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你们心中从未将尹贵妃当做母亲, 这也无妨,亲生母子有血缘也未必有深恩厚情, 何况你们久久流落在外, 只是被收入朕与贵妃名下罢了。朕也从不要求你们侍奉亦或恪尽孝礼, 贵妃昏迷生死未卜时, 你们不来日日叩见问安,朕也从不追究。然而, 此时外乱甚嚣尘上, 朕意欲秉公,贵妃却念在你们二人年幼又是她名义上的子女, 不顾伤体之拖, 亲自去天章殿求朕, 声泪俱下全然慈母心肠!你们扪心自问,是否有愧?你们此时本该被关回东宫, 一如软禁, 历朝历代若有谋反在外, 内防无不如此, 但你们受尽贵妃恩惠, 如今一如往常自在求学安享荣华, 总不能再置身在外不念情孝。” 萧恪一段话, 听得尹崇月想跳起来鼓掌。真不愧是先皇手把手教出的帝王之学集大成者。这一段话语气三次转折, 次次情绪饱满到位, 每段各有主旨。先哀戚自伤, 让两个孩子处于内疚之中;再怒起斥责, 以威仪和形势制之;最后又温言软语,讲明道理与孝义,又落回情字。 尹崇月为配合萧恪,已经醒了却假装没醒,心中早已击节赞叹,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夸奖一番。这不比自己慌慌张张跑去天章殿慷慨陈词,利用伤势软磨硬泡要高明得多?想来两个孩子早就被说得于心有愧不敢多言。 就算是他们,也知道外面有人仍然在拿自己的身份来做文章。也许随着他们长大,也会明白,这些人并非是为他们着想,反而是真正不顾他们死活的。 但愿如此,两人能看懂一些世间的道理。 尹崇月想到此处,听萧恪越教训越来劲,已经从晓以大义开始讲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了。越听越累,索性再安心闭眼,反正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必然是不会再对这两个孩子做什么了,如今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做给其他人看的。 重新睡着的尹崇月并不知道,其实萧恪这段时间做给外人看的功夫不止这些。 朝野内外非但因此次行刺震惊搅动,又因尹崇月带伤冒死觐见而震撼不已。当然尹崇月没有性命之忧,可萧恪让太医说的是因为这次勇闯天章殿,贵妃又濒死一回差一点点点点就真的无了。因而外界得知的版本,都是尹崇月两次擦身鬼门关,以自身谱写了对皇帝爱与勇气和责任的赞歌。 就是只有乐康侯夫妇吓得不行,萧恪把他们请入宫看看自己睡得格外安心的女儿后,两个人才放心尹崇月是真的没死。 至于卢雪隐就没这个待遇了。 萧恪觉得自己只对岳父岳母有这个通报平安的职责,没有对老婆奸【】夫具有相同的责任,他自己要死要活着急担心就让他自己折腾去,反正都是他哥干得好事。 不过萧恪也很诧异,卢家兄弟或许早有分歧,在之前的亲自问询中,卢雪隐承认知道自己哥哥一直没死,也曾多次劝说自己哥哥现身求得宽宥恩典,却并未被听从。二人自小分开,对卢雪隐来说,这个亲哥哥情分恐怕还不如一起长大的裴雁棠,又加上这般执迷不悟害了尹崇月,此时只怕已是恩断义绝。 那或许卢雪隐真的不像自己所想与他之间有那么多仇恨和芥蒂横亘。 尹崇月在这期间也很配合萧恪,每天除了睡就是偶尔醒来喝药,一副早就活不起的样子。其实她身体素质很好,那一刀又没捅在要害上,之前差点死掉是因为流血过多,伤口开始愈合,便除了疼和未免感染,再没大碍。萧恪当然知道,但还是让太医院往死里下药,什么起死回生强效进补用什么,终于第五天时,萧恪才肯宣布尹贵妃再度返回阳间,死不了了。 她终于可以偶尔下地走走,恢复正常作息。 甚至还能见见客人。 徐荧真来过一次,她平静也不亲切,更不热络,好像早就看出尹崇月死不了,只作为“长辈”略表关怀就回去了。这反而让尹崇月放心,一个她怎么都看不透的人,还是少点来往比较好。 而她爹妈的反应就大多了,见她就开始哭,从她小时候出生说到如今,尹崇月少不了安慰。不过乐康侯夫妇倒是也有一点安慰,他们觉得,或许正是应了国师曾经预言的命中劫数,尹崇月入宫才逢凶化吉躲过此难,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最后来探望的,是裴夫人。 珠娘的五品诰命是最低的诰命等级,当年萧恪嘉奖裴雁棠破案有功,因此特意恩赏蒙荫家眷,五品虽低,但对于裴雁棠的官职来说,已算难得。 不过要来看尹崇月如今这般炙手可热的后宫红人,京中朱紫之门贵妃们的那些一二品诰命可是排着长队,她却只见了珠娘。 毕竟先前共患难生死的情义在,珠娘个性和尹崇月又十分合得来,养伤期间,还是顺着自己意思,怎么舒服怎么来吧,至于剩下那些,等好点了统一召见一番,也算在礼数上有所交代。 珠娘按品级装扮好入宫探望,当着其他宫人面行礼显得极不自然束手束脚,但当外人离开,寝殿内只剩下躺着的尹崇月,两人便又和从前一样无所拘束。 “姐姐把脑袋上那么大个冠摘掉吧,我也最讨厌戴这个,现在养伤不用戴还挺好。”尹崇月看珠娘不停去揉脖子,忍不住说道,“一会儿我找信得过的人偷偷再给姐姐戴回去。” 珠娘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她在北方时天生天养,哪受得了这个,乐得摘掉,而后挨着床沿坐下,和尹崇月拉着手说话。 “你这次真是太吓人啦!不过还好还好,我听我男人说,如今朝野内外哪个不夸你?还都叫皇上从重处理篡逆,一改之前处理废太子这些破事时那种磨磨唧唧的风气。”珠娘的语气里满是对尹崇月的钦佩,“要我说,这帮大臣爷们儿也是属驴的,非得拿鞭子抽抽才知道磨盘往哪头拉。” 尹崇月笑得直抽,忍着伤口疼才勉强止住道:“我觉得也是,皇上本来就好说话,已经被逼到这份儿上,要是再劝他忍我都不答应!” 她言语之中很是忿忿不平之意,如若不是真的关心爱重,是不会有这般情态的,珠娘看在眼中,原本到嘴边的话却犹豫起来:“其实……我这次来有人托我带个……带个口信什么的……” 她是爽利干脆之人,从不扭捏造作,能让她这般,尹崇月想也知道是卢雪隐拖话。 裴雁棠知道这事儿八成还是珠娘帮忙分析,所以珠娘知道也不奇怪。更何况尹崇月觉得,卢雪隐根本没想隐瞒这两人! “卢大人真是太不像话了。”尹崇月鼓起脸,有生气埋怨也有绯红的羞涩,“让姐姐带话,这就是为难裴大人和姐姐。” 珠娘是真的困惑了。 方才提及皇上,尹崇月感同身受的代其怒而不平是如此自然,仿佛自己所爱之人受了委屈一般,当真看得出她对皇上的一片真心实意,若非如此,怎会有这般神情?但前一句里,提及卢雪隐时,尹崇月语气里那种小儿女态羞赧责怪,几多回转复杂,也不似全然无情无义,更像真的情之所至故有此态。 那到底……她喜欢谁啊…… 珠娘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先替卢雪隐转达原话:“我家贤弟说,要你先少管皇帝,多想自己,朝堂之事还有他在,要……要多待来日。” 她不敢想这个来日是什么来日。 尹崇月听完脸一阵红一阵白,心想就算裴大人和珠娘知道你也不能说这么明白啊……她忍不住小心翼翼问珠娘道:“那当时……裴大人在场吗?” 珠娘听完苦笑:“在的,他怎么放心我去给你俩私相……传话,一定要听。”结果听完人就崩溃了,一会儿要打卢雪隐说他背祖忘宗混账一个,一会儿要抽自己说他无德无能愧对恩师,总之哭闹了好一阵子,最后不知怎么忽然大义凛然抹掉脸上的眼泪,发誓不管贤弟发生什么,他都要守护誓言,维护到底。然后他偷偷让珠娘入宫时观察宫内路线,看看哪里的路人多哪里的路人少,出宫入宫的道路如何,从内苑往外有多少道宫门关卡,侍卫多久换一次班。 珠娘只觉得自己老公真不愧是搞律法刑狱出身,突出一个严谨高效。 但这些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尹崇月说,毕竟谁都不希望旁人觉得自己嫁了个傻子。 她虽然不说,尹崇月何等聪明又和裴雁棠多有往来,怎么会了解这位老兄的本性,只能苦笑叹息摇头,最后说上一句:“真是对不住你们……今后别扯进来了,我和卢……卢大人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解决好的。” 珠娘也略有不安,她当然知道这恐怕是惹祸上身的事,可是自己丈夫已经决定要为贤弟的幸福抛弃一切,而她自己其实也是忐忑中又有好奇。 今日这里没人,她实在忍不住,索性就问出来吧! “贵妃妹子,你叫我一声姐姐,那……姐姐就问一句只有姐姐才敢问的话了。你……皇上和卢贤弟,你究竟喜欢谁呢?”
第47章 ◎不会是卢雪隐又上课教了萧靖什么诡异的孝道吧?◎ “贵妃妹子, 你叫我一声姐姐,那……姐姐就问一句只有姐姐才敢问的话了。你……皇上和卢贤弟,你究竟喜欢谁呢?” 珠娘叹过今日不知第几十遍气, 一双又是疑惑又是忧心的眼睛看着尹崇月,等待她的答案。 但这个问题, 尹崇月没有办法回答。 她又不能说萧恪是她好姐妹, 这皇上和自己虽然天天晚上睡一起, 然而都互相嫌弃对方睡相差, 还拿脚踢拿枕头推,为了在龙床上替自己开疆拓土无所不用其极, 但真正夫妻该做的事却一件都没做——就算萧恪想, 他也没有工具。 这就是她诡异的宫廷婚姻。 然而与萧恪真实身份有关的信息,她是要带进坟墓里的, 绝不会说, 那也就不能和关心自己心有所属问题的珠娘做出任何的解释。 但自己又是确确实实在男女之情上, 喜欢卢雪隐的。 最后,尹崇月给出了任何不知情者听了都要吐血冒火的回答: “不……不可以都喜欢么……” 珠娘脑袋疼得厉害, 她觉得尹崇月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姑娘, 怎么会说出这种蠢话!但转念又一想, 好多男人三妻四妾表示自己各个都爱, 说不定自己的好妹子真的天赋异禀, 也有这般“博大”的心胸。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也不用再迂回委婉, 珠娘握住尹崇月手很干脆地说道:“那你告诉我, 你喜欢宫里的生活吗?” “会有人真的喜欢宫里的生活吗?”尹崇月苦笑, “其实我觉得皇上也没那么喜欢, 要是能执掌天下的同时又拥有自由, 他肯定也不天天坐在这四四方方匣子里面苦熬。” 这是掏心掏肺的实话,珠娘点点头:“你既然这样想,那你愿意离开宫中吗?” “离开?” “对,离开这里,和卢贤弟远走高飞!你既然又喜欢皇上又喜欢他,可喜欢皇上就要待在不喜欢的宫里,那就是说和卢贤弟双宿双栖不必忍着难受和不自由,那为什么不选更快活的那个?”珠娘声音低眼睛亮,说出这些话时已完全没了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若是愿意,那我和相公肯定会帮你逃出来的!他办事很是稳妥,再加上卢贤弟,两个人还弄不出来一个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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