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滋阳此刻发生的事,不然只怕会更不安。 忽然队伍前头一声巨响,慕容端猛地跳起,掀帘去看。 前方是一座山岗,微微有个坡度,押车的人下车去推,那车却不知道哪里坏了,嘎吱一声车壁底部裂开,里头的武器撞破车门哗啦啦倒了下来,人们四散躲避,那车轰隆隆一路倒撞,将后头几辆车也撞退了好远,险些撞上慕容端的车。 等到慕容端前去看时,前半部分车队已经乱成一团,再去查看那肇事大车,发现大车底端不显眼处被人砸坏了几颗钉子。 慕容端觉得不妙,不敢拖延追查,下令将那些渊铁武器搬运到其他车上,弃了这车赶紧走。 然而这一耽搁,真的就听见隐隐随风传来的大片马蹄声! 后头负责望风的人策马奔来,大呼:“不好了!是登州卫所的兵追来了!就在五里外!” 慕容端震惊:“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过来!” 急令:“来不及捡的扔了,立即走!” 随从将那些珍贵无伦的武器就地一扔,跳上马车便走。 走了不多远,又是一阵马嘶人喊,却是前方出现大坑,第一辆马车的马腿折了,马车倒下来,挡住了后面的路。 慕容端急得嘴角冒火,跳下车来,却看见前方施施然走来一群人,当先一个女子纱衣云鬓,身姿如玉树雪柳,随意往那一站,便是绝俗风姿。 那女子脸上却戴个非常不搭调的福娃娃面具,手上拿着当初慕容端给她的信物,笑道:“殿下,我来取我那四成了。” 慕容端一见这当日和自己谈判的女子,心中便涌起一阵怒意,勉强按了下来,想着身后追兵,心中有了主意,便微微一笑,道:“分出四成给她。” 便有四辆大车赶了出来,慕容端还殷勤地道:“看你和你的随从也没车,再送你几辆空车。” 那女子也便笑纳了。 双方交付完毕,看着女子一行人赶车离去的背影,慕容端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跟上了那个队伍。慕容端又吩咐留下几个人,将自己这里留下的车辙印子擦去一段,只留下女子那队伍的辙印。 再搬出沉下的马车,才继续上路。 他身边的幕僚低声道:“殿下,这东西给了人,万一拿不回来” “总比我们自己被追上好。我们此刻可不能和他们纠缠耽误时辰。如果他们被追上,一番厮杀后实力损伤,届时我们可以趁机拿回一部分。如果他们运气好没被追上,我们也甩脱了追兵,正好可以追上去把东西再拿回来。”慕容端淡淡道,“她只是替我保管一段路而已。” “殿下英明!” 慕容端勾勾唇,仔细听后头的声音,果然马蹄声渐渐远了,想必已经被那支队伍给引走了。 他放下心来,继续趁夜赶路,其间经过海威卫关城,他拿出一柄旗帜对上摇了摇,片刻后,城门开了一线,一个铁甲男子走了出来,身后城门缝隙里,隐约可见无数士兵沉默伫立如铜像。 那人在慕容端身前站定,头盔的边沿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眉眼,他一挥手,那些铜像般的士兵便从城门里流水般泻出,飞快地包围了他的车队。 慕容端微微变色,对面的男子微一拱手,道:“王子殿下,该交过路费了。” 慕容端沉着脸低声道:“该给的早已送往盛都,说好了要一路放行的” 男子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那是王子之前前来滋阳和在滋阳行事的通行费,现在交的是携带违禁物品出境的过路费。” 慕容端怒道:“你家大人如此贪婪,那日后我们又要如何精诚合作!” “正是还想着日后合作,大人才只和王子索要一半货物。”铁甲男子呵呵笑答,“我大乾的铁,大乾的水火土,大乾的路,容王子入境做这么大一笔勾当所带来的风险,再加上王子行事不密导致此事暴露带来的善后麻烦只要王子一半,已经太厚道了啊!” 慕容端上下打量他,忽然道:“贵主人位极人臣一介官,怎么忽然需要这些杀伐之物?莫不是” 他语气阴恻恻的,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对方却怡然不惧,立即道:“王子何必妄自猜测。便是我主人有什么不妥,可王子做的事,就适宜被定安王知晓么?” 慕容端噎住,狠狠看了对方很久,对方并不接他目光。 然而半晌后,慕容端终于还是肩膀一塌。 形势逼人,便纵有对方把柄,对方又何尝没有自己把柄?他在滋阳私炼武器,给父王知道,便再受宠爱,也难有活路。 此刻不仅有些后悔,当初还是行事太粗疏了些,太欠缺思量了些。受人邀请来海右游玩,那么巧便逛了风波山,再那么巧便发现了山腹中空,各种神奇的洞,直到发现渊铁矿石贪婪和野心一旦迸发,便经不住轻微的煽风点火,然后也是那么巧的,就找到了交联大员的门户,从盛都到海右,一路方便,真将这一番大事干成到得后来,思来想去,隐隐觉得顺利得异常,但是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今日城门之下这一番勒索,他终于明白,这一番大炼钢铁,招来各方虎狼意图瓜分,弄不好还是为人做嫁衣。 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时辰耽搁不得,慕容端一咬牙,挥了挥手。 属下便让开了卫护,任由对方的兵,检查过后,将一半的马车驱赶进了侧门。 慕容端心头滴血,知道这被吞掉的一半,可不会再回到自己手中。此时想到分出去那四成,心中反而好受了些,等之后想办法拿回来,自己还不算太亏。 分了一半的那铁甲人犹不满意,嘀咕道:“怎么比预想中少。” 慕容端冷冷答:“渊铁锻造技术不成熟,损耗大。” 那人笑道:“辽东善冶炼,你们都炼不好,谁能炼好?” 慕容端不语,心想只怕你们自己不开采,特地引我来滋阳,就是看中了辽东人善于冶炼名器吧。 此时再说也无益,那人伸手一让,慕容端昂然直入。 关卡过后继续赶路,再过前方一片树林,就要进入港口。 慕容端长长吁了一口气。 树林里忽然一阵响动,一辆接一辆马车驶了出来,在路上排成一排,挡住了慕容端的去路。 慕容端连番遇见变故,早已心生燥意,二话不说便要下令冲过去。 蓦然就着些微的曙色,看见了马车上的雪地盘龙标志。 便如那捧雪当头浇下,从头到脚彻骨冰凉。 他浑身一颤,猛地滚下马来,趴伏在地,颤颤不敢言语。 马车上帘子一掀,穿着普通布鞋的常公公下了车,却并没有说话。 慕容端抬头,看清是常公公,猛地松了口气,但转瞬脸色暗沉下来。 常公公来,虽然比父王亲至要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常公公微微侧弯着身子,避开慕容端的方向,笑道:“二殿下,您好啊。听说您来了海右,大王不放心,便让老奴来接您呐。” 他一眼也不看后头那些车。 慕容端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儿多谢父王关爱。只是常公公您这么一来,我想要备给父王的惊喜,可就不成了呢。” 说这话时,他默默咽下一口血。 “老奴愚钝,还请殿下解惑。”常公公依旧不变的微笑。 慕容端便指着余下的那些大车笑道:“最近我在海右寻到些好物,经营许久,才做出这一批好东西。因为身在大乾,事涉机密,为求稳妥,此事秘密进行。好容易昨日才完工,正要日夜兼程赶回辽东献给父王,不想常公公您便来了。” 说着走到大车旁,抽出一柄剑给常公公看,“您瞧。离咱们很近的海右,竟然发现了渊铁!这机会怎么能错过,我找人打通关节,好容易练出了这么些。您瞧瞧这刃口,这明光!我辽东将士若佩上这般利器,那必然如虎添翼啊!” 常公公啧啧惊叹,抚摸着那剑身爱不释手,慕容端瞟着那些马车,看那辙印便知道是空车,再看看不多的那几个护卫,慕容端道:“咱们如今还身在海右境内,并不安全,公公既然来了,我们便将东西装在公公车上,一起回吧!” 说完也不等常公公回答,一挥手,几个随从上前,飞快地把每辆马车都撩开帘子。 慕容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马车,看都是空的,眼看随从已经要撩到最后一辆马车,他已经确定这整个队伍确实没几个人,心中大定。 常公公还在欣赏那剑,慕容端忽然凑近了些,道:“渊铁所制武器,还有一个特点,公公请看” 他忽然一拳击在剑柄上! 剑尖正冲着常公公胸腹部位,眼看要狠狠扎入 常公公霍然抬首,眼眸里倒映慕容端此刻狰狞面容 忽然一只手如刚似铁,从马车上方探下,鬼魅般出现在两人之间,那手不偏不倚点在剑身上,剑身猛地一颤,顺着常公公前襟一路划下,嗤声顺畅如流水,常公公衣袍数层齐齐破裂,人已经退开一丈。 那只钢铁般的手再一抄,将下坠的剑抄在掌中,银光在空中倒划明弧,光芒未散,剑已经搁在了慕容端的颈上。 此刻那人黑色的衣袍才悠悠落下,狰狞的银面具下一双黑眸如死水。 慕容端大喝:“上!” 他的随从纷纷拔剑冲上,却在此时,最后一辆马车帘子一掀,有人在其中咳嗽一声。 只一声咳嗽。 慕容端脸色蓦然不似人色,浑身打摆子般颤抖起来,越颤越急,衣袍簌簌。 帘子掀开。 辽东定安王那张平凡却沉静的面容,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在海威卫关卡前三十里处,萧雪崖率领的海右都指挥使司的兵,和登州府的兵终于汇合了。 沈谧在登州兵中,他夜奔百里,去了登州,以铁慈的太女私章,调动了登州的卫所兵千人。 皇太女本就有权在全国境内任何一处卫所调动三千人以下军队。她的太女九卫也是她的私军,但是被太后阻拦了,目前还不能出京。 能出京铁慈也不敢用,太女九卫的侍卫出身京中贵族官员家庭,成分太复杂,很多时候不过是个漂亮摆设。 一路追来并不容易,因为对方显然在此地有势力很强的保护伞,很多时候不走山野,官道之上辙印众多,互相覆盖,难以分辨,中间还曾入城,更是无从寻觅。 好在渊铁有特殊气味,铁慈命人寻了品种优良的犬来,让那狗闻了渊铁气味,一路追寻下来,遇上了登州兵。登州兵从登州过来,路程并不比他们近,却比他们更快到达那车队曾停留的山岗下,据沈谧说,他们原本奔滋阳去,但一路上好像有人引路似的,不知不觉就被引到正确的道路上了。 铁慈一直隐隐觉得,这事情里有第三方参与,对方若即若离,似敌似友,难以猜测。但此时也不是解谜的时刻,山岗下一堆辙印,清清楚楚向西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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