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走开!”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柔和,冷淡,似乎没有情绪,又似乎很是生气。 铁慈眼底瞬间火焰燃起! 阿冲最后一声报数堵在咽喉里。 与此同时,床单飞起,瓶子炸成碎末,漫天的蚂蚁黑影一闪不见,无数的碎晶在黄昏霞光中如霰如雾,衬得窗外斑斓田野闪闪发亮。 一条人影仿佛冰晶凝成,忽然出现在这一片霰雾之中。 他身形十分高挑修长,一袭长衣雨过天青色,整个人气质却比这清爽的色彩更为雅淡,衣袂带风,翩跹若举,眉目却生得标致深邃,一头乌发散披,只两鬓微微银白,各编了一缕细辫,束了碧色的玉珠,越发显得斯人如玉,雅致清隽。 他周身不着饰物,只垂下的纤长手指上隐约有兰花状的戒指。 上次隔江相望,只觉风姿绝美,铁慈今日才看清楚这位叔公的真面目,难免惊诧世上竟然有人能将华艳和清雅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完美融合。 叔公却抬手一指她,道:“出去。” 他一抬手,手上的兰花戒指忽然蹦起来,也抬起前臂指着铁慈。 那并不是戒指,是一只兰花螳螂,状如兰花,待在叔公手指上装戒指。 铁慈乖乖下楼,还不忘记把阿冲拎着。 下一刻床褥被扔了出来,整张床也被砸了出来,半空中化为木屑,铺到了稻田里。 接连不断好些用具被砸了出来,最后木楼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画案。 看来这一手把他膈应得不轻。 阿冲目瞪口呆,悄悄问她:“你到底用什么办法把叔公逼出来的?”
第371章 万般吉祥 本来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无解的局。毕竟就算这家伙撞大运找到叔公的木楼,叔公不出来,谁能把他弄出来? 然而她竟然做到了。 “答应以后配合我我就告诉你。” “好吧。” “我从朋友那里得知,你们这位叔公可能用兰花螳螂当戒指,所以第一遍寻找我是在筛选,选出所有木楼里有兰花螳螂的。” “但是兰花螳螂好多地方都有……” “所以这就要用到你叔公的第二个毛病了,他有密集恐惧症。上次满山的毒虫暴动,引发了他的怒火,才将毒虫一口气都杀了,我曾亲耳听过他的抱怨。所以我用蜜糖引来蚂蚁,爬满了瓶子,你看着没什么,可看在密集恐惧症眼里,可就要了亲命了。当然他也可以不出来装看不见,可他的木楼这么干净,想必有点洁癖,我把密密麻麻的蚂蚁砸他床上,一个密集恐惧症不暴怒我跟他姓。” “……什么叫密集恐惧症?” “就是看见密密麻麻的东西会出现生理性的厌恶,难以忍受那种。” 铁慈抬起头,青衣人已经坐在木楼窗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道:“毒药可以不喝了,也不追究你挟持阿冲的罪了,你走吧。” 铁慈道:“见到你人了,也过了关了,救人吧。” “我有答应过救人吗?” 故伎重施。 铁慈笑了起来。 她嫣然道:“我也只是要你出来,亲眼看看我的决心而已。” 她将阿冲从背后拖出,掌间寒光一闪,鲜血飞溅,阿冲一声惨叫。 一只手指滚落尘埃。 鲜血噗地洒满铁慈靴前。 这一手实在太快太突兀,以至于青衣人都没反应过来,更不要说其余赶过来的阿吉阿扣等人。 木楼前死一般的沉寂。 好一会儿,阿吉一声大叫,就要扑过来,被同样面色青白的冯桓死命拉住。 “不要靠近我,不要威胁我。”铁慈平静地道,“我说过,哪怕下一瞬你们把我砍成肉泥,我也能先杀了他,一根手指,就是提前给的证明。” 阿冲已经晕倒在她掌下,软绵绵地瘫软成一团,垂落的袖子染满了血。 青衣人盯着铁慈。 这一刻铁慈听见远方天际,传来浩大的振动之音,像是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袭来。 伴随着呼啸狂卷的风。 而地面也在隐隐震动,不知道何物之蹄,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整个山林都似乎在哗啦啦地响,林海生涛,万兽咆哮。 她又听见那遥远而空闷的声音,有脚步慌乱踏地的声音,有急急拨开草叶的声音,有踩断树枝的声音,有用那奇怪音节大声召唤彼此躲避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带着燕南口音的官话。 这些声音从极远处传来,瞬间被越来越近的风声卷去。 她抬头看天,不知何时天色黝黯,彤云翻滚。 身前一片冰凉如空气骤降几十度,身后却一片灼热似生了十个火炉。 风刀霜剑,冷热熬煎。 那是端木和所有人,因她悍然挑衅所凝结的怒气和杀气,再进一步,就能要了她的命。 铁慈垂眸,只将阿冲往自己面前拖了拖,拿起匕首对着他的心口。 地上的手指还血淋淋躺着,一线深红溅上她的眉心,被雪白肌肤衬得鲜明,这让她看起来像眉心多了只鲜红的眼,冷厉桀骜,盯视人间。 青衣人看着她,断指,小刀。 半晌,风声渐渐地淡去,地面震动停止,草平树静,寒冷和酷热,也慢慢散去。 青衣人一抬手,兰花螳螂抬起前臂。 有人上前来,走到铁慈身边,抬起慕容翊。 铁慈没动,她只看着阿冲。 她不怕这些人对慕容翊下手,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慕容翊死。 这些人会明白,慕容翊若死了,她就会让他们后悔。 她只是紧紧守住阿冲。 青衣人看着慕容翊被抬进了木楼,平静地道:“我很讨厌你。” 铁慈微笑如常,神情和听见别人歌功颂德也没什么区别。 “你伤了魃族的首领,侵犯了魃族的尊严,还要我破誓救人,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请说。” 青衣人指着梯田侧面一片山林,道:“那里是阿冲的长辈族人,是历代魃族首领长眠之地,你伤害了他们的后代,就一步一跪去那里,给所有魃族先祖赔罪,这里的生灵才会原谅你。” “不行!” 铁慈还没说话,冯桓先跳了出来,捋起袖子气势汹汹地道:“她不能跪!她可是……” 铁慈:“冯桓。” 冯桓及时刹车,眼睛一瞪,“反正她不能跪!若真要跪的话,我去跪好了!” 阿吉怒道:“你去跪算哪门子事!” 冯桓声音丝毫不弱,“我是你的夫郎!我就是魃族的人了!既然我进了门,是不是就该开祠堂上宗谱见祖宗?我去跪不是天经地义?还是你不打算对我负责?” 阿吉目瞪口呆,指着他道:“你你……你明明……你先前……” 冯桓脸也不红的道:“我先前明明换了好几个姿势,你表示了满意!” 阿吉:“你放屁!” 冯桓:“你不给我跪你就是始乱终弃!” 青衣人:‘闭嘴。” 他一开口,阿吉立即闭嘴,冯桓很识时务,也不敢说话了。 铁慈那种风云雷动的感觉又来了,显然青衣人心情忽然又不好了。 “还有一个条件。” 铁慈平静地看他。 “我曾发过誓,除了魃族人之外,再不亲手救治人命。既然有人要从我手中生,就一定要有人从我手中死。” 铁慈道:“好。” 她答得如此干脆,以至于冯桓都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是要你以命换命吗?这不行——” 没人理他,青衣人指了指坟地的方向,指了指铁慈,啪地关了窗扇。 “我可以救人,但怎么救,救几成,过程痛不痛苦,全看我心情。” 换句话说,他本来就心情不好,铁慈不跪,他心情就更不好,哪怕给慕容翊解毒,也要让他吃尽苦头,或者留下后患。 铁慈抱着阿冲站起身来,捡起断指,一言不发看往坟地方向。 冯桓亦步亦趋跟着,阿吉还在生气,抱胸偏脸不理他。 村人都没跟过来,看看坟地,目光复杂,随即都散了。 铁慈将阿冲交给冯桓,还塞了把血淋淋的小刀给冯桓,冯桓看阿冲还没醒,就开始絮絮叨叨,“殿下啊,您是什么人,您只能跪天跪地,这什么化外之民的一群泥腿子祖先,怎么配您下跪,没得折了他们的福分……” 四面细碎之声不绝。 冯桓毫无觉察,絮絮叨叨地道:“我听说魃族成年男女都会有一只伴生毒物,像宠物一样吧,跟随他们一生,死后也和主人葬在一起,视为家人。”他搓着胳膊,牙疼般地道,“殿下您能想到吗?阿吉和我的床边,就一左一右睡着两只猪婆龙,猪婆龙啊!你试过床边一左一右两只猪婆龙咧着大嘴盯着你办事吗?我当时就软下来了啊……啊殿下你在干什么!” 铁慈已经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砰地磕了一个响头。 冯桓呆住。 铁慈抬起头,额上粘着草叶和泥土,她伸手拈去。 冯桓张口结舌,指指她,指指那墓园方向,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这……啊这不是……啊这不行……殿下您起来!您起来!我看不得!” “那就别看。” “我代您还不行吗?”冯桓撩袍就要跪。 铁慈拦住他,“他要的就是我跪,你不要节外生枝。” 冯桓还一脸不忍,铁慈却不喜欢他这样,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真要跪也行,你跪你的,求阿吉的祖宗治好你的不举。” “谁不举了!谁不举了!”冯桓针刺一般跳起来。 铁慈又一个头磕下去。 冯桓不说话了,百感交集地看着她磕完,起身,走一步,再磕,一丝不苟地执行青衣人的要求。 他听见她喃喃道:“今日我一步一跪,坟前求祷,尔等若真泉下有知,当知这头是多磕的。我多磕,你们却不能多受,孤是皇储,是未来皇帝,孤的叩首日月所感天地皆知,若不想子孙福薄七世不祥,便好生报答今日这一磕,护着慕容翊这一生,不惊风浪,不畏毒伤,不受戕害,不减寿年……万般吉祥。” 冯桓立在她身后,看斜阳镀她双肩单薄线条,横平竖直,担得住日月,也担得住此刻坟场凄凄的风。 她是金尊玉贵的皇储,是这大乾未来的主人,与生俱来的尊严与骄傲,她的双膝只跪天地,君亲师都未必能让她屈膝。他也见过太多皇族贵族薄凉寡情,天经地义,从未想过他们的皇太女,如此情义深重,义无反顾。 半晌,他百感交集地道:“殿下,何至于此。” “我觉得至于,就至于。” “那家伙真是……吃斋念佛十辈子,才求来今生遇见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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