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门的门边有擦痕,门轴还被撞坏了一些,痕迹很新鲜。 萧雪崖拨马过去,门官神色紧张,匆匆跟了过去想要阻拦,却被萧雪崖的部下用马鞭轻轻巧巧就拨在了一边。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侧门过,关卡内还有两排房子,是给守卡士兵居住的,萧雪崖正要下令搜查,蓦然廊檐下走出一个灰衣人,冲萧雪崖作了个长长的揖。 萧雪崖一见他,浓眉便皱了起来。 那人双手奉上一封信笺,萧雪崖沉默着看完,眼睫低垂,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灰衣人垂首道:“夫人如今就在百里外青阳山清修,公子既然碰巧经过,不如这就随小人前去请安吧。夫人可是思念公子多年了。” 萧雪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屋子里有什么?” 灰衣人依旧垂着头,就好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多年未见,机会难得,公子依旧打算匆匆擦肩吗?” 萧雪崖又沉默,半晌道:“军务在身,恕难从命。”策马上前一步。 灰衣人侧身再拦。 “老爷有句话,着小人带给公子:公子自幼志向高远,家族亦不曾束缚公子,诸般想望,一力成全。哪怕这次您执意弃了三边重军前去东南,老爷最终还是允了。家族不求公子助力,但望公子也存下三分良心,想想自己的来处去处,莫要负了家族才是。” 他说得十分痛心恳切,萧雪崖静静听了,一边听一边向内走,最后在院子里站下,指着一排被布盖住的大车道:“里面是什么?” 那灰衣人呛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发自肺腑说了这许多,这人竟仿佛没听见。顿了顿,冷声道:“那是即将给夫人送去的补品,很多药物珍稀不能见光见风。” 萧雪崖一点头,道:“打开。” “公子!”灰衣人上前三步,厉声道,“您忘记了吗!是谁当年难产三日三夜,拼死生下了您!是谁在老爷那一堆姨娘算计下保下您,由此伤了根本!是谁不嫌弃您幼时语迟木讷,亲自教养培育您!是谁为您延请最优秀的武师,成就您今日伟业!如今她衰病多年,行将就木,远离亲族于山间休养,日夜只盼能见爱子一面。您便多年不回不问辜负深恩,总不能连她维持性命的药也要毁了吧!” 挑帘子的士兵们惶然停手,回望萧雪崖。 萧雪崖立在那里,依旧笔直如青崖,然而那般久久的伫立,恍惚里便如覆雪的崖,垂霜的树,落了满身的萧瑟。 庭院里都是他的亲信军士,都指挥使司的军队留在院子外,满院寂静若无人。 半晌之后,萧雪崖跪下,向着青阳山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如玉山倾倒,身在尘埃而不染尘埃。 他跪下的时候,满院士兵露出骇然神色,随即齐齐低头。 灰衣人在初升的日光下微微打了个寒战。 萧雪崖再次站起回身时,日光利剑般从他眉端掠过,他的目光依旧淬炼如刀锋。 他道:“打开。” 车门打开那一霎,先是落下一些药包,然后堆得太满的渊铁哗啦啦倒了一地。 萧雪崖凝视着那些刀剑,眉间掠过一丝真切的苦痛之色。 灰衣人倒不打战了,站在一地刀剑间,直直地面对着他。 一脸“你看着办吧”的随意神色。 近乎死寂的沉默里,萧雪崖一挥手,士兵们便活了,他的副将急急下令将那些马车从后院赶了出去。 一个士兵收拾了那些落地的刀剑吃力地抱在一起,走在最后的萧雪崖忽然一抬手,从那堆剑里抽出了一柄,看也不看,向后一掷。 剑在半空中出鞘,日光下青光凝练如游龙,当头向灰衣人扑下。 灰衣人骇然后退,剑夺地一声钉在他脚下。 萧雪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给你们老爷留个纪念。” “告诉他,渊铁珍贵,得这一柄,于他已是勉强。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贪心太过,小心天谴。” 灰衣人看着他笔挺的背影转过院门,忽然不甘心地大喊一声。 “三公子,您就是这样回报家族的吗?!” 萧雪崖停在门槛上。 一瞬间忽然想到先前铁慈朗然又微带嘲讽的笑,想到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傀儡生的小傀儡”。想到赤雪那句“如果没有家族,您真的能一切顺利吗?” 他垂下眼睫,微带嘲意地笑了一声。 轻声道:“我此刻没有拿下你,就是对家族的最大回报。” 顿了顿,他跨出门槛。 “也是对我自己的最大侮辱。”
第50章 好活赏 慕容端抬眼看着前方地平线上滚滚而来的灰线,那是追兵马蹄扬起的烟尘,铺天盖地,向一条灰龙转眼便要卷至。 他心底一片冰凉,胸口却又燃烧着炽烈的火。那火烧得他全身筋骨紧缩,天灵盖都在蹦蹦作响。 千辛万苦炼得渊铁武器,以为从此自己便有了充足的底气,然而一路上,拦截、打劫、追兵、常公公忽然出现逼得自己不得不献上一切,想要杀了常公公救回自己的东西,结果父王居然黄雀在后。 是他蠢,忘记了父王的性子,这般重大的事务,便是常公公,他也不会信的。 一遭遭的打击便如将他在油锅里炼了一遭又一遭,看见父王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最后抵抗的勇气,满身冷汗伏倒尘埃,犹自挣扎着为自己再辩一回,不承认那一刻是想杀人。 本来是临死前的胡乱挣扎,没想到父王竟然似乎信了,并没有怒目呵斥,也没有拿下他,反而还勉励了他几句,命他断后,然后自己带着人和武器走了。 慕容端庆幸自己留得一命,当时欢喜地留了下来,此刻看见前方那卷地而来的巨龙,才知道惩戒已经开始了。 在追兵之前,父王把他抛了出去当盾牌争取时间。 但是这盾牌,他不能不当,这是他能为自己挣扎出的最后一线生机。 慕容端狠狠抹一把额头磕头磕出来的血,发誓只要自己能活下来,那个打劫走四成的家伙,还有揭破苍生塔秘密的那个人,他统统要他们死! 他的一个护卫上前来,道:“殿下,您走吧!想办法先回辽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着开始脱自己的衣裳递给他。 “不我怎么能让你替我死!” “殿下,您活着,我们的家小才有人照顾!以后的事,就拜托您了!” 慕容端热泪盈眶,“好兄弟!只要我还留一口气,就绝不会亏待你的家小!” 他飞快地脱了衣裳,和侍卫互换,却将渊铁短剑藏在了衣襟里。甚至还提醒侍卫不要忘记学他的姿态声音。 然后他跳入旁边的树林,找到了一个树洞,将里头的小兽赶了出去,自己蹲在臭烘烘的树洞里。 马蹄声泼风般冲来,假王子带着剩下的随从,挡在了必经之路上。 烟尘破开,一骑黑马白衣银甲驰出风烟,假王子擒贼先擒王,大喝一声迎上前去。 马背上探下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一把就拎起了那个假王子,萧雪崖略一端详那人,看了看他沾灰的额头,再看看那些被破坏的马车,随手就把他往后一扔,道:“东西被截走了,不要在此浪费时间!” 他身后的士兵枪尖齐齐一竖,被扔起还没落下的人,瞬间在枪尖上被穿成了刺猬。 慕容端在树林里遥遥看见,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也被戳了无数个透明的洞。 他打个冷战,没想到登州兵竟然这么厉害,自己的精锐手下,在对方手里一个回合都没撑下来,也无法将对方的脚步延缓一刻。 他飞快地拖过一丛枯干的灌木,挡在树洞之前。 萧雪崖的副将上前来,问:“将军如何知道东西又辗转人手?” “东西若在手,定然只想快走,绝不会留下来和大军顽抗,这些明显是留下来拖延时间的。那些渊铁,被更高位的人截走了,”萧雪崖淡淡道,“他们额头都有灰,那是重重磕头留下的痕迹,他们遇见了更强力的人物,不得不将辛苦炼制的宝贝双手奉上,甚至不敢违抗对方要求断后的命令如果在此炼制武器的真的是辽东二王子,那能将他压服至此的人物我猜,定安王来了。” 他仅凭一个额头印便推测了这许多,副将却更震惊于最后一个推测,“怎么会!” “追上便知。” “将军” “嗯?” “如果真是定安王,那此事就复杂了定安王目前还是大乾的超品亲王,身份贵重,便是朝廷也得好生尊敬着,而且他掌辽东一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就这么追上去,先不说是否有权处置了他,便是抓着他私运渊铁,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将辽东王捉拿下狱?那天下立即就要乱了!这责任,我们怎么担得起!” “怎么处置出境越界的辽东王是朝廷的事,不令一刀一剑流入辽东,是我们的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成。” “难道我们还要和辽东王刀兵相见?” “有何不可?”风将萧雪崖的披风扯直,他的声音也直直的毫无温度,“我是将领,将领的职责便是守卫脚下的土地,不令我一土一物被人所掠,也不令任何野心者涉足我一土一物。伸左足砍左足,伸右足砍右足,砍到他痛他怕,砍到他见我山河再烂漫,也不敢伸头探看!” 铁慈在山崖间走了一阵,转过一面崖壁,果然看见慢吞吞攀崖而下的士兵和点燃的火把。 那混账用马车印子把她诱到崖边,又把她拽下崖,渊铁剑插在崖壁上,再当着她的面倒退着收走,如此,剑也收回了,人也困住了,登州兵为了救她也被拖延住了,他便可以从容带剑离开。 绝。 这崖壁藏剑,上下自如的招。 也真狠。 那一把把她拽下去的决断。 铁慈掏出火折子,蓬地一下点燃了一大片枯草,火头燃起,上头的人终于看见了,爬得最快的丹霜招手。 铁慈大喝:“你下来就行了!叫士兵们全数退回,翻过这个山头,向西边继续追击!” 她才不会让自己成为累赘,登州兵该干嘛干嘛去。 只是方才那家伙翻越山壁,着实要比登州兵翻越山头要快捷得多,估计登州这些慢吞吞的兵,很难追上了。 自己扭伤了脚,也没插壁如泥的渊铁剑,没法渡越那一片九十度的崖壁,只能从崖底走,看能不能找到路出去。 铁慈折了根树枝,顺着唯一的路向前走,丹霜很快从后头追了上来,扶住了她。 铁慈很狼狈,却笑眯眯的,不住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飞鸟,看看虫子,看看丹霜的骨架。 走了好一阵子,日头升高,道路渐窄,渐渐听到海浪的声音,前方两道山壁间惊涛拍岸,竟是到了海边。 铁慈爬上礁石,发现不远处竟然就是海威港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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