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都是文人,文人大抵不太通军情谋略这些。我在听山长说贺夫人如何传递军情时,就有两个疑惑。一是贺夫人住在青阳山,一介女子是如何知道盛都军事布防图的?说是通过刺探贺先生那里的情报,但是贺先生当时只是被招揽,唐王鲁王便是有心交好,也不会泄露完整的军情图给贺先生,贺先生都不知道,夫人如何能拿出全图?二来贺夫人字都不识得几个,怎么能想出那么巧妙的拼接地图法来传递军事图的?这需要极佳的绘画临摹功底,需要学识丰厚,而我看过贺夫人的手笔,她不会画。” “监院夫人告诉过我,容麓川擅长临摹,那他的夫人耳濡目染,是不是也会?毕竟狄氏也是名门,容夫人文武双修。以容家和萧家的能力,拿出当时的盛都军事布防图,才是最合理的。” “他们拿出布防图,栽赃贺夫人。让一腔憨直的徒弟们,逼死了师娘。徒弟们要掩饰师娘死亡真相,从此就被拿住了把柄。而当时还在京中被羁縻的贺先生,必然迁怒于唐王鲁王,而且他也因此欠了萧家人情,毋庸置疑,他会在那个关键时刻,选择……萧皇后。” 所以之后,贺梓利用自己的得到的情报,心甘情愿为萧家出谋划策,帮助萧皇后最终获胜,成为了萧太后。 而萧太后担心贺梓从龙有功,不得不封赏,这人文武兼备,名望太高,当时的萧家还压不住他。所以还要他从此离开书院。 贺夫人以这种方式死亡,贺梓必然隐退,对跃鲤书院最有掌控力的山长离开书院,萧家便有了渗透的机会。 就算书院高层还是贺梓的徒弟们担任,但出于对萧家的感激,必然也不会多加阻拦。山长更是大多时候不在书院,导致这许多年下来,书院风气被萧家败坏。书院出身的官员,大多自动算成萧家一系,萧家在朝中势力越发庞大。 容家当年和萧家在一条船上,之后渐渐为争权离心,容家趁此机会也在渗透书院,跃鲤书院如今二分天下,都是当年遗泽。 这其间已经不能算一石几鸟,所谓自尽事件造成的各方利益牵扯变化,影响深远,绵延至今。 唯有贺梓夫妇,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所有人心中都寒浸浸的,不敢抬头去看贺梓脸色。 贺梓靠着树坐着,出神地仰头看被那高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那一弯月。 他没动,没落泪,却忽然有人惊呼。 众人看去,才看见贺梓往日保养极好,不见皱纹的脸上,一道道纹路刀砍斧削般忽然出现,在那原本珠玉般光洁的肌肤上肆意纵横。 像时光于此刻忽然加速。 像暗中有鬼神提笔画光阴。 笔笔蘸血。 贺氏有家传练气功夫,可保容颜不老,然而此刻,往事将年华切碎,乱刀凌迟。 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已经是世间极致残忍,却不知道谁也不能抵挡命运的无情。 “师傅!” 所有人噗通跪在尘埃。 “师傅啊!” 山长一路爬跪而来,却在贺梓身前三尺停住,年近半百的男子号啕痛哭,一头撞上嶙峋的树根。
第118章 劝你别善良(二更) 人影一闪,铁慈已经挡在了山长面前,被撞得一个趔趄,险些喷一口血。 山长一抬头看见她腰侧的匕首,猛地伸手一拔,一个转身,便扑向已经被制住扔在地上的朱夫人。 雪亮的匕首倒映朱夫人震惊绝望的眼眸。 叮地一声,铁慈击出一颗石子,击飞那把匕首。 一时林中死寂,只有夜虫乱鸣。 朱夫人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声清脆,咯咯咯银铃般回荡在林子上空,听得人浑身起栗。 她笑着指着铁慈,道:“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啊。萧皇后……你口口声声说萧皇后,但是你怎么不说萧皇后当时支持的是谁啊?怎么不说我们绕了这么大弯子,杀人算计,最终是为了谁啊?” 铁慈默然。 “因为你不敢说啊,你不能说!你说了,这整件事的最大受益者,真正的凶手就变成了你自己!”朱夫人狂笑,“到时候,贺师答应你的所有承诺,你看还算不算数!” 铁慈叹了一口气。 朱夫人收了笑声,盯着她,幽幽道:“说真的,我既佩服你又鄙视你。因为你又聪明又蠢!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朱彝给你那个真相,你便顺水推舟认了不好么?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冷笑一声,“要我认,是吗?好,我认。人是我和容夫人杀的。但是你想不想知道,当时直接给我们下命令的人是谁?” 铁慈无奈地苦笑一声。 她不知道,猜也能猜得到。 不然她又何必纠结犹豫,鬼画符一整夜。 贺梓缓缓转头看她。 一瞬间他眸子黑浸浸,像是吸了这夜全部的黑。 “……我可不知道什么萧皇后萧太后,我只知道,当年给我布防图,亲口给我下命令的,是宫中一个小太监。不过如今他可不是小太监了。”朱夫人笑道,“如今他是重明宫管事,陛下身边的红人哪。” 铁慈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 山长那晚给她解惑后,她知道还有几个线索没交代清楚,顺着摸下去,越摸越心惊。 等到最后问了贺梓那个问题后,她便知道,自己遇上了此生几乎可以说是最难的抉择之一。 事情指向萧太后,其实也就是指向父皇,毕竟当时他们利益一体。萧太后搞风搞雨的目的,最起码当时主要是为了铲除唐王鲁王,扶持并不出众的父皇继位。 父皇在此事中搀了一脚,是很有可能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追到最后,凶手是我自己。 这样的真相,端到贺先生面前,还能指望他放下仇恨,出山辅佐自己吗? 她想过,算了,不挖了。到此为止吧。 真相揭露,真的会伤害太多人。 徒弟们以后要如何面对师傅面对自己。他们也是被愚弄的啊。 做师傅的,好不容易在漫漫时光里接受了绝笔书的痛苦,难道还要他去面对其实爱妻冤死还背负恶名的更深痛苦? 至于她自己,更是前功尽弃。 而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无论如何,保全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夜蹲在院子里划地,纠结思考,起身的时候,她本已经是下定决心放弃的。 然而走到留香湖边,看见粼粼湖水,再次想起三岁那年在水底的挣扎。 想起曾经遇见过的暗杀,甚至还有构陷。 如果在那些时候死了,说不定凶手为了推卸罪责,也会给自己按上某些不堪的罪名吧? 凭什么,就要让那个无辜的女子,被人暗害了还要背负那些不堪呢? 凭什么她就是该被牺牲的呢? 就因为别人需要她牺牲吗? …… 她缓缓转身,走到贺梓面前,长揖到地。 “先生要我帮忙找到真相,如今我已找到了。恩义冤仇,请先生日后自决。至于你我之间的约定,就……算了吧。” 她行完礼,不看任何人,转身出了树林。 林子边上,有人在等候。 她心中一跳,原以为是容蔚,直到看见那人咳嗽一声,才知道是容溥。 她现在心情低落,也不想说什么,点点头,便要绕过容溥。 容溥轻声道:“方才容蔚想过来,给我派人引走了。” 铁慈没说话。 容溥凝视着铁慈。 这个女子,有着全天下最为明亮坚刚的心志。 世人趋利避害,几成天性。 唯她不同。 在所有人都会做那个最正确的选择的时候,她迎面而上,铁似的衣袂,不被罡风吹折。 这才是令人心折,不可超越的皇太女。 是他这半夜不顾荏弱之身,站在这里吹风,为她守候的最大的理由。 无法不仰慕,无法不尊敬。 铁慈心情低落,此刻根本无法体察别人的心情,体察到了只会令她更低落。 孤也很想不说的啊! 孤就是忍不住啊! 真是贱啊! 骂了自己几句,她舒服了点,点了点头又要走,容溥轻声道:“贺先生不愿再帮你,没什么。之后我会努力,将书院收于麾下……是我的麾下,不是容家的……” 铁慈停住脚步,半晌,笑一声。 她道:“容卿啊,孤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是你觉得,你真的能和容家割裂吗?” 容溥还没回答,她又一指树林中道:“如果你说你能割裂,那你现在就去证明。你去和山长他们说,容麓川在这事中,可能是唯一一个不清白的徒弟。他原本不同意用那样的方式写绝笔,为什么隔了一夜就改变态度了?是不是因为在那晚,他发现了自己的夫人才是凶手,然后为她选择了沉默?” 容溥微怔。 他不知道还有这细节,但铁慈既然方才没有明说,那就是给容家留了余地。 半晌他吸一口气,摇摇头道:“殿下,倒也不必我去说,山长他们不过是被最亲近的人蒙蔽而已,一旦醒过神来,很容易想得到。” “没良心的人比较容易上位啊。你看,山长此刻这般狼狈,而容麓川,已经是首辅了。”铁慈笑着拍拍容溥肩膀,“劝你,别善良。” 她衣袂飘飘地走了,再不回头。 无论是谁,想要获得她的信任,都没那么容易。 她啊,姓铁。 ……
第119章 我疼你 铁慈回去舍间,只觉得疲惫无比,不想理会这世间任何事,只想倒头就睡。 结果还被丹野拦在门口,非要问她方才闹那么轰动干什么去了,戊舍太远了,等他听到消息赶过去,人早就跑了。 铁慈难得心绪如此败坏,心间乱糟糟像被无数绣花针穿针引线,一刺一刺的。 一探眼看见容蔚的铺子上空了,被褥都没了。 她心一跳,感觉浑身都往下沉了沉。 丹野顺着她眼神回头一看,越发嘚瑟地道:“哈,那家伙今天回来,二话不说命人把东西运走了,可算滚蛋了……” 铁慈抬起眼盯着他。 丹野犹自未觉,还在兴高采烈。 铁慈忽觉忍无可忍。 一抬手抓住他手腕,一抡一甩。 呼地一声,丹野被送往千里之外。 屋顶上梳毛的海东青尖叫一声,狂冲而下,一把接走了被甩飞的兄弟。 海东青把懵了的丹野往屋顶一放,转回头就冲向铁慈,铁慈冷笑看着那鸟,那鸟却在经过她的时候猛地拐了个弯,扑向装小猫的木箱子。 铁慈:“……” 还挺狡猾。 下一刻她一指点在海东青鸟头上,把那巨鸟生生顶出了门,拎起箱子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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