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没说完,郑玉衡哽咽声一出来,瞬间就停不下来了,拉着孟诚的袖子抹眼泪,在他对面哭泣不止,道:“我好想你娘啊!” 孟诚:“……” 他一边说一边哭,还拿孟诚的衣服擦眼泪,小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真想扇他一巴掌,结果记起他这些天的苦劳,又想到母后出宫前嘱咐的话,觉得有些愧疚,硬是忍住了。 “上次休沐日,你说朝中事忙,去了也待不上半日,不让我去……”郑玉衡声音沙哑,红着眼睛道,“我早就该去看她的,她一定觉得我不惦记着她,要生我的气了。” 孟诚额头上青筋凸起,啪地将袖子扯回来,站起来道:“别当朕真不会杀你!我忍你很久了!” 郑玉衡伤心道:“那陛下杀了我吧,我都二十七日没见到太后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说完又仰头望向金龙吊顶,抬指擦掉脸上的水痕,道:“我还不如做一只飞蛾。” 孟诚深深呼吸,他突然很想念今夜之前那个面无表情、冷酷毒舌的郑爱卿,这人的脑子指定得有点什么毛病……他吸了口气,稳定情绪,重新又坐下来,戳了戳他的肩膀,道:“别哭了,朕给你放假。” 郑玉衡擦泪的手一顿,希翼地看着他。 “朕把上次的假也一并放给你。”孟诚大方道,“你替朕去看望一下母后,请她快点回宫。” 郑玉衡看着他点点头。 孟诚道:“我平时看你挺冷静的,怎么发病发得连个预兆都没有。” “否则也不会有情难自已这个词了。”郑玉衡说完,又连忙表达谢意,赶紧道,“陛下还是知道我的,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一辈子谢谢你,我这就回去收拾,明日就走。” 说罢便起身告退,离开归元宫时,还听见门口的紫微卫赞叹说,“郑大人忠君报国、夙兴夜寐”云云…… 孟诚看了看面前的改税变法的文章和奏折,后知后觉地反应——郑钧之你有病吧,谁是你好兄弟?! …… 坤宁行宫。 董灵鹫甫一住进来,先是见了德太妃和几位旧相识,然后便在一处叫尘墟小筑的院落里住下,养花钓鱼,修身养性,纵着皑皑在院子里疯跑,把缀着花的秋千架挠得爪痕斑斑。 她隔绝了一概拜见,不理尘俗,又没带几个人来,清净自然,除了略略清寂些,算得上神仙日子。 在这清净的一个月中,董灵鹫调和心境,将这二十年来所见之事编为一本书,以民间话本的形式讲述,模糊了朝代,自称“风月主人”。 倒不仅仅是写故事,更多的时候,她是在反思和回看所经历的半生,并且为那份遗旨调整心境……因为她依稀中得到了命运的感知,预见到那些终末的字迹将在他的手里反复摩挲、在他的口中反复诵读……她不得不郑重。 雨过春凉,董灵鹫跟慧知师太在院落中辩难、下棋,临近和棋时,树上睡觉的皑皑从枝叶间掉下来,扑到董灵鹫怀里,带下来的枝叶花苞散落棋枰,将棋局搅得一片乱。 董灵鹫抱着猫笑着摇头,落月庵的慧知师太也豁达大笑,连连道:“救了贫尼一负,可以称作一只好狸奴了!” 董灵鹫揉它的脑壳,轻声低语:“不乖的小畜生。” “这分明是夸它,哪里是骂?没有胜负之言,才是野趣横生之局。”师太道。 董灵鹫道:“师太真真是疼坏它了。” 她一松手,皑皑趾高气扬地爬到桌子上,没有郑玉衡的争宠之后,这只猫愈发地无法无天。 慧知师太转而看向董灵鹫,道:“昔日施主来落月庵一晤,仿佛有说不尽的心事,如今贫尼一观,倒是心事散去,疏朗开阔得多了。” “师太慧眼,”董灵鹫道,“我先夫早亡,不须我忧虑,儿女已长成,也算成器,如今的心事,只在那一个冤家。” 慧知师太掐着佛珠捻了捻,道:“施主若不嫌,贫尼为您卜算一番,要是能早早了此红尘冤孽,以施主的佛性慈悲心,必能修宏愿大德、成再世菩提。” 作者有话说: 孟诚(闭上眼):好兄弟……(睁开眼)郑钧之!!! 小皇帝对小郑已经很好啦,基本可以说是他能做到的好兄弟的极限了……。 快要完结了,越收尾越难orz,放心不会出家的,娘娘是佛门得不到的慧根x 风月主人:出自苏轼《临皋闲题》,原文为“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第136章 董灵鹫还未回话, 身着淡黄罗裙的赵清从不远处走来,上前问候慧知师太, 并禀道:“娘娘, 郑大人过来了。” 董灵鹫跟师太道:“这便是我那个小冤家了。”随后又看赵清,“清儿,你领他来见我吧。” 赵清应了声,不多时, 便见到一身素色竹叶纹饰常服的郑玉衡从院落的圆门迈进来, 他身量高挑挺拔, 神采奕奕, 如松柏修竹, 更有几分芝兰玉树之貌。 慧知师太赞叹道:“钟灵毓秀,丰神俊骨。” 董灵鹫笑而不语,并不表态。等到郑玉衡停在两人面前, 拱手行礼时,才微笑望着他, 道:“我听闻你在朝中很有一番作为,声名已是一日响亮过一日了,怎么特意拨冗来寻我?” 因有外人在, 郑玉衡不说是自己想来,而是找了个借口, 道:“陛下遣我来的。” “坐。” 赵清拿了把藤条编的椅子给他。 郑玉衡刚一坐下, 就看见在宫里便自恃宠爱、无法无天的御猫皑皑。皑皑方才还扬着尾巴高高兴兴的,一见他来,耳朵和尾巴都垂下去, 不情不愿地喵一声, 居然从桌上跳下去, 藏到桌底下,又蹿着跑到院子里扑蝶去了。 春来百花发,院中自有一片盎然景象。 “师太如今见了人,卜算起来岂不更好?”董灵鹫续上之前交谈的内容。 慧知师太转眼看去,仔细在郑玉衡身上审视一番,先是夸了两句,而后又问了生辰、籍贯,最后捻着佛珠半晌不语,等到茶盏稍凉时,才开口道:“这位小施主倒有几分解您困厄的机缘在身。” 她早前便已算过董灵鹫,像她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运势,大盛时期都在早年,当有说一不二、令行天下的造化,然而等过了三十六岁,则命中火焰烧透木头,不免会有英雄早逝、穷途末路之叹。 然而今年相见,慧知师太观她神情言语,觉得似有变化,才起了劝她了悟向佛的念头,放下苦海,才能延年益寿……可惜董灵鹫依旧无此心,慧知现下又见了郑玉衡,才隐约琢磨到这变化的根由。 董灵鹫道:“虽与师太为友,但你是知道我的,对这些命运鬼神之说,我从不留在心中。” 慧知笑了笑,道:“这也是贫尼伤心之处了,可怜施主的悟性非凡。” 两人只是开玩笑,但郑玉衡从旁静听,反倒有些不安——出家虽然清净,但出家人了断红尘,她岂不是要抛夫弃子?这怎么可以? 董灵鹫跟师太聊了片刻,慧知便起身告辞,董灵鹫留她素斋,师太却说“斋饭虽好,扰了人便有罪过了”,随后便离去。 赵清亲自将慧知师太送出去,两人的身影出了院门,没过架着葡萄藤的廊道转角时,郑玉衡才转而搬了搬藤椅坐到她面前,眼巴巴地盯着她。 董灵鹫道:“诚儿让你劝我回宫?” 郑玉衡先是点头,然后又道:“是我哭着求他把我放过来的。” 董灵鹫微微惊讶,摸了摸他的脸庞。 “陛下实在不懂我,”郑玉衡叹气道,“我已暗示他多次,陛下总不理解,上回又不让我来,实在无法,不在他面前闹这么一出,他也未必能懂。” 董灵鹫:“哦?你诓骗他的。” “没有!”郑玉衡立即反驳,认真说,“我想你想得难过是真的,你摸摸。” 他抓着董灵鹫的手放到心口上,然后目不转睛地发誓:“我是真的很想你,要不是知道轻重,我早就跑过来了。但凡这里面有一句虚言,让我不得好死……” 董灵鹫抵住他的唇,轻道:“少发这种誓吧。” 郑玉衡虽然住了口,心里却活泛起来,攥着她的手指,局促又紧张地给她整理了几下衣袖,越靠越近,偏头蹭她的耳垂和脖颈,在董灵鹫的侧颊上轻轻啄吻,低语道:“你留我两天吧。” 董灵鹫不闪不避,说:“我将厢房给你收拾出来?” 郑玉衡吸了口气,委屈道:“在宫里我都不住偏殿了,你还让我分一个屋子去睡。” 董灵鹫道:“你要跟我住?可我这院子不大,屋子也小,外床上还住着清儿。你要是来,她得换屋子不说,可就剩你一个人叠被铺床地忙了。不比在宫里,还能叫几个值夜的宫人帮忙烧茶炉子。” 郑玉衡却没想别的,只喃喃道:“没有旁人,真是件好事。” “真是登徒子,”董灵鹫笑眯眯地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免得郑玉衡的手不老实地扒着她的手腕,摸过来蹭过去,蠢蠢欲动似的。“你这几句话呀,我只听出一个好色来。” 郑玉衡心口砰砰跳,耳根发热,但又不舍得住别处,便道:“人之……人之常情,何况是你。” 说起人之常情,董灵鹫便想起一个人来,问他:“邢御史现下如何了,他还为难你么?” 郑玉衡不愿意她嘴里提起别人,上前贴着她的唇亲了亲,伸舌舔过她水红柔软的唇,气息热乎乎地低声道:“我才不在乎他……此人虽然刚直,但心胸狭隘,日思夜想而不得,我荣升之后,他便患了心病,几次呕血,病后的脾气倒好多了,只是人有些消沉。” “可惜了。”她说。 郑玉衡睁大眼,啪地放下茶盏,脾气不小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追问:“可惜什么?” “可惜这么一块好材料,没用到正地方。”董灵鹫摸了摸唇上的齿痕,“你以为我可惜他什么?……无法无天。” 郑玉衡看着她泛红的唇,又泛上来心虚和后悔,伸手抱着她,靠近道:“我错了,檀娘别怪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董灵鹫还没说话,就被郑玉衡的手臂绕过脊背,低首在她肩上蹭了蹭,吸了口气,而后猛地一提身,勾着她的腿弯横抱起来,也不管石桌上的乱棋和风吹冷的茶。 郑玉衡把她一直抱到院落内的主卧中。屋里摆着高过膝盖的鎏金落地香炉,中央横过来一架松鹤延年的长屏风,屏风外是书架、棋盘、窗前月下对坐的小案和竹席,绕进去,则是一张宽阔的床榻,铺着细软的粟玉枕和床褥。 床顶上垂下来的帘子倒不密,只有内外两层,此刻别在雕花的床柱上。 比起慈宁宫的配置,尘墟小筑的陈设已经算得上是简单别致、古朴自然。郑玉衡不喜奢华,觉得这地方很好,这床也很好,应该分一半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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