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正当气氛尴尬之时,静影的肚子却是没出息地响了起来,“宇文韶”用扇子挡住嘴角,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静影又羞又窘,宇文韶还嘲笑她:“怎么你家小姐不让你吃饱饭吗?” 而站在远处的王内官看见自家陛下笑得如此高兴,也不禁又开心又发愁。 自沈贵妃去后,陛下许久不曾笑得这么开怀过了。 只是......偏偏她是..... “走吧,让你见识见识本王的特权!”他似乎越捉弄她越来劲,拉着静影的手便往某处跑去,直到眼前出现三个以魏文写成的大字“御膳坊”。 “王爷带我来这儿做什么?”静影脑子里闪过一种猜测,但很快被她排除出去,下邳王难道是脑子坏了?竟然带她来御膳坊,仅仅因为她肚子响了一下? 宇文韶弯下腰,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当然是因为有个傻瓜饿了呀!” 他对着静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轻声道:“嘘,为了防止有人下毒,御膳坊十二时辰都有专人把守,咱们可不能出声。” 可他话音刚落,就因为宽大的袖袍不小心碰倒了路边的罐子。 里面的人立马警醒起来:“谁?”便听见了抄家伙的声音。 静影立刻拉着宇文韶的手跑了起来,直到身后再没了追赶的声音,静影才松开宇文韶的手,大口喘起气来。 不知今日是倒了什么血霉,接连两次被人追着跑。 宇文韶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用扇子指着静影道:“你是不是傻,只要本王亮明身份,难不成还有人敢对你我怎么样?” 静影不语,其实她是怕自己身份暴露。 在未见到魏帝前,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而宇文韶,是最接近宇文温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宇文韶”坐在台阶上,说是坐,倒更像是躺,只是两手撑着,没有全然倒下去而已,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也会作出这样不雅观的姿势来,若是一年半以前,静影也想象不到,此刻自己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会做着......和宇文韶一样不雅观的动作。 “真畅快啊,许久不曾这样畅快过了。”他看着天边的星星,琢磨着哪一颗会是他的阿菀。 他记得阿菀临终前,告诉他自己会化作星辰和风,日夜守护于他身侧。 静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哀伤,她听闻下邳王出生富贵,父母亲人对他极好,且又有那么一个情深不寿对他极好的皇叔。 就连后宫中人也多有猜测,魏帝若是驾崩,这江山未来一定会是下邳王的。静影不明白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哀伤的呢?可是宇文韶脸上的悲伤却又如此的真切,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试探着问道:“王爷可是想起来伤心之事?” 宇文韶摇了摇头:“不能说是伤心事。”阿菀怎么会是他的伤心事呢?他从袖袍中取出一小瓶梅子酿,因为体弱多病,所以他不宜饮用烈酒,唯独喜欢这梅子酿,便是冒着咳喘不止的风险都舍弃不掉。 因为只消微微的醉意,便能让他与自己阿菀重见。 只要醉后,便能见到阿菀。 宇文韶没有说话,静影便不敢离开,他一口一口不停地饮着梅子酿,很快便双目迷离,静影正要趁着他意识朦胧间悄悄溜走,未料被宇文温一把拽住,一个重心不稳便摔到了他怀里。 月下看美人,恍若赏花,花香浓郁扑鼻,宇文温醉眼迷蒙,闭上眼然后再睁开,忽然伸出手划过静影脸颊,颤着嗓音问道:“阿菀,我想你想得好苦。” 怎么能不苦呢?一年有十二月,一月有三旬,一旬为十日,一日有十二时辰,可是他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渴求着与阿菀见面。 “自君别后惹相思,一日思君十二时。”他的手微凉,贴上静影的脸,便沾染了热度,仿佛感觉到手下的触感无比真实,宇文韶几乎欣喜若狂,紧紧抱着静影,喃喃道:“是真的......你是真的,阿菀!你会留下来的对吗,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尚未完成,你的心愿......” 可是还不待宇文韶将后面的话说完,静影便趁着他松开手时悄悄跑走了。 等宇文韶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他伸出手:“阿菀——”然而无人回应,唯有背影匆匆。 宇文韶苦笑着躺在台阶上,身旁杂草丛生,王内官的脸出现在面前,他和蔼笑道:“陛下,她已经走远了。”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宇文温面对着当空皓月,竟忍不住流下一行清泪来,他喃喃道:“真有一二刻,以为阿菀再生了。” 可他却又无比清楚地知道,静影并不是阿菀。而自己对她的接近,也是有别有用心的。 他擦干泪痕,询问王内官:“你还记得阿菀的心愿吗?” 王内官几乎脱口而出:“贵妃平生所愿,便是废除活人殉葬。”以活人生殉,自古便有知,自魏以前,可追溯到周朝,只是两汉时当朝皇帝认为其有违天道残忍至极,便将其废除。 “直到本朝,由于贵族出身鲜卑,所以与中原习俗大有不同,遗留了活人生殉的陋习。”宇文温看着深蓝的夜空,如是道。 纵然乌云遮蔽月亮,但终究为一时之暗。 “至朕这朝,以几大贵族为首,喜好活人生殉,屡禁不绝,乃至于民间有样学样。王瑷,你可知因为生殉已经死了多少人了么?数以万计!便是两国交锋,也不过死伤数万,可这数万条人命并非是死得其所,而是冤魂新鬼,无家可归!” “是朕没用!朕不能替阿菀实现她的平生夙愿,要她含恨而终!”许是今夜喝了点酒,宇文温有些口不择言,嗓音也比平日亮堂些,不过好在此处人迹罕至,并不会有什么人会经过。 他就这么躺在天阶月色之下,被夜风吹得旧疾复发,喘咳不止,最后还是在王内官的苦苦劝说下才同意回宫休息。 —— 静影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蒲苇居。 阿香见她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为静影送上温茶:“姑娘您去哪儿了,奴婢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都要去求宸妃帮忙找您了。” “今夜陆影来给我送药,险些被禁卫捉住——”阿香听得几乎呼吸一窒,这陆影也实在太过胆大,竟然屡闯禁宫,只为送药,说仗义是真仗义,说莽撞也是真的莽撞。 “那姑娘您有没有什么事?”不过阿香还是最担心自家姑娘,阿香几乎将静影翻了个遍,确信没受什么伤后才放下了心:“这多危险啊姑娘,以后陆少侠再来您还是别见了,他虽说武艺高强,可终归双拳难敌四手,万一不慎落入禁卫手中,再一审问把您给供出来,咱们可就惨了!” 静影却是不置可否:“若是陆影成心想攀扯咱们,那可真是一攀扯一个准的。”况且陆影的武功......应当不会那么轻易被抓住的。 “我今夜已和他说了,让他以后不要再送药来。他的药很是有效,我吃了这两三日已经感觉好多了,再修养数日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静影接过阿香递来擦手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 阿香却是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可是姑娘的身子......若是落下了病根,若是......以后不能生育......” 听到这话,静影的面色沉了下来,冷冷道:“我这一生,不会有什么孩子。” 终究是以色事人,委身敌手,不管是桓槊还是魏帝还是其他任何魏人,于静影而言,都是莫大的耻辱。 “知......知道了。”阿香也是被她突然的正色给吓了一跳,不敢再言语什么,将净过手的铜盆端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将房门给阖上。 静影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女子,她忽地笑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年少时不晓得这首歌里的真正含义,只晓得母后唱一句,她便跟着唱一句,初听只觉得歌词凄美,曲调婉转。 她想到陈宫里栽种的大片蔷薇与栀子花,还有母后差工匠从滇境搜罗来的珍稀绿菊,上次在李府老太君寿宴上,她似乎匆匆一瞥有见到过几株。 成璧一直都知道,她最喜欢绿菊。 不过那也只是少年时的偏爱了,彼时未落凡尘,不食人间烟火,又自诩清高尊贵,总觉得自己贵为公主之尊,便合该与普天之下的百姓有所区别,因此吃穿用度要最好的,就连喜欢的东西也要和妹妹们不一样。 妹妹们喜欢艳丽繁复的牡丹也好,还是洁白幽雅的栀子也好,又或者是被历代文人骚客交口称颂的寒梅,终究比不得既雅致又独特的绿菊。 那日街边偶遇,她惶惶不已,生怕桓槊知晓了他的存在。 他敢这么对待陈章,若是知道了自己和成璧的关系,只怕......只怕成璧会生不如死。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本该是多么好的一对璧人,若非一场战乱,也许他们此刻已经拜堂成亲,也许都该为人父母了。 然而往事终不可再追。 她痛骂成璧,也是希望能一次点醒他,他们都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了,纵然他们二人之间没有血海深仇,也终不可能再走在一起。 姜韵喜欢的,是陈国陌上的如玉般温润少年郎,而不是那个一厢情愿、看不清世事风云变幻一心沉醉于过去的清高成璧。 而成璧喜欢的姜韵,也早早的就死去了。 所以他们不该再纠缠。 成璧既然是李相家独子,便不该再这样消沉度日,而一个不担任何实职,空有一个宰相公子名头、只想着风花雪月的少年,也不会是她曾经倾心的成璧。 “但愿你能早日醒悟。” —— 船行五日,好不容易到了剑南道。 谁知船还没停稳,船甲板旁的小船舱里便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身形瘦削,佝偻着腰,看见桓槊便不要命似的往他面前冲去。 乐游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几乎将他的整个手腕掰断。 那人依旧面不改色,狠狠盯着桓槊,若是目光能杀人,那这目光早将桓槊身上戳出无数个窟窿来了。 手中匕首掉落在甲板上,发出一声脆响,乐游一记重踢,踢在那人腿上,只听“咔嚓”一声,大约是腿骨断裂之声,那人见武器被夺,自己腿还被踢残得跪在地上,终于全然绝望,双眼涣散地看着天,口中喃喃道:“桓槊你这个禽兽!你是禽兽!” 桓槊蹙着眉,不知这人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像是疯了一样,满口的胡话。 “大人饶命!我家主人神志不清,请您不要跟他计较!”原是那日的小童,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尾扫过掉在甲板上的匕首,更是浑身一激灵。 主人惹谁不好,竟惹这船上最大的官!当真是不要官途了,甚至于可以说是连命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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