺牲,但好在如今都熬过来了。家里爹爹身子也日渐好转,弟弟学业有成、未来可期,真的再没什么比这样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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