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坊?”董灵鹫琢磨了一下名字,“勾栏?” “不不不,”郑玉衡大惊失色,“我不去戏院!我一支曲子都不听!红袖坊是卖书卖纸笔的地方,穷酸文人们自觉风雅,想要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才这么起名的,你别诬陷我。” 董灵鹫笑眯眯道:“着什么急?勾栏怎么了,朝中多少文武大臣还在勾栏里叫条子设局,连款待座师的鹿鸣宴都有人携名妓相陪,前中书令吴重山的儿子,在京中为一个雅妓豪掷千金,挂双十台捧为花魁,这些事儿,哀家都知道。” 吴重山他们家最后可是抄了家的。郑玉衡默默地想到。 “不说他们,就是这本书里的人物,”董灵鹫点了点纸页,指的是孟臻,“他点的粉戏,连我都看过。” 郑玉衡又是惊讶不已,想象出夫妻同赏艳情粉戏的画面,脑子里嗡嗡地响,差点没转过来。 “当时我们要杀的那个官员是禹王一党的,此人油盐不进,不受贿赂,只是极为好色。孟臻特意挑选出一拨儿小戏子,调/教得水灵无比。”董灵鹫轻描淡写地道,“我们设了个局,让此人以为自己是英雄救美,所以美人投怀送抱……后来他死于马上风。” 马上风即“房事猝死”。 但她说到这里,这人肯定就是有原因的“马上风”了。 郑玉衡听得发愣,他跟小皇帝参政议政、搭档了这么久,有点儿缺德的法子也不是没使过,但他们俩的道行和“不守规矩”的程度,显然还没到这个份儿上。 但他转念一想,心里又莫名飘起来一个念头,不守夫道的男人没什么好下场,比如吴重山的儿子、比如这个前禹王的属臣,还有他的前辈,天底下第一大好人,先圣人明德帝。 郑玉衡心中一定,脑中甜滋滋地琢磨,他只对檀娘一个人动情,只对她胆大包天、难以自控,这还不算是天定的缘分吗?他们肯定是天生一对。 可惜小郑大人还没高兴一会儿,屏风外便有人禀报:“太后娘娘,归元宫的几位副都知在外头求见呢,说陛下找不见郑钧之郑大人,正发怒呢,请娘娘带个口谕,让陛下息怒。” 归元宫的天子近侍是知道郑玉衡身份的,他们这个意思,是委婉地跟郑玉衡说“别在慈宁宫窝着了,皇帝陛下找你,准没好事儿。” 董灵鹫“嗯”了一声,转头看向郑玉衡。 两人对视片刻,小郑大人不情不愿地起身,掸了掸衣袖上落了几片下来的梅花。他嘟囔道:“你儿子怎么总是找我……” 董灵鹫轻咳一声,他马上改了口风:“陛下真是勤政爱民,以后一定是一代贤君。” 董灵鹫笑了一下,故意说:“那你是一代名臣。” 郑玉衡的脸色变了变,脸上写着“谁要当什么一代名臣,我看见他就烦”,张了张口,硬挤出来一句:“……我当然……我对咱们儿……咱们陛下,当然很有耐心。” 董灵鹫没在意他这么说,钧之也就是在她面前放肆放肆,在诚儿和诸臣的眼底下,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她目光含笑看着他,催了催:“别耽误正事,去吧。” 郑玉衡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她几眼,刚走几步,回身过来又抱住她亲了亲脸颊,然后道:“我走了啊。” “嗯。” 他这才起身迈步,走到屏风边上又回头看看,眼睛差点黏在她身上,然后吸了口气,委委屈屈地去归元宫了。 董灵鹫原本这一天就是陪着郑玉衡聊天下棋的,这会儿人去忙了,宫务又有慕雪华帮着皇后操劳、主持年节大宴,她最近清闲得不得了,安养身体,精神很好,想着日头不足看书伤眼睛,也就撂下书册,让李瑞雪陪着她出去走走。 严冬腊月,瑞雪姑姑把她捂得严严实实地,随后才乘轿出门。 刚出门没多久,董灵鹫在轿辇上闭眸小憩,忽而感觉停住了,前面传来一道陌生但十分年轻的男声。 “臣邢文昌请皇太后陛下坤安。” 董灵鹫睁开眼,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此人。自从孟诚亲政以来,虽然还有大臣来慈宁宫议事,但董灵鹫大多只是指点几句,不多面见……由于她所见的人都是六部内各司之首,非尚书、参知等宰执无法入慈宁宫,所以逐渐断绝了京中其他官员的觐见。 这只是潜在的规则,而明面上,自董灵鹫上一次下令允准百官入宫禀报政见起,御史台、六科、大理寺……凡有官印在身、足以参政者,皆可入宫求见。 在这里遇见这么个人,倒是令人意外。 董灵鹫道:“免了。” 外面的人便起身,似乎上前了两步,脚步声踩在未来得及扫尽的积雪上,发出嘎吱的声音。 “臣有事启奏。”邢御史道。 董灵鹫支着额头,淡淡道:“归元宫尚在处理朝政,你去见皇帝,不必拦哀家的驾。” “臣冒昧,此为臣之过。”邢文昌道,“但此事只能求太后娘娘,请您面见。” 董灵鹫道:“瑞雪。” “是。”瑞雪伸手拢开轿帘。 周围随侍的宫女内侍,层层叠叠,两人起码也有十步的距离。董灵鹫静坐其中,乌发金钗,拢着一件暗金凤凰图的大氅,面目平和,宁静如秋霜地望着他。 而此刻,邢御史的相貌也展现在她面前——年轻、俊美。 他跪在了轿辇前,低头道:“求太后娘娘珍重自身,莫效北齐胡太后、北魏冯太后,娘娘千秋英名,不可让小人尽毁啊!” 董灵鹫神情微变,抬眼看向他:“小人?” “郑钧之狐媚惑主,以色事人,短短两载内竟至殿前司为天子近臣,宠信至此。”他道,“他获宠于娘娘,犹不知足,又欺瞒陛下,接连高升,此为欺君罔上,臣请太后挥泪斩之!” 董灵鹫抬指敲着轿内一侧的小案,道:“你就要说这些?” 她曾经料想过此事败露,所以倒也不算意外。比起朝中人人缄默,对她足够容忍和畏惧的老臣来说,这些新入朝不久、没有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新臣,才是最容易对此事产生过激反应的……至于一辈子隐瞒下去、没有踪迹,那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光是郑玉衡的长相就够让人想入非非、暗自揣摩的了。 邢文昌顿了顿,脸上突然显出一股不自然的病态潮红,似乎强行压抑着剧烈的激动,说:“太后娘娘久居深宫,无以为乐,臣愿自荐。从此卸下官职,专心陪侍娘娘。” 董灵鹫:“……” 作者有话说: 小郑:我说天怎么不下雨了,原来是你给我整无语了!!!
第127章 归元宫内。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孟诚劈头盖脸说了一箩筐话, 连辩解的话都没让郑玉衡开口,连珠炮似的道, “要不是你太乖张放肆, 会被御史发现?从今儿起,你干脆就滚出宫,省得你仗着母后不管你,天天给朕找活儿干。” 他这话说得可就有点没良心了, 郑钧之再有错, 在处理朝政出谋划策上, 也帮了他不少。 郑玉衡哑口无言, 只得默默地把奏折接过来, 低头从头看起,他刚一看名字,就低低地嘀咕道:“我早就跟此人不合已久……” “不合?”小皇帝眉头一拧, “你俩都没说过话,当朕不知道?” “他前两年上檄文诋毁太后娘娘时, 臣就在心里跟他不合了,只不过除了在朝堂上外,私下里并未见过面。” 郑玉衡说完之后, 再看了看邢文昌都写了什么——要不怎么说这人是孟诚又爱又恨的一道利器呢?他颇有点无差别伤人的味道,这一次弹劾郑玉衡, 也是在作为御史纠察关注群臣的过程中, 留意到他京郊的宅子是个空宅子,十天半个月不回去一趟。 按理说郑玉衡这种备受皇帝宠信的臣子,就是得到皇帝的重用, 在皇城中别有下处, 那也是应该的, 普通人也不会多想,但邢文昌因为表现出众,今年升迁有望,御史台的御史们庆祝恭贺他的同时,闲谈交流的过程当中,不由得提起朝中那位炙手可热的新贵——殿前司的郑钧之郑大人。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御史台有不少年轻御史,跟郑钧之年龄相仿,可对他的升迁之速嫉妒得眼睛发红,当即有一位说起捕风捉影的传闻,说听老大人们偶然谈起过,郑钧之长得有几分先帝的神韵,很得皇太后欢心云云,说不定升迁这么快也有这部分原因……以此来大肆倾倒不得重用的苦水、以及对高官厚禄的眼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邢文昌听完之后,扭头便去考证,随后不久便上了这道折子,文中写得义愤填膺,锋芒毕现,请孟诚斩了郑钧之。 小皇帝今儿刚高高兴兴地想看他要骂谁,就被邢御史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给连累进去了,骂郑玉衡就算了,还捎带着说他识人不明,让卑鄙小人参政。 两人面对面闷坐了一会儿,小皇帝刚才骂他吼岔气了,单手捂着肋骨下方,隔壁压在桌案一角,半晌不出声,见郑钧之抬头,才挤出来一句:“怎么,你可有什么对策?” 郑玉衡抚纸沉默,少顷道:“他也根本没有切实证据。” “可是流言如虎,人心可畏,你们还……你们还……”你们还真有点什么。孟诚说不出这句话,咬牙道,“就算再清白的一个人,一张纸,也敌不过千口万口啊,何况你清白吗你?一个邢文昌事小,但这事恐怕御史大夫卫泽方卫大夫已经知道了,他那把老骨头、那犟脾气,要是撞死在朕的殿上,群情激奋,朕就是不杀你也不行!” 他这么一说,牵动岔气的肋骨,又隐隐刺痛起来,眉头紧皱,闷声盯着他。 尚书大人们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卫泽方也不是全然一点消息都不通。但是他自己私底下的疑虑和怀疑,跟摆在明面上戳破面子工程,那可是不一样的两种说法啊。 郑玉衡沉吟片刻,道:“其实……其实宰辅大人们比臣和陛下更怕这种事发生。” 孟诚一怔:“怎么说?” “若是坐实此事,死我一个事小。”郑玉衡边思索边道,“让文武百官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只要取悦皇太后就能接连升迁,平步青云,恐怕很多人都不会再读书弄墨,而是涂脂抹粉、打扮得俊俏可人,以图青云直上……有捷径能走,朝野之风大变,宰执大人们应该要急得撞梁撞柱了吧?” 孟诚垂着手,手指在书案的角落轻轻地叩击着,盯着他没说话。 郑玉衡便继续:“此为不正之风,一个就是杀了臣,灭杀这种不正之风的兴起,但这不仅会对太后娘娘的名誉有损,反而坐实了此路也许可通,并不是上上之选,上上之选就是干脆维护住太后娘娘刚正不阿的形象,斥责邢文昌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居心叵测。请陛下立即下私函给诸位尚书,分析利弊,请尚书大人们自择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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