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这第三个字,她找起来竟比第一个还要费劲许多,每一根线条都严丝合缝的对上那一刻,她强迫着自己睁大双眼去看…… 是“平”。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是害,也不是杀,只是“平”。 有了这前三字,最后一处纹样虽并未刻完,也被那干枯的血迹染了大半,但凭着那半处线条的轮廓,找起来并没有用多大力气。 书册再一次滑落在地,青杏也缓缓滑到了地上,小腿磕到了桌角也感觉不到疼,整个人似是意识游离,失魂落魄。 她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吾儿平安。” 眼泪像夏夜里止不住的暴雨一般倾泻而出,又是后悔,又是后怕。 她真的很傻。 如果当真有人谋害母妃,这册子就在沈行钧的书房放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去看,他位高权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手刃仇敌。 她似乎对他们的母子情,有了天大天大的冒犯。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赤日西沉,橙红的霞光爬满云层,在天边撕扯出各异的形状,抬头望着那漫天红霞,她步调虚浮,神态亦难免恍惚。 未走多远,耳边传来一阵重而齐整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许多人在往这边走。她抬眼一看,恰看到太后正在宫道上闲庭信步,身后还跟着一众伺候的宫女。 太后似乎也看到了她,眯了眯眼,语气有些不确定:“摄政王妃?” 她心下慌乱,竟连上前行礼都未去,提起长长的绣裙仓皇而逃。 跑回府中时,霞光已散了大半,天色微暗,院子里已早早掌上了灯。 银朱见她模样,吓了一跳:“小姐,你去哪里了呀?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事。”她跌跌撞撞地坐回自己的床上,询道,“殿下他……回来了吗?” 银朱担忧地蹲在她身前,理着她微乱的乌发:“回来了,就和您前后脚。” “他……来过吗?” “没有,殿下还没有过来呢。” “那他……在书房?” “也没有。”银朱摇了摇头,“殿下好像一回来就去沐浴了,许是下午去了牢狱那边,身上难免有血腥味,知道小姐不爱闻。” 青杏鼻尖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 他事事都为她考虑,可她一时冲动,又做了些什么。 她当真有些恃宠而骄了。 迎着银朱不解的目光,她捏起那份书册,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路过沈行钧的书房时,她犹豫地看了一眼,又果断转身离开。 她最开始想过将这份书册偷偷放回去,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毕竟他仍在沐浴,注意不到这边,可事情她做了就是做了,她该承认,他若因此生气,她也该承担。 沈行钧的屋子很大,是整座王府里最大的,里面却空无一人。她轻轻推开门,越过茶室,又越过琴阁,她一路向里,终于到了最里面,沈行钧平日里沐浴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里来。 檀木作梁,绡纱为帐,转过一道十二扇大璟山水立屏,那极大的温水池边沿用上好的暖玉砌就,温润莹白间,每隔三步,便以金珠嵌作金蟒的形状,池边四角皆立着高高的红木香几,其上共摆四只鎏金鹤纹香炉,炉中燃着的,恰是她最熟悉的竹叶香气。 氤氲的热气笼罩在水池上空,越过微白的水雾,她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那男子坚实的后背,流畅的肌肉线条勾勒出他的骨架,宽大的双肩承着他打湿的乌发,尚有水珠一路沿着他的背脊滑落而下,落入水中又消失不见。 她看得红了脸。 那男子却是头也未回,语调少了七八分平日的冷厉,温和唤她:“杏杏来了。” 她带着脸颊的霞色,小步小步地蹭了过去。 跪在水池边上,她持起旁边的金玉匜,学着成亲前嬷嬷教过的伺候沐浴的法子,从池中舀了些热水,缓缓从他的肩颈处浇下。 “你不必做这些事。” 感觉到她的动作,沈行钧随即出言制止,转过身来,却正正好看到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 “怎么了,杏杏?” 他微微怔了怔,急急同她解释,“本王方才去过牢狱,沾了一身的血腥气,这才不敢第一时间去你房中,想着先沐浴更衣再去找你。是不是惹你误会了?” 他越是这么说,她越是难过,忍不住哭出声来:“对不起……” 沈行钧是真的很爱她。 爱到事无巨细地为她考虑,爱到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爱到身为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就连回府后晚去找她了一会会,都生怕她误会难过,要低头温声与她解释。 可是她却……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对不起……对不起殿下……杏杏知道错了……” 沈行钧当真是慌了。 “怎么回事,杏杏?”他在水下搂住她腰肢,手上微微用力,“别跪着,先起来与本王说说好不好?” 她不肯,怎么拽也不肯起来,就硬要跪在那水池边上同他道歉,小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那地上的书册。 他这才注意到那份熟悉的书册,猜到她做了什么,眸色黯了黯,重重地叹了口气。 “杏杏……你要本王说什么好。” “对不起殿下……”她仍是哭得厉害,“你罚我吧,你怎么罚我我都认,你吼我也可以,我不该冲动去看的……对不起……” “自上次与你争执过后,本王已然自行立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放纵情绪,大声去训斥你、质问你。”他倚在水池边上,阖了阖双目,“杏杏,你今日主动言明此事,很坦诚,本王也很欣慰。” 看着他松开抱着自己的手,兀自倚在一旁,她忍不住呜咽道:“对不起殿下……你是不是再也不想理我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怎么会不理你。”沈行钧微叹一声,“本王知道,你很在意本王的心结,关心则乱,一时冲动也在所难免。” 提及心结,他眸中难掩哀伤。 “本王只是不喜你说谎欺瞒,你既主动认错,本王又何必苛责于你。” 她心下内疚更甚,喉中涩涩的:“殿下……” “此事也怪本王。” 他声音难得很轻。 “既为夫妻,本就不该有所隐瞒,母妃之事……本王早该与你说的。” “不要。”她拼命摇了摇头,“你不要提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好奇了,我怕你难过……对不起……” 沈行钧稍稍动了下身子,引起一阵清冽的水声。 他正视着她:“本王逃避了这么多年……或许杏杏,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解人心结的人吧。” 对上那一双饱经风霜的眸,青杏微微愣了。 她忽然觉得,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凭得绝不是心狠手辣,而是…… 他真的很勇敢。 他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站在最高处。 “给杏杏讲一个故事吧。”他嗓音略有疲惫,却有种奋力击破寒冰的坚定力量,“先起来,你永远无需跪本王。” 她朦胧着一双泪眼点了点头,小手撑地正待起身,不成想他此前从水下抬手去抱她时,让着暖玉沿沾了些水,她一个没控制住,脚下一滑,竟直接摔进了水里! 略有些烫的水很快温暖过她的全身,她脑中一懵,竟慌乱地褪了自己的外衫:“我……我刚从外面回来,衣裳不干净,弄脏了水不是让你白洗了……” 待她反应过来,身上竟只剩一件小衣了,她懵懂抬头,迎上沈行钧灼灼目光,口中支吾:“我……我哭多了,脑子不太清醒,我是不是应该……赶紧上去来着……” 说罢,她扒住水池边沿,匆忙想爬上去,却被沈行钧一把拽了回来。 撞入那个坚实的胸膛,她小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心骤然跳得厉害。 温热的气息很快从她头上传来:“杏杏……别走了,就在这听。”
第45章 ◎“钧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倚在他的怀里, 她听了很长很长一个故事。 沈靖言为当时陛下之嫡子,皇后所出,十岁封宣王, 开宣王府, 十七岁迎娶礼部尚书之女姜洛仪,婚后育有一子, 取名行钧,二人伉俪情深,为京中众人所艳羡。 虽为嫡子, 因父皇疑心深重, 又偏宠容妃, 冷落皇后,沈靖言迟迟未被赐予太子之位。太子之位空悬多年,诸位皇子本也相安无事,直到他们的父皇在众目睽睽之下吐出第一口血—— 一贯的宁静,随着这满地的鲜红, 彻底被打破了。 “母妃。”沈行钧手里握着习字用的狼毫笔, 年纪虽不大,站起来却比他母妃还要高了, “您说等父王回来钧儿就可以休息了,可是父王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都练累了……” “钧儿乖。” 姜洛仪揉揉他颇为委屈的脸,柔声哄着。 “父王在朝中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像母妃一样日日陪着你,钧儿多理解理解父王好不好?” “可是以前这个时候, 他早就回来了。”沈行钧尚有些稚气的声音里尽是不满, “他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也不陪我们吃饭,也不陪钧儿练字,偶尔看到他,他也不对我笑,父王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呀?” “这孩子,累了咱们就不练了,休息就是,在这胡说什么。”姜洛仪嗔道,将他手中的笔夺了出来,“这么多年来,父王与母妃就你一个孩子,能不喜欢你吗?” “那钧儿睡了。”他仍是赌气,“钧儿不等父王了。” “好好好。”姜洛仪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钧儿先睡,母妃等下就去说说父王,让他明日早些回来,咱们一家人吃个饭,好不好?” “好吧。” 他整个人窝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那你们不许吵架哦。” “你父王和母妃何时吵过架。”她笑着给他掖了掖被子,“乖,好好睡觉,母妃明日再来陪你。” 她轻轻关上沈行钧屋子的门,独自走回自己房中等候,待月上中天,附近寺庙里子时的钟声敲过三下,她终于等到沈靖言沾着一身血腥气,满是疲惫地归了府。 “靖言。”她有些担忧的迎上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父皇剩不了几个月的寿命了。”沈靖言坐在椅子上,将她端来的热茶一饮而尽,“夺位凶险,此后本王若是迟迟不归,你自行歇息便是。” “钧儿闹着要父王呢。”姜洛仪也跟着坐在他身边,“明日是孩子的生辰,你稍微歇一歇,早些回来一个时辰可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出意料,沈靖言皱了皱眉,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他都多大了,能不能懂点事,谁家世子还成天闹着要大人陪?本王忙前忙后,还不是给他谋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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