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出好戏呢,不知桓大人瞧见之后,会作何感想。 廊上刚点了灯,只是今晚风大,宫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桓槊便带着满身的凉意到了静影这里。 一进来便问:“听说你今日伤到了脚踝,厉害么?可要请大夫?”他似乎漫不经心,一边翻阅书架上的书籍,一边这样问。 静影坐在屏风后的绣榻上,不知该怎样回答。 屋外的风甚剧烈,吹得屋里的烛火摇摇欲坠,似是要下雨。 桓槊索性翻过一本书,慢悠悠的看起来。 静影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漆果然将今日所见都禀告给了桓槊,那么桓槊会怀疑陈章的身份么? 陈章是成璧使了法子弄进来的,成家现如今又和大冢宰府势同水火,桓槊会不会怀疑陈章是成家安插在桓府的眼线? 她漫无边际的想着,浑然不觉绣榻侧凹陷了一下,脚踝被人掰过来,放置在自己腿上,他用力一捏——静影吃痛喊叫出声。 朱漆坐在门口,全当什么也没听见。 他的目光中似乎包含着玩味,只是没见到静影如他预料那般直接哭出来,便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那雪白的脚踝捏的泛红,形状凄惨不堪,方才问道:“痛吗?” 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静影。
第18章 信任 “大人可是又遇见了什么烦心事?”静影忍着惧意,大着胆子向他询问,他眉宇间自带一股令人心颤的寒气,静影被他掐着脚踝,偏偏又不敢叫出声来,忍耐得好辛苦,桓槊却越来越玩味似的丢去她的脚踝,转来挑住她的下巴。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同外人说话么。””静影素来不与府上人交流来往,可是今日怎的偏偏和园中花匠攀谈起来,桓槊素来多疑多心,不由觉得她这举动怪异。再瞧静影,明明事情已然做下,却还是这么一幅不谙世事,什么都不知晓的天真模样。 若非桓槊早已洞悉她的本性,恐怕也会怀疑,此时此刻是自己在无事生非。 果然!朱漆还是把下午的事情说与了桓槊。 不过好在,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前些日子向花匠请教如何培育杜鹃花,可我悉心培育却反而养得不好,便想着去花园问问花匠,该如何培育杜鹃花。您瞧——”她一边说,一边将头转向纱窗那边,桓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见窗棂下摆放了一盆粉色的杜鹃花,叶子已经有些枯萎了。 难道只是为了为了杜鹃花? 烛光照得人影影绰绰,她低垂着眉眼,眼眶微红,一幅想哭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但他仍是不肯相信,手下的力道越发重了些,挑眉问她:“真的?” 桓槊喷洒的热气呼出到静影的颈间,竟有些发痒,气氛似乎更加暧昧了些,静影小心翼翼的作答:“不敢欺瞒大人。只是还没到花园就不慎扭了脚,幸得一个花匠帮忙,他跟着医馆的师傅学过几天跌打按摩,替我扭了几下便好了。”她的目光平静,似乎不像在说谎,只是胸脯微微起伏。 桓槊却陡然发问:“那个花匠碰了你的脚?”话里有了些危险的意味,仿佛抓住了一个天大的错处,话锋一转,便转到了这里。静影不知是哪里不对惹到了桓槊,有些不知所措,茫然道:“只是隔着鞋子扭了扭。” “哼。”他突然这么冷哼一声,将静影给哼得发懵,于是只听他满含嘲讽的话语声从颈后传来:“不是说南人女子最是重闺誉,一个野男人也能碰着你的脚么?”不必想,那张轮廓突出的面孔上必然满是轻蔑。 静影却道:“可我听说北人女子很是开放,不忌这些。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份,也没什么好自矜的。”她所说的句句属实,但在此刻说这种话好像是在驳桓槊的话,未免太过胆大。 桓槊眉头紧锁:“自甘下贱,不知廉耻。” 可是这下贱从何而来呢,静影不觉心中满是愤懑,恨不得张牙舞爪的抓花桓槊的脸,可是她没有沦为阶下囚或者是营中妓便已是命运厚待了,桓槊是一人之下的魏国大冢宰,一句话便能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能也没有那个力量去反驳他。 静影垂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桓槊抚上那脖颈,只说了句:“没有下次,否则哪只手碰你,我便砍了哪只手。”他素来这般狷狂恣肆,一切都只由得自己的心意,何况在这魏都之中,桓槊想杀一个人,也不过是只言片语间。 这一场危机便如此被化解。 四月初八 清晨下了些小雨,但不过是少少,到了晌午便已经停下,桓槊平日里不在府上,桓思飞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陆姨娘不去吗?”静影见桓思飞打扮得当,随之而来的寒枝丢给她一套绿色的侍女衣裳,静影一边换衣服一边向桓思飞询问。 寒枝不欲理她,晾着她没有打算回答。 桓思飞坐在酸枝木椅子上,朱漆被打发去了厨房,毕竟静影的话她可以不听,但是桓思飞可是这府上真正的主人,朱漆自然不敢怠慢。 “陆姐姐素来不爱出席这些场合。”她呡了一口茶汤,眉头轻蹙,静影屋里的茶说不上差,只是不晓得怎么一股子陈年霉味,像是被发潮的雨水浸了似的,桓思飞立马将茶吐出来,不满地看向静影:“你这儿就连一口像样的茶也没有?” 静影愣了片刻,才温和笑道:“承蒙大人错爱,静影有地方下榻已是幸运,不敢奢望过多。”茶叶如是,宠爱更如是,这话中其实暗含推却之意。 桓思飞知道,在静影心中,自己和哥哥是一类人,所以她心有怨怼,也是正常,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你与我初遇你时,已是天翻地覆的差别。”说完这话,桓思飞定定的看着静影的双眼,想从她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但是可惜的是,盯了良久,仍然一无所获。 初遇时......其实算不得久远,也不过一年多前。 但只要想到一年多以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陈国公主,而现在......便觉得是恍如隔世了。 静影浅浅笑道:“一年的光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事了。” “那你有没有和大哥......”桓思飞说到这儿,竟是有点激动,站起身来,不错眼的看着静影。 静影被吓了一跳,桓思飞问自己这个做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不解,很快便想到,桓思飞是桓槊的亲妹妹,大约是怕自己这等卑贱污浊之人污了桓大人的贵体。 于是静影摇了摇头。 桓思飞捏着杯子,静影在那一刹,感觉到了桓思飞的如释负重。 没有被自己这样的卑劣女子所沾染,桓小姐应当为其兄长大为庆幸吧。 桓思飞垂眸,饮了一口先前还不愿意喝的茶水,眉宇间微动。 寒枝阻止的话还没出口,便见自家小姐已大口将茶饮吞下,不免埋怨:“小姐怎么喝的下口。这茶都冷了!”然后不满地看着静影:“若是大小姐有什么不舒服,你可担待得起?” 静影并不反驳。 无论如何,只要过了今晚,过了李相府上的夜宴,她便不会再出现在这对主仆面前了,不免连心情都好上许多。 “这绿裙子衬你得很。”桓思飞随口称赞,眉眼垂下,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寒枝也看向静影,本想说两句话来嘲讽一番的,可看了静影之后,便都偃旗息鼓了。 她的确是生得极美的,寒枝看了看自己——自己今日和静影都穿的桓府侍女裙子,但静影穿上之后,却更显肤白如雪,腰身更是不盈一握,再看看自己。寒枝一贯觉得,在美人并不稀缺的桓府,自己也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可凡事都怕比较,这么和静影一比较,自己倒像个穿红着绿的村姑了。 静影走过来,朝桓思飞拜下:“静影多谢大小姐,今日之恩,至死不忘。” 桓槊对自己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只要离开桓府,天高海阔,叫桓槊找不到自己——也许他根本都不会遣人去寻自己,只当作府上丢个小猫小狗,时间一久,自然淡忘。 桓思飞抬眸,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令静影看不懂的情绪。 她......其实是不想让静影离开的。 桓思飞不由想起自己和静影的第一次相遇。 自记事起,思飞便没有母亲的记忆,父亲去世时她还太小,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在思飞幼年的记忆里,几乎充斥了大哥桓槊的影子。 可是大哥,却不像魏都之人所说到那般,宠她宠上了天,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哥算是十分疼爱她这个妹妹。 但,思飞依然记得,从最开始大哥就一直想杀掉自己。 食不果腹时如是,后来父亲去世时也如是,她是大哥的累赘。 “那日我瞒着大哥从家中跑出来,一直跑到平川,自以为跑出来大哥的管辖范围内,正觉天高海阔,却不慎被人抓去殉葬。”她娓娓道来,不见往日的盛气凌人,其实一直以来盛气凌人的原是寒枝,可若非桓思飞默许,寒枝也不敢如此放肆。 静影不知她此时提起往事是为何,自她进桓府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思飞被掳之事只字不许提,所以这件旧事在桓府几乎无人知晓,除了静影。 “寒枝,你出去。”寒枝也是不能听的。 寒枝自然不忿,本想耍性子留在房中,可桓思飞态度严肃,寒枝不敢拂逆,只能慢吞吞往门口挪去,直到寒枝将门带上。 桓思飞走到静影面前,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微风吹拂时,裙裾飘起来,很是空灵梦幻。 “我一直都生活在周遭人悉心编织的美梦中。大姐姐本才是桓府嫡女,享受无上宠爱的本该是大姐姐。而我,只不过是仰仗了大哥的光芒。我离开桓府时,心里感到无比的自由但同时又感到一种强烈的惧意。”她的目光投向静影。 她大抵想起来了过去。 静影的确想到了一年前,她流落到魏国边境时的一些事。她自幼养在深闺,看不懂地图,更不知自己那时所处的地方竟是魏国领地。 陈章说,既然天下都以为陈国公主已死,那么女郎不如做个普通女子,现下魏国斥重金寻觅陈国遗留官眷,殊不知有一招叫灯下黑,便是将女郎藏到魏国都城去,恐怕无人能想象到,海捕文书下的钦犯竟会就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可惜在购买入关文书时,陈章露了马脚,他们一行人被贩马的商人出卖,陈章被魏军追捕不知所踪,荧荧为了救自己,选择跳下山崖,瓷姑更是落入魏军手中,想来是没有活路了。 她躲在路旁的荆棘丛中,三天三夜,不敢出声半句,等到魏军离去时,静影几乎饿得晕倒在官道上,好不容易得了些吃食,却不料那人却是人贩子,专门在边境处拐带人口带往都城给贵族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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