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楼顶上一声锣响,晏行闻声而动,站了起来,刚想爬上梯子又想到没带头巾。 前前后后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了二楼的食堂。 不用问,拥挤着各色男女的地方就是打饭点儿。 晏行暗暗握紧汗湿的手心,刚准备上前猛然被撞了一个趔趄,扶着陡峭摇晃的木栏才勉强没摔下去。 来人也没什么好话,抖着一身的汗馊味儿,骂骂咧咧地直往前冲:“爹的,挡什么路!” 晏行捂着被撞得发麻的肩膀,好不容易撑着爬起来,懵头转向地看着被人围满了的饭堂。 有几个拿好饭蹲在墙面下的女人边吃边奇怪盯着他。 恍若掉进了全是野兽的巢穴。 晏行被晃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左右逃离的声音。 他趁着没人,飞快扶着楼梯栏杆往下奔了几步,落荒而逃。临了又想起罗綦的话,她发狠的眼神,无奈的表情。 没拿回饭她肯定不会说什么,更不会朝他发火,说不定还会安慰他两句吃顿馒头也没什么,然后想办法给他弄些其他填饱肚子的东西。 这种才是最伤他自尊心的地方,连长生都能去搬货补贴家用,他却连个小事都做不好。 谁能不求回报的养着他,谁又能面对一次次退缩而不对他失望,更何况是罗七娘那种人。 她的世界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吃喝拉撒睡,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很现实,很理智。 人越来越多,狭窄的小道,不断有人从晏行身边经过,擦过他肿痛的肩,赶着去抢一分饭足以填饱肚子明天干更多的活儿。 晏行也随着人潮挤了过去,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打个饭,窒闷难闻的味道忍一会儿就好,等下回到船底就全没了。 他赤手空拳,跟在人后头,又接连有新来的把他给挤出去,重新落回原点,像海上的浪。 脚尖不知被踩了多少下,素白的鞋面上全是脏印儿,脏臭黏着的气息裹挟着晏行的呼吸,每一刻都是煎熬。 等天黑了,吃饭的人逐渐散去,晏行才有机会拥到菜台前举起手上的牌子道了句:“打三人份的饭。” 打菜的是个下手干练的大叔,台子上只剩还悬浮着几根枯黄菜叶的酱色残汤。 手里头是最后一份,他打给比晏行好不了多少的账房本来都想收摊儿了,又看了眼欲言又止晏行,大着嗓门冲他道:“菜没了,下回赶早吧。” 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是晏行无论如何都没想过是这个结果。 他不再矜持,不再高高在上,死命用手指扒着盛菜的木盆不让人端走,狼狈不堪。。 对面也急了,吼道:“嘿!我说你这小郎君怎么回事儿,就这么多菜。再闹事我找人把你赶出去!” 两人的争抢招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或打量或戏谑看着这出好戏,充作枯燥人生的乐子 晏行顾不得那些针刺般的目光,软声恳求道:“大叔,你就再施我一些吧。” “没了就是没了。哦,你来问我要一份,他来问我要一份,掌柜的又没添菜钱,难不成要我倒贴喂你们几十张嘴啊!手挪开。” “求您,就这一回。” “下回我保准早来。” 男人这声儿好听就是吃香,不止女人吃这套。 清泠泠溪水一样往心里淌。 最终在晏行的百般乞怜和无赖之下,食堂大叔终于松了口,重重把手上的盆儿搁回了台子上:“真没多的了。饭盒取出来,就这汤里还有些菜叶肉末我全捞出来给你。” “饭...饭盒?”晏行呆愣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听什么天书。 “呵,瞧你这样新来的吧?”那大叔了然,回身取来一个竹制木盒,往里盛了勺菜汤,“叫什么名儿啊?我是负责管这食堂的,大家伙儿都叫我李叔。这饭盒一个十文钱,你当家的要不愿买你洗干净再给我送回来。” “好。”晏行抱着盒稀汤寡水,垂着眼,在她人的注视下飞快离开了这个逼仄的空间。 哭笑不得的李天在后面想再给他俩馒头都没喊住。 天黑就看不清路,所有在外上工的都干不了活,罗綦其实也早回了船。 晏行不在房里,她心知大概是打饭去了,也没去找,就在底舱入口处等着。 本来舱里来来往往人挺多,到后来二楼半天也下不来一个活人她才开始急躁。 脚底下那方寸大小的地方差点被她蹭秃噜了皮,心里默数着数,到一百就上楼。 结果刚数到七十九,古旧楼梯就响起了咯吱声。 没一般人踏得重,可还是掀下来一层灰落在罗綦鼻尖上。 “诶!傻了?” 她含笑叫住尽盯着地上走路不看人的晏行,快步走上前在他低垂的眼下用手掌晃了晃。 “打到什么好吃的了?刚让长生干点活她就叫唤着饿呢。” 罗綦挡在发呆的人面前,就见他浑身抖了一下,刚抬起的双眼腾得就红了,她慌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叫人给欺负了?” 说着就要撸袖子上去找人算账。 晏行连忙拉住她,摇摇头,想快点抑制住软弱的情绪,可见着罗綦泪珠子就不要钱似的往外涌,且越来越激动。裹着脸的头巾不一会儿全湿了透,顺着鼻翼急促的呼吸一张一合,显得格外滑稽。 罗綦心疼地替他拉开,把他挡角落里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渍。 “没给人欺负哭什么?要真有事,咱也不怕。”她安慰道。 躲在她怀里的人鼻尖儿都哭粉了,白里透着红,晶莹剔透,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模样。本来就该放在手心里娇养着的珍宝,生生被她黑心送了出去历了点小风浪。 最坏的人是她才对。 眼角被摩梭得发疼,晏行偏头想躲过她的手指,心却慢慢平复了下来。 “没有人找我麻烦,我们回去吧。” “好。” 罗綦没在留恋那点儿小甜头,用巾子把他那张可怜见的俏脸给掩了起来,拿过饭盒牵起他的手道:“走,长生还在家里呢。” 晏行任她紧紧握着,那种粗糙的触感仿佛给了他一份力量,能继续往前走的力量。 三人围坐在桌前,表情都挺严肃认真。 晏行早就整理好了形容,没让长生看出不妥来。 长生则咬着筷子,很认真很期待地看着罗綦打开晏行打回来的饭菜,可能是红烧肉也可能是土豆炖肉,想想就能流口水。 在她眼中金光闪闪的竹盒一打开,长生头往前一伸,仔仔细细左看右看,只看到了几片烂菜叶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眼瞧着略显尴尬的晏行,又转向清清白白的罗綦,问:“七娘,好吃的呢?” 罗綦拿起个包袱里吃剩下的馒头,蘸了蘸还热乎的汤汁,咬下一口道:“这不就是好吃的,听说咱船上食堂的李大叔厨艺不错,以前十里八乡的宴会都是他给做的,女人死了之后才跟上了船,赚点儿钱花。” “哦,”长生有样学样地用冷馒头夹上烂菜叶咬下一口,眼睛立刻就亮了,重重点头道,“好吃,好吃,阿行拿回来的饭真的好吃。” “那是,我还能骗你。还不快谢谢阿行。” “谢谢阿行!” 晏行看对面女人冲着他得意的样子,低下头扯起了自己碗里的馒头,慢慢撕成小块。 罗綦也就只能哄哄傻子。 船上没消遣,金百万也舍不得给她们点油灯,人白天干活儿累就入睡早。 长生一吃完趴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到了夜里,底舱里凉,罗綦给她盖了床随身带的厚被子,又招呼来晏行。 “就一张床板,咱们先将就。我睡中间,你睡最里边儿,我给你拉个帘子保证不越界。”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条件不允许。 晏行站在床边,轻声对着忙来忙去的女人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相信你。” 罗綦架竹竿的手一顿,随即拉好布帘,道:“不麻烦,你安心睡。” 枕头就是装着衣服的布包裹垫在脑袋下。 磨磨蹭蹭到睡下也不算太早。 仅剩的半根蜡烛被熄灭,晏行忽觉身边一重,隔着帘子传来几分若有若无的暖气。 罗綦一拖二上路,负担算重的,小花就被扔给了罗小阮她们带走。 平时用的手炉里面也没了添补的碳,到了夜晏行只能靠自己体温的热度取暖。 被寒衾凉,晏行搓搓还疼着的肩,全身都缩成了一个圈,下腹隐隐坠痛,一抽一抽的疼,针扎一样。 这是他小时候留下的病根儿。那时候他才十岁,少年不懂事,突然就被关进冷月宫,不明所以倔强任性。 本以为是像往常一样做错了事受罚,想着闹点脾气母皇父后怎么会舍得再让他受苦。 寒冬腊月里硬是光脚踩在冰上闹出了病来,还不肯吃药。 到后来他一个人呆在冷宫里,病养好了大半,他却明白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被父母千骄百宠的珍宝,早就没了争斗卖乖的资格。 身心的双重打击之下,一到冬天他总有畏寒症,恣意不羁的性子也磨平了不少。 背对着床帘,却忍不住要往那个方向靠,忽然哗啦一声细响,隔着他和罗綦的帘子被人拉开。 晏行迅速弹离了热源,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罗綦先一步解释道:“我没其他意思。” “是不是又冷了?”她问。 说来有些后悔,即便他不愿说罗綦也看得出他有怕冷惧寒的毛病,之前在幽都才特意替他寻来了手炉用烧钱的金丝碳。 最近行得匆忙,她也就忽略了这茬,早上把小花拎过去给罗小阮得时候也没多想。 走远路总归轻松一点好,到时候下了船估摸天也热了,这几床被褥她也准备全给扔了。 她犹豫道:“要不我先帮你捂捂?” 听着像存心占人家便宜,黑暗里罗綦脸皮极厚的一张脸也罕见得有点儿红:“你要是乐意就点个头。不乐意就挨一宿,明天我去看看有没有卖碳的给你弄点儿回来,好歹撑过这几天。” 晏行只拿脑袋壳儿对着她,没什么表示。 罗綦知道他在听着,掂量着掀开被子凑近一点道:“我刚出门擦过身,没味道。这底舱在水下,比上头冷,熬不住就说没什么丢人的。” 她嘴里喷出热气把晏行露在被子外边儿的耳朵尖给熏了个通红,心里头燃起了一阵猛烈的火,可还是蔓延不到四肢皮囊。 他埋被子里的头不着痕迹地点了下,谁知道黑灯瞎火的人看不看得见。 后面短暂的没了动静,可能是罗七娘又睡了回去,帘子还没拉。 晏行不好意思回头看,或是再把她喊回来。 怎么都是懊恼的情绪。 忽然一具发热的身体钻进被子贴了过来,比小花更暖,烫得他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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