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人高声喝道:“丹兰街王老爷道君驾前许愿得成,今日还愿!”人群如潮水般涌过去。 景江流域盛行打铁花,铁慈以前也听说过,这民间技艺原本是道家祈福禳灾,驱邪镇宅的活动,又有五门工匠开业祭祀打铁花,以往是在每年年初工匠开业,和道家各重要法会庆典上才会有,这些年间逐渐在全国盛行,但凡民间许愿、庆贺、嫁娶、高中,也都会请人来上这么一场。打铁花最为盛行的是在河豫布政使司,听这班子名字,想必便是那河豫之地的名班子了。 不等她回复,萧问柳已经奔了过去,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处场地,场地中间搭起了两丈高的二层八角大棚子,第一层大约丈半,第二层半丈,那就是花棚了,花棚上铺一片新鲜的柳树枝,树枝上绑各种烟花鞭炮,花棚顶部正中是老杆,垂挂下长长的“设彩”,是一挂极大的鲜红鞭炮,整个棚子的形状和道教“一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五行,五行生万物”经义呼应。 花棚旁边一座不起眼的铁炉,正用大风匣呼呼地往里鼓着风,那便是装着熔化铁水的熔炉了。 打花人是重头角色,一行十二人,人人赤膊上阵,反扣葫芦瓢,一手拿着花棒,也就是拳头粗细的柳树棒,棒子顶端会有一个小小凹槽,用来盛放铁水,另一手拿着没有凹槽的柳树棒。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那十二人衔尾而行,快步趋至花棚前,用下棒击打上棒,棒中铁汁受力后飞出一条黑色弧线,射向花棚,遇上柳枝后崩散,点燃了柳枝上的鞭炮烟花,一蓬灿金深红便冲天而起。 前一个打花者击中便走,再回熔炉之前盛铁水,后一个接踵而至,再起一蓬烟花,棒棒相连,绵延不绝。一时间星花飞溅,流光如瀑,赤火旋卷,碎金漫天,华光上延天宇,再笼罩了半座县城。 这场面不可谓壮观,忽然又有欢呼声起,有两人上前来,显然技艺更高一筹,将那铁花打得如游龙飞舞嬉戏,崩落漫天彩晶鳞甲,或者团团成卷辉煌灿烂,又如九天凤凰落羽成毬,那花棒在他们手中起伏飞甩,且走且打,绕场一周,铁花便如蛟龙滚滚,裹一身明光甲翻转腾挪,场上的叫好声几乎掀翻了天,有人兴奋地道:“铁花舞龙!” 铁花这东西要想舞出舞龙的效果,自然对打花者要求更高,眼看那龙且舞且升,众人便随着那龙奔走,人群拥挤,铁慈下意识撑开双臂,想要护着飞羽,一转头看见萧问柳就快被人挤倒了,又伸手去拉她,这般身形一转,不知不觉已经被人群拥挤着换了方位,自己却也没有察觉。 而鞭炮声和欢呼声响彻全城,自然也听不见身边任何动静,就看见飞羽带笑回头,嘴一张一张似乎在说什么,但完全听不见。 也没有听见身后,人群之后,发生的异动。 那是二师兄,不知何时落入人后,此刻却在被一群人面带怒色地追赶,他就往人多处跑,眼看前方星花四溅,还以为在放烟花,一个腾身跃起,向着人群中心高处落去。 此时一个打花者一棒击出,龙头扬起,碰撞上老杆上的大型“设彩”,刹那间鞭炮震天,五色连绵,和龙头的红色彩光交汇相撞,撞出漫天星斗,所有人为那华美声势所惊,下意识齐齐抬头。 那叫中彩,是打铁花最热烈的时刻,人人欢呼。 二师兄挤不过人群,就越过人群,落足在某高处,脚下却很烫,耳边听得人惊叫,他下意识将那脚下东西踢翻出去。 铁慈忽然心生警兆,仿佛隐约听见惨叫,一抬头,就发现自己等人不知何时已经靠近那熔化铁汁的熔炉附近,熔炉已经被踢翻,身侧有人被滚热的铁水溅到,惨叫声湮灭在欢呼和鞭炮声里。 那大片的足可销肉毁骨的铁水正向她和飞羽当头泼下! 身边萧问柳惊叫一声,显然也发觉了,这姑娘是个傻的,竟然没反应过来这是铁水,蓦然冲过来要拉她。 铁慈本来已经一把抓住飞羽准备瞬移,见她冲来心中大骂一声谢特。 她如果移走,这姑娘就首当其冲,会被铁水给化了! 这瞬间她只来得及将飞羽猛地推开。 然后一背身,隔开了萧问柳,反手一指,点向背后泼来的铁水。 心中大喝:“复原!” 这一霎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了大脑,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指尖,内腑里啪啪啪几声连响,沉寂许久的逆行真气游龙般出现,冲关过穴,如怒涛倒卷。 背后仿佛火焰山崩塌,热浪灼灼杀来,手指触及之处更是如被利齿猛然啮咬,十指连心,痛到钻心。 她一个抽搐。 没有缩手。 死死点在铁水的边缘。 那股剧痛不散,液体的触感却似乎变了。 身后又是一片惊呼,随即风声一响,有人扑来,铿地一声,什么硬物撞地,砸得碎土飞溅。 她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抱住她,十分慌乱地将她浑身上下一阵摸索。 熟悉的紫檀广霍香气,她心中大定,反手拍拍飞羽,示意自己无事,一眼看见那边熔炉倒地,还有铁汁流出,而地上多了一大块铁块。 那一块,就是泼向她,然后被她复原成原本性状的铁汁。 此时众人已经受惊四散,连带那些打花者,有人茫然站在原地,有人将花棒一扔也汇入人群。铁慈低喝:“花棚!”推开飞羽就要上去。 飞羽将她按下,转身跃起,一把夺过一个打花者手中花棒,三两步踏上大棚,星火在她脚下次第渐灭,她转身上了顶杆,一眼看见了那些逃走的赤膊顶葫芦的打花者,手一扬,柳树枝燃着闪烁的星花电射而出,转眼就到了那两个最后出场的打花高手背后,火光燃起,那两人哀嚎倒地,随即便被反应过来的萧家护卫按住。 飞羽并不停留,手中柳树棒接连不断击打在花棚上,每一条火龙燃起,都精准地击倒一个逃走的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那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作祟的人的。 此时广场之上人群背对着花火四散,唯有她立于花棚中心,含笑生怒,俯视下方的眸中杀气凛然,花火从她掌间纵横飞射,宛如无数烈焰之鞭,将魑魅魍魉抽打。她是那一方天地的主宰,为了那一个放在心上的人,惩罚脚下这无数暗藏祸心者。 铁慈本来是有怒的,打算亲自出手搞死这群草菅人命的王八蛋,刚才那铁水泼下来,倒霉的可不是会是她一个。 然而此刻她仰望着飞羽,怒意仿佛在一瞬间消散,花火星光倒映在她眸中,她眸中有些什么,比花火更闪亮。 忽然飞羽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看那铁花的轨迹。 铁慈一怔,回望天际,才发现那一圈打下来,半空中隐约留着一个心形的印痕。 微微闪烁着红光和烟气,人群的上方,一个巨大的心。 风一过,转眼散了。
第146章 赶紧回去耕耘吧(二更) 铁慈怔在当地,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属于飞羽的浪漫。 然而既然特意叫她看,自然是比给她的。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比心的意义的,或许是二师兄和她科普的。 花棚星花飞散,飞羽立于其中,飘然潇潇如仙。 远处萧竞等人仰头痴望脖长如鹅,她却只笑看铁慈。 铁慈也缓缓地笑起来,手指上灼心的疼痛似乎也消弭了许多。 萧问柳扑过来,托起她手指看,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这手……你这手……多谢你救了我……” 铁慈转头看她,眼神复杂。 她是真没想到那时候萧问柳会扑过来救她。 当然萧问柳当时不知道那是铁水,一切都是下意识反应,但就因为是下意识,所以难能可贵。 铁慈不是菩萨心肠,出身皇家的人不配有这个,就像先前她觉得萧家的小一辈倒也不是个个面目可憎,会有淡淡的怜悯,那也是因为受师父长期影响,对于生命有了初始的尊重,但这不妨碍她怜悯过后继续对满地乱滚的人头致敬。 骨子里,她依旧是不惧鲜血和死亡的自我捍卫者。 她抽出手,淡淡道:“无妨,就当还萧小姐先前的护持之恩。” 说完她就去看那几个被按住的打花者和看客,那些人神情惊惶,一口咬定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他们不过好好地打铁花和做看客而已,那熔炉不是被你们自己的人踩翻了吗? 问起二师兄,他高冷地道:“我看那边斗物场里,都是些劣质的品种,插了花翎上了油冒充名品,然后给那些鸡和蟋蟀不知道灌了什么药,上场发疯般骁勇,下场就倒地死个板直。完了那些下了药的鸡还能送到隔壁酒楼,拔毛宰了给客人吃,这可真是百赚不赔的买卖。只是不知道这吃了鸡的人,回头回家发疯了找谁?我便砸了那斗物场,那群人竟然敢追我,这大乾治下,当真没有王法么。” 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人顿时变色,四面自然也有酒楼和赌坊的人,顿时叫起撞天屈,盛豫班的班主上前道:“一事归一事。既如此说,那熔炉便是你们的人自己踩翻的,便要追根溯源,也不过去问那酒楼和赌坊追你们的人,你拿我的人做什么?” 此时一队衙役过来,老远就吆喝众人散开,走到近前,当先的人听了众人诉说,一指那被按住的几人,道:“既然和人家无干,还不放了!” 又指二师兄,道:“你胡乱奔跑,撞翻熔炉,险些伤人,看在你也是无心的份上,咱们就不追究你了,拿一百两银子出来,赔给苦主看伤!” 二师兄冷着脸道:“那些追我的人呢?出老千骗人的呢?不管了?” “胜意酒楼和天平坊在这里开了十年了,真要有你说的这些事,哪能到今天都平安无事?”那衙役冷笑,水火棍一指赌坊酒楼,“你不服气,便随咱们再去瞧瞧,拿得出证据来咱们自然拿人,拿不出证据来,你们这伙人,”他连着铁慈飞羽一起指过去,“聚众闹事,殴打无辜,统统要下狱!” 铁慈一直没说话,含笑看着,心里明白,此时再去找证据,自然是找不着的。 真要有这些手段,自然极为隐秘,怎么凑巧就给二师兄看见了呢? 这本就是个局,让二师兄看到那局,引他出手,再追赶驱逐他,诱他踩上熔炉,而人群里有对方的人,借着人潮涌动,将她这一行推挤到熔炉前,一旦事发,不过是她们自己人伤自己人,和旁人都无关。 她原本不确定是何方人士对己方动手,一看见衙役出现,心里就了然了。 这里是萧家的天下,官府也是萧家的官府,官府出面的态度,就是萧家的态度。 此时去求证,不过是陷入更深泥淖,给对方更好的借口整治自己等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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