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听得很认真,怀玉开心自己有这样的听众,把自己的胡饼分给她了一部分。 两个出身不同,意识不同,立场不同的灵魂被火靠着炽热却圆润。 “我还以为你会多说点薛公子的事,没想到你左一句阿兄,右边一句阿兄,我还以为你阿兄是你夫君呢!” 怀玉:“我只是……阿兄,确实事无巨细地参与了我的所有事。” “这也太可怕了吧!”回纥的女子,就算沦为奴隶,思想也是自由的,“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家穷,但在我们这里,我们的兄长可不会管那么多事!” 怀玉:“可是……” 淙淙又说:“好吧,我不与你玩笑啦,你们那里有句话,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对吧?如果不是战乱,可能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这样坐下来说句话吧。” 怀玉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乱世,她怕是还在自己的宫殿里,与皇兄说笑呢。 “说什么呢?” 有酒的气味从怀玉的鼻尖下穿过,她还未抬起头,自己的肩膀就被压住了。 身旁的淙淙也站了起来,绕过怀玉去扶住喝的伶仃大醉的汉子,“明日再聊吧夫人,我要服侍他们休息了。” 薛谌在长安时是顶能饮酒的,她可听说过他的千杯不醉,只是那都是在王孙公子中推杯换盏,可如今,不是和一群匹夫轮流喝,就是和胡人喝他们草原上的烈酒,薛谌是个正常人,他自然是顶不住。 他整个人醉醺醺地,半个身体都压在怀玉身上。 薛谌忽然出现,把她心中的皇兄被挤走了,怀玉下意识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喝那么多酒,像个不着家的醉鬼!” 说罢,便被这人狠狠地捏了脸,“管的真多。” “浑身酒气,你好意思!”她挣扎着按住自己的鼻子,凶巴巴地说。 “我不烦你。”薛谌直起腰,冲她摆摆手,独自走了。 “喂,你等等我!”她才不管胡女们的揶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上了薛谌的脚步。 他也不回帐篷,自顾自地往前走,身形稳健,只是略微歪扭的步伐告诉她,他真的醉了。 “晚上还没换药呢!” 她跑到帐篷中,把装着药膏的革皮包拿了出来,看见薛谌已经离篝火很远了。 怀玉眼睁睁地看着他搬了个梯子,爬上了稻草房顶。 “你在发什么酒疯呢?!” 她不理解,急匆匆地跟着他上去,薛谌看到她笨拙的样子,单手撑着下巴,嘴角微挑,动也不动。 “我要给你上药!”她气哄哄地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掌:“伸手!” 她没想到,这人已经醉到了一定程度,竟然将头伸了过来,脸颊贴到了她热烘烘的手心。 怀玉下意识地缩手,薛谌就顺势躺在了她的双腿上。 “这样能看见星星。” 她又羞又恼,又不忍将她推开,便拉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学着淙淙的一招一式给他上药,而薛谌听话的像只赖皮小狗。 怀玉摇了摇他的手,给他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顺便问道:“你数了几颗星星了?” 薛谌从不觉得羞,懒洋洋地翻了个一个身,“我没看。” “那你在看什么呢?” 他指着不远处的篝火,和空无一人的房屋,远处萧瑟的土地,和一望无际的星辰。 世间偌大,亘古漫长,夜间的凉风袭来,好似也将相依为命的他们重新包容在其中。 “这便是战争之后,最真实的人间。” 有人在笑,有人连哭都不能。 朱门酒肉,路有饿殍。 无论如何,生者还要继续流亡。 “我曾经来过这里,和父亲,不似往昔。”
第34章 半夜谈 薛谌说话有些前后颠倒, 怀玉微微低头,就能闻到他身上沾到的酒气。 “之前这个村子,还算富奢, 现在都见不到什么人了。”他单说了一句, 便微调了下躺姿,只留下茅草细碎的声响。 怀玉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 但总是隔着一层难以捅破的薄纸, 这让她万般受不了此等冗长的沉默,没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腿筋,说道:“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他许久未回话。 “睡着了?你醒醒,薛谌, 怎么可以在这里睡呢?”她摇了摇薛谌的背,试图抽身。 没想到,薛谌倏地直直起身,给她指了一处位置,“这儿的村民发现了处地热, 在这建了个暖池,我爹虽然富奢日子过多了, 但你也知道他是个白丁, 带兵打仗的, 向来就喜欢这些乡土气息重的地方,定要带着一家人来这里,不过母亲体弱, 又出身高位, 向来不喜他这些爱好, 不愿意来, 他就带着我和我妹妹来了。” “我妹比我兴致高, 可她的身体随母亲,中途犯了喘病,这次暖池也泡的不爽利。”薛谌看着天上的星辰,轻松地说:“后来回了府,我被母亲拉去祠堂罚跪了五日。” “你妹妹的喘病又与你何干?”怀玉抱起双膝,心中稍微为薛谌打抱不平。 “因为是我逗着她要去的。”薛谌单手撑着身体,又往怀玉一边靠了靠,伸手扶了扶怀玉的头顶,“我唬她说,母亲要和爹合离了,她如果还想让我罩着她,就必须跟我走。” “结果她一路哭哭啼啼,舍不得母亲,后悔死我了。” 听薛谌这么说着,怀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只有几岁的薛谌,如果是薛谌此等的相貌,曾经必定是个粉雕玉琢的幼子,想到他说一些胡话来骗个比他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就不禁发笑。 怀玉:“然后呢?” “母亲惩罚我,后来我就逃了呗。爱谁去谁去,谁受得了去那里跪五天?” 果然是被薛侯爷和王妃宠出来的性子,说是惩罚,其实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怀玉认为,后来的事情,她便不应该过问了,现在的薛谌形单影只,也早就告诉了她答案。 他们都心知肚明,只不想戳破对方最后的防线。 “就是到后来,也是我一个人逃了。” 怀玉没想到,薛谌会继续说下去,他的臂膀环住了怀玉的肩膀,头紧紧地压住了怀玉的肩胛,声音沉沉,“父亲的头颅被周国的军队当作战利品献给皇帝,妹妹还算幸运,长安破城那日,妹妹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其他人,薛侯府上下四百余人皆三尺白绫,尽忠而亡。” 她感受到她的肩膀已经有些吃痛,薛谌的整个人都在颤抖,自嘲地笑着:“除了我,我不一样,我逃走了。” 没有任何英雄事迹可诉说,薛谌明明白白地承认,他不愿意去死,他逃走了。 “你可觉得我懦弱?” “我、我不知道。”怀玉心里告诉她是否定的,“君臣一梦,千古空名……” 薛谌提唇冷笑,“背负着世间的骂名也好,被追杀也罢,我不想就此结束。有什么意义吗?为了一个愚忠去死吗?” “那……那你恨前朝吗?” “我当然恨,恨他无用,恨他懦弱,恨一切默守陈规,繁文缛节,凭什么他们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君王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一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无所谓了。” 怀玉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许久才说:“薛谌,你还记的那时在墙上我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你要我带你走,说没了我活不下去。” 说出来之后,薛谌倒是轻松了许多,他又露出那抹吊儿郎当,痞痞的坏笑。 “胡说!我有这么说吗?” “啊,不然呢?” “我明明说的是——算啦,我与你说正事呢!”怀玉推了推他的头,字字斩钉截铁:“薛谌,我是个公主。”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悔,知道你恨,知道亡国公主无用,我又何曾没有如你一样的悔恨,我恨周国人杀了我父,杀了我兄,让我流落在这幅田地。” 这么多不幸中,相遇变成了难得的幸运。 “不单单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她又怕薛谌听出点她的其他心思,赶忙补了一句,“我知你我二人非良配,但我也想看这片土地重新繁荣,想体验下你儿童时期的暖池。” “我们一起复国吧。” 她的身子一轻,薛谌抬头看着她深色的眸子,好像透过她望穿天地,让她紧张地连吞两下唾液,良久,薛谌低声一笑:“皇宫不是什么都有,作甚要体验这些?” 怀玉不知道为什么她好不容易烘托起来的氛围,薛谌就吊儿郎当地一句话转移了话题,她有些气闷,挥掌推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可是娶了公主欸!” 薛谌只是笑,笑的十分没个正经,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看见他下颌上的痣轻轻地颤动。 “怀玉,要不你学学做饭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会十全大补面。” “那个除外。” 再次被否定厨艺的怀玉不满地蹬腿,“你难道就一点不激动,从未想过这些事吗?” “你又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个混子。之前选中我无非是我看我没什么大作为,闹不出什么名堂,又可以巩固薛氏和张氏的关系罢了。”他看似酒已经醒了大半,便翻了个身,摸到梯子,边下边说。 “可是在我心里,你——” 算了,算了!果然跟这种山猪说什么也说不通,顽固不灵! “你说的我记着呢,你先学会做个吃的。”他下了房顶,冲她伸出双手,“别在房顶上挂着了,跳下来吧。” “不用你管,我自己也能下去!”怀玉呸了一声,一直到帐篷中,怀玉也懒得理他,倒薛谌还动不动勾勾她的下巴,捏捏她的脸。 “别碰我了!”她烦死他了,脾气上来,又无奈现在的条件只能和他共处一个帐篷,二人划清一条线,和衣而眠。 翌日清晨。 胡商们很早就醒了,帐篷不隔音,来来往往吵醒了怀玉,她顺势翻了个身,看着早就越过那条线的薛谌——大约之前是靠着她的背部睡着的。 怀玉心里还气着,抬手用十成的力气弹了他的脑门。 可谁能想到,薛谌不仅没有醒,还伸臂揽住了怀玉的腰部,使她毫无空隙地贴近在了他的胸膛前,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和……和…… “薛谌!”怀玉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脸红的像在热水里泡过一阵似的。 “薛谌!!” 她开始猛地挣扎,终于把薛谌给闹醒了。 “你真不举吗?!” 薛谌明显有着挥之不散的起床气,他神情怏怏,好似方才都是他的无心之举,咬牙切齿地说:“当然,不举的很。” “可是,可是……”纵然她的胡服纹丝未动,但她还是将被褥提到了胸口的位置。 难道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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