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赵清头皮发炸,不禁咬住了牙根,惊得都有点愣住。心道这是哪来的人,也配在慈宁宫伺候,半点规矩都不懂,也能来拉扯太后娘娘的衣裳? 诸位主子在前,她不便在此刻开口,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董灵鹫察觉到这点微薄的力道,便低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使,这么一看不要紧,她目光一定,顿了片刻,差点被含着的这口茶呛到,赶紧吐到水盂中,拿手中的帕子挡住唇角,咳嗽了好几声。 慕雪华关切道:“皇嫂?可是累了?” 董灵鹫面不改色道:“无碍,你们玩吧。” 诸妃嫔擦过了手,得到这么一声允准,顿时欢天喜地,拿骰子掷出个数儿来。 正当此时,各个伺候的女使本该起身,然后低头后退,她们资历尚轻,只能当个背景板,还没有端茶倒水、贴身伺候的资格。 跪在董灵鹫膝边的这个本来也要起身,被太后娘娘摁着肩膀压下去了,于是只能俯首不动,看起来有点儿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 “清儿,”董灵鹫道,“把她手上的带下去吧,让这孩子服侍服侍,你歇着去。” 赵清怔了怔,虽然惊讶,但也不露声色,循着她的话将托盘上茶杯、水盂全都呈下去,想要嘱咐这女使几句,可顿了顿,顾忌着人多不好说,便退了下去。 赵清一走,董灵鹫身边近处就只有这个女使了。 她望着那边择花签的热闹场景,趁着此刻众人都在看占出来的签子,低声跟身旁的人道:“……郑女使?” 对方的肩膀一抖。 “起来吧,低头站到我身后。”董灵鹫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胆大妄为的小混账,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作者有话说: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啊…… 占花名的玩法取材自《红楼梦》
第113章 “郑女使”在她身后低首站定后, 坐席之上,正是王皇后抽出了第一个支花签。 她为皇后, 是众嫔御的表率, 骰子能够掷中她,也算是天命所定。而这支花签就更妙了,花签上头写着四个字,正是“国色天香”。 一侧的瑞雪姑姑伸出手来, 代皇后开口, 对着签子上的诗句吟诵道:“艳多烟重欲开难, 红蕊当心一抹檀。此签为花中之王, 群芳之冠, 除牡丹外,在座共饮一杯。” 李瑞雪话音未落,王婉柔立即起身, 向上首道:“儿臣怎敢越过母后的位次去,虽偶然掷得此签, 但母后为尊长,儿臣为后辈,岂有母后为儿臣饮酒之理?应当我们在座向母后共贺一杯。” 她话音一落, 众人也觉得言之有理,纷纷起身举杯。 董灵鹫虽然不在乎敬酒, 但也知道若是不全了王婉柔的孝心, 恐怕她坐卧难安,便道:“既然如此,皇后身为国色牡丹, 不必饮酒, 你们其他人看在皇后的面子上, 喝一盏吧。” 在座的嫔妃们尽皆举杯饮下,依次对董灵鹫和王婉柔说了几句吉祥话儿,随后又重新坐下,继续掷骰子。 此时,一旁的慕雪华禁不住转头跟董灵鹫道:“妾在席上尚可,虽是虚长了些年岁,可也是戚里女眷,越不过诸位皇妃的位次,倒是皇嫂你,她们哪敢让你喝酒?” 董灵鹫道:“难道我会为了区区一盏酒,摆长辈的架子?我看这么多人,花签未必摇得到你我,不过是看孩子们玩罢了。” 慕雪华笑着摇头,往她的案上看了一眼,道:“赵女使怎么去歇着了,留下这没眼力的小丫头,你瞧瞧,你们太后杯中空无一物,你这孩子要她自斟自酌?” 后半句是对这“小丫头”说的。 王妃既然开口,他就是想装死也不成了,便上前半步,垂首低眉,虽然相信对方看不出自己,但还是心如擂鼓,动作生疏地为董灵鹫斟酒。 “看你的热闹去吧,”董灵鹫不冷不热地刺了她一句,“她们不敢劝我的酒,未必不敢劝你的,还管上我的人来了。” 慕雪华转过头,故作受伤,转过头看向前方,慢悠悠地道:“就是你身边的一只雀儿都说不得了……” 酒液淅沥滑入杯盏。董灵鹫望着他虽然修长白皙,但明显比一般女子要宽阔的手,压低声音,道:“谁给你出的主意?” 郑玉衡自然不能一下子就“出卖”朋友,不由得犹豫几分,在这短暂犹豫当中,董灵鹫抬起眼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脸庞,虽然掩去了面貌,但这双眸子依旧黑白分明,澈如寒泉,让她一望便知。 董灵鹫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腕收住力道,酒液堪堪斟满,若是再不留神就要满溢出来了。她的手指抵在腕骨前蓬勃跳动的血管上,指尖在血管跳动处轻轻地刮蹭了一下,轻言:“笨死了。” 要是没有董灵鹫挡住他,这酒就要溢出杯口了,郑玉衡当即回神,耳根加上脸庞都羞愧微红,被她握住的地方更是如同火烧,滚热地气息一直灼进血管里,让人心跳混乱,绮思浮动。 郑玉衡很轻很轻地回道:“……想你。” 就单单这两个字,让董灵鹫跟着怔了一瞬,忽地收回手,将手指掩回袖口。 这时,骰子掷出了十二,刚刚还闲着无事的慕雪华果然现世现报,轮到她抽取花签。 慕雪华亲手在签筒里挑了挑,从最中央的几支里取出一根,展于面前。一旁来自王府的贴身女使稍微上前一步,代她念出:“‘隐世尘芳’,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得此签者,长寿长坚,晚景如春,菊花自饮一杯,下家饮一杯。” 由于坐席之上的排布,所以董灵鹫跟慕雪华正是相挨着的,按照方才数骰子的方向来看,她的下家正是董太后。 这签上说得甚合心意,慕雪华忍不住唇畔笑意,举杯劝酒,笑吟吟道:“晚景如春,子孙满堂,也不知这签怎么就知了人意,也来奉承?皇嫂这杯总得饮吧,这可是好兆头。” 董灵鹫这几日不忙,自然身心轻松,跟她道:“哀家早说你要喝酒,今日这群小的不把你灌醉了,你自己反而先喝一杯,还捎带上我。” “吉兆难得。”慕雪华道,“若是娘娘养身修行,让你身边的丫头喝一盏便是,总归妾身是没面子的。” 她既然这么说,董灵鹫也只好摇头笑叹,陪她喝了一盏。 两人相交多年,在没有利益冲突之下,可以说是最知彼此心意的人,这杯酒能算得了什么? 由慕雪华再掷骰子,按点数选人取签,酒过三巡,一片欢天喜地,场上的人也都抽了个七七八八,各得花签,有几个酒量浅的嫔妃已经脸现绯红,酒意正酣,气氛也热烈许多,就更没人注意到郑玉衡了。 他除了斟酒之外,忍不住靠近,贴合着她的衣衫料子,趁着无人注意,轻轻将手放到桌案之下,隔着布料触碰董灵鹫的手背。 分明只是很隐蔽小心的触碰,但因为大庭广众,如此氛围,就算触摸不到真实的肌肤,也让人心跳加速,有一种怕被发现、又渴望至极的惶恐和怦然。 他一点点蹭过来,动作似有若无,仿佛只是“不小心”一样,仔细地掩盖着自己的目的,然而下一瞬,董灵鹫猛地翻开手,将他的手指捉紧掌中,蓦然攥紧。 郑玉衡的心都要“咚咚”地跳出来了,慌乱得额角渗汗,只感觉她手心柔软,还挟着某种比檀香更柔和、更甜润的香气,钻进脑海里,把他的筋骨神意都要熏泡得软腻下来。 董灵鹫捉着他的指腹,稍微捏了捏,表面上却还眼眸无波,连唇边的笑意都没稍变半分,可见隐藏情绪的功底。 但郑玉衡总觉得她的心中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她捏着自己手的力道较平常重了一份,指甲在手心里轻轻地印下一层薄痕…… 随后,董灵鹫抬起眼一晃而过地看了他一瞬。 这仓促的一瞬,却让郑玉衡窥探到她眼中隐匿晃动的波澜。就像是一条原本潺潺流淌的小溪,本来流淌声亘古不变,结果山动地移,岩浆上涌,这条溪水被熨得温热发烫,冒着丝丝白雾,缱绻如纱地淌过山石——泉音依旧叮咚,但落在耳里,却似情人低语,带着她开口时呵散的雾色。 郑玉衡没有意识到董灵鹫已经松手,依旧将手放在她的掌心,甚至还缓慢地抚摸过去,探入她的指缝。 正在此时,喝醉了的丽妃读了读花签,憋不住地道:“不要,妾不要这劳什子的月季,你们都是没能耐的,这么久也不见谁的手气好,让太后娘娘取签?” 比她位分低的小姑娘们不大敢答话,王皇后孕中不宜饮酒,所以都是身边的女使代劳。她神智清楚,也知道丽妃的德行,懒得理她的醉话,只随意哄骗道:“你还没掷过,谁的手气好,能有你这‘四季常开艳雪红’的手气更好?” 艳雪红是月季的别号雅称,这丽妃听她这么说,顿时转嗔为喜,连连点头,自顾自道:“正是,到妾这里,自然就有了。” 说罢,她玉腕一动,将骰子掷出去,众人跟着一同数来,都不相信能一举扔中,俱是面带笑意,结果她这么稀里糊涂地一掷,居然真的落到了董灵鹫这里。 席上众人视线一齐投来,都不由得低声笑起来,瑞雪也抚掌笑道:“还真是准了,请娘娘也抽支花签玩罢?” 她话语一出,郑玉衡似被烫到了一般抽回手,默默地、“安分守己”地斟酒。 董灵鹫也才回过神来,见到签筒中还剩许多花签,便也挽袖抬手,抽取了一支。 席上已将“海棠”、“桂花”、“兰花”等,一一抽了出去,大多也都想不到会是什么,纷纷探头猜测。 董灵鹫低头查看花签,一旁的慕雪华早已迫不及待,她跟着看过来,凭借着距离相近,悄然将她签上的几个字默念了一句。 ——“化境还真”。 化境乃佛家语,《华严经疏》有云“十方国土,是佛化境”,正巧佛门净土之地最爱水中芙蓉。而洗尽芳尘、去伪还真,又是诗人狂客多用来比拟花中君子之言,这四字倒也可以形容莲花,只是看起来却超过了以花为主,别有一种韵味。 往下看去,是一句诗,其上写到:“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慕雪华读完此句,心中有些不解——这花签果然只拿来玩玩罢了,怎么能说是在月晓风清快要凋谢时,才有人欣赏呢?皇兄皇嫂何等恩爱,做了二十年举案齐眉夫妻,若是欣赏,也早早就有人欣赏过了。 “……得此签者,有恨无情,可得造化,有情无恨,可得解脱。”董灵鹫的目光在签子上顿了片刻,又移下去,在末尾看了看,上面写着,“在席者依次陪饮一盏,莲花饮醉方可。” 她一边看,慕雪华已经跟着慢慢念出来了。她读完此句,众人跟着面面相觑……这么多人依次陪一盏,起码也有十几盏才是,还真是饮醉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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