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懒懒靠在太师椅上,托腮看她,闻言笑道:“这算什么?一拜高堂?” 游卫瑄也笑了起来,俏皮地道:“未为不可。殿下待我恩重,便如再生父母,便受我一拜又如何?” 不等铁慈笑着摇头,她又唏嘘一声,道:“殿下,说真心话,我是真想在你面前,和我在意的人,拜了天地。” 铁慈疑问地嗯了一声,游卫瑄轻声道:“我回燕南后,遇见一个士子,情投意合,两心相许,我便和叔……游筠说了,想要他为我们主婚,谁知道从此以后那士子便失踪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被游筠杀了。” 她拿起被放在案上的常远的灵牌,拔出短刀,将常远的名字几刀划掉,刷刷刷写上一个名字。 她盯着那名字看了半晌,神情渐渐转为痴然又凄凉。 那般神情出现在她天生明媚的容颜上,像晴空万里忽然随风卷来滚滚彤云,彤云之下,繁花半谢,月色不明。 像浪潮扑上礁石,恋恋不舍,再被海唤退。 像那些深藏的,隐昧的,难言的心思和情绪,终于在此刻唤醒,可也只许醒这一刻,放纵这一霎,一霎之后,月隐层云,风起长天,又是一场人世间七味杂糅的循环。 她将灵位紧紧抱在怀中,凄然道:“殿下,我这辈子不会再嫁别人了,趁着此刻,您就成全了我吧。” 铁慈指指地下尸首,“不嫌不吉利?” 游卫瑄冷笑一声,“让仇人眼看我心愿得偿,再也无力干涉,这明明是喜上加喜。” 她面对铁慈,抱着灵位,铁慈看不见灵位上的名字。闻言一笑,当真起身坐了上位,却没坐在父母位上,只是在旁侧首位上坐了,算作观礼的贵客。 “一拜天地。” 游卫瑄轻声道,抱着灵位对着供桌参拜。 “二拜高堂。” 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游卫瑄将牌位放在西边地上,自己站在对面,牌位放得有点斜,从铁慈的角度,能隐约看见几个字,却又有些反光。 “等会。” 铁慈出声,下位走了几步,眼睛盯着那牌位,想要看清楚一些。 此时。 牌位斜斜向着铁慈。 铁慈走到游卫瑄身边。 屋外忽然起大风。 风卷了没关好的喜房门,砰一声撞在墙上,引得喜堂外的人们都看过来。 然后就看见铁慈和游卫瑄错身而过那一刻。 游卫瑄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刀,扎入了铁慈的小腹。 “……” 一霎死寂。 站在靠门边最近的万纪宛如当头被雷劈下。 女世子用来刺杀殿下的那把刀,是他借出去的刀! 万纪一瞬间险些吐血,急怒攻心。 门外人群里,还有一个人,猛然抬头,正要大喊,却被人捂住了嘴。 喜堂内,死一般静默里,铁慈捂着小腹,缓缓抬头,五指间鲜红潺潺。 她盯着游卫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游卫瑄格格一笑,看也没看外头目瞪口呆的人群,只是捡起地上的灵牌,凑近铁慈:“殿下,现在看清上面的名字了吗?” 乌木的灵牌上刻着的名字露着木底的白茬,再被铁慈不断滴落的鲜血染红。 慕容翊。 铁慈盯了那名字一会儿,缓缓抬头看向游卫瑄,声音又轻又飘:“……为什么?” 游卫瑄也轻声道:“我觉得你该懂我为什么的。” 王族,皇家,本就是世上最脏最黑暗最难以生存的地方。 王族皇家作为继承人的女子,更是难上加难。 你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你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活下来,走出去,还要坐上去,该有多难,多难。 为了这些对男子来说不算很难的目标,我们可能要付出更多更惨重的代价。 我们也会受到更多的质疑和磨难,在这到处充斥着强权男子的声音的世道。 我们做出的一切,哪怕是微小的进步和成就,都会被抹杀、覆盖,甚至被取代。 在这黑暗的锦绣团里,想要保持心性不变,想要一直做个纯净的人,你,做到了吗? 我做不到。 书院求学的卫瑄,温柔,明媚,活泼,敢爱敢恨,会追求喜欢的人,也会为了保护同学跟在皇太女身后拔刀向敌。 离开书院的卫瑄,回到燕南,面对的不再是年轻单纯明朗悲喜的同学,而是居心叵测的叔叔,无形欺压的族老,爬高踩低的官员,贪壑难填的各色人等。 所有人都想在燕南王府的继承过程中分一杯羹。 他们联合起来,用各种手段来拉下莪,制约我,撇开我。 从军权到名分,最后到我这个人。 正如一位族老所说,对付女子很简单,把她随便嫁掉就行了。 我可以解决掉一个人,两个人,解决不掉这满燕南的蠹虫。 游氏宗老在你面前连影子都不敢露,却可以时时刻刻拿宗族规矩来压制我。 有时候夜半难眠,辗转反侧,想寻找这世上可以慰藉我支持我的东西。 就好比我当初看见你,我以为我找到了同类,在你身上我亦曾找到勇气,然后最后我才明白,你和我,还是不同的。 你有深爱你永远支持你的父母。 你有为你摇旗呐喊的臣子。 你甚至还有愿意抛下王者之位,只想为你冲锋陷阵的爱人。 那个我也喜欢的人,我曾努力追逐,然而一转头,他就投入了你的怀抱。 那天高楼之上,见你和他打秋千,你们在高空欢笑,每一次笑声都是刺透我心的利箭。 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 身份仿佛的两个人,命运却如此不同。 何其不公。 这样的不公如同毒液,日日夜夜流过心田,到最后千疮百孔,穿透午夜凉风和月下星光,冷漠而冰凉。 既然你如此完满,那么可以分一点给我吧。 既然你天下称颂,那么你该愿意帮我吧。 既然你想要燕南,那你就来吧。 你来,用尽你传说中的手段,拿下游筠父子,说服燕南军队,整顿燕南官场,吓退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 然后,燕南就是我的了。 一切都,刚刚好。
第423章 我不愿意 只是有一点不好,那一阵风来得太巧,本来我可以说游筠装死,濒死一击为他自己报了仇的。 现在,大概要多费点唇舌了。 她轻声道:“殿下,我真心感谢您。” “所以,你的感谢,就是恩将仇报,还要害死我旳男人,还要让我亲眼看着你当着我的面,和我的男人的灵位成亲?” 卫瑄垂下眼帘,诚恳地道:“殿下,我有难处。” 眼前是那半金半银的面具,光辉灿烂,更灿烂的是那人的眸子,乌黑湛然,遭受如此也不减光华。 此刻两人离得近,游卫瑄第一次看清这双眸子,她忽然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阵巨大的惊恐。 然而不待她想明白,身后一声熟悉的大喊,让她霍然转身。 “姐姐!” 人群里,几次要冲出去都被人按住的游卫瑆,终于拨开了丹霜的手,冲了出来。 他穿着侍卫的服装,之前一直都低头混在队伍里,一直都没有人注意到他。 此刻他冲了出来,风一般地闯过人群,冲进喜堂。 游卫瑄万万没想到游卫瑆忽然出现,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慌乱,铁慈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游卫瑄反手就要再来一刀,忽然觉得浑身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她眼神惊恐,低头看向铁慈伤口。 刀是万纪的,但她接过来之后,已经涂上了小影给的毒药,小影说这是她做刺客这许多年的存货,是见血便绝无生机的毒药,便是魃族的人来也解不了。 为什么…… 那双沾满了鲜血的冰凉的手,却如铁钳一般,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腕,她听见对方清晰地道:“你有什么难处呢?” “你的难处,就是如何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利。” “你在燕南权力博弈中处于弱势,干脆将计就计,处处示弱,随波逐流,任人摆布,引得我前来燕南,为你收拾烂摊子。” “所以你有虎符都不用,所以你明明在燕南王府长大,这么多年却一个亲信都没有,一个能帮你的人都没有,你把自己打扮得一无所有,好让敌人对你掉以轻心,让我对你怜爱同情。” “你在最后可以收获的时候,才和我联络,你骗我亲自来山庄为你撑腰,你骗走我的男人乔装打扮去救你,你害死去救你的我的男人,还要抱着他的牌位,在我的面前成亲。” 抓住游卫瑄的手腕越来越紧,铁慈的语声断续声音却清晰,济济人群都听见了,也听呆了。 向来只当女世子软弱无能,却不曾想竟然也是个韬光养晦一击必杀的狠角色。 这叔侄,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游卫瑆站在两人身前,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只死死盯着铁慈染血的手。 “让我猜猜你原本打算做什么呢?你借用我护卫的刀杀了我,然后假借游筠濒死报复之名,把杀我的罪名推在游筠头上。至此,游氏父子死了,我也死了,朝廷大乱,无力追究燕南,你会痛哭流涕,会为我盛大葬礼,甚至有可能为莪戴孝,你走在队伍前侧,哀凄欲绝,燕南百姓会陪你抹泪,感叹你重情重义,你铲除了所有意图染指燕南的人,还获得了民心,你继位顺理成章,朝廷也会赞你忠义,陛下那个心软的人,说不定还会因为爱屋及乌,容你剑履上殿,给你加九锡。” 众人垂首听着,只觉得寒意从心底直漫上来,头皮都是麻的。 虽是推测,十有八九。 这如渊心思,这王家子女! 众人唏嘘惊叹,游卫瑆还是一动不动,眼眸通红。 游卫瑄也眼眸通红地望着他。 游卫瑆看也未看她。 那双被他死死盯着的染血的手,忽然松开了游卫瑄的手腕,只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然后那只手抬起来,慢慢指向游卫瑆。 游卫瑆浑身一颤,惊恐地僵住了。 “……你还会告诉你这个死心眼的弟弟,你想救殿下,却没来得及。你们姐弟抱头痛哭,从此你获得了弟弟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尊重,毕竟在此之前,他和皇太女的亲近远远超过了和你的关系。然后,你会把王位交给他吧,这费尽心机,恩将仇报,弑君毁亲,诸般手段得来的王位,你最终是为了,交给他。” “是为了他。” “这世上你对谁都可能是假的,唯独对你弟弟的爱护保护,从来都是真的。” “你为了他,为了生存,罔顾恩义,痛下杀手,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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