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抿了口茶,教她:“让人害怕,总比叫人觉得你好欺负才好。至少现在豹房太平无事,她们饶是不满,也不敢到你面前乱嚼舌根,阴阳怪气,你的日子照旧很舒坦。” 时尘安仍是纠结:“可是一想到她们私下里是这样看我,我便觉得委屈,明明我不是那样的人,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才让她们这样误会我。” 皇帝道:“听了她们的谈论,你心里会不会对她们也有看法?” 时尘安想了想,点点头:“至少我会觉得她们不能明辨是非。” 皇帝道:“这就对了,每个人都会有一套自我逻辑,支撑她们完成对整个世界的评判。这套逻辑源自于每个人的利益,眼界与教育,难以更改。你们正是因为评判逻辑不同,才会在同一件事上有天差地别的想法,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不会是第一个被误解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将茶盏放下,青绿的茶水在白瓷盏里微漾。 “人心的隔阂比宫墙还要厚,尤其是在宫里,她们为利益而来,若得不到她们想要的利益,自然会极尽可能诋毁你,你根本不必在乎这种事,对付这种人,让她们理解你,不如让她们畏惧你。至于你,既然一直挺着胸膛做人,就更不必怕她们议论,因为她们根本戳不到你的脊梁骨。” 在时尘安过往的十四年里,从没有人与她讲过这些道理。家里光是活下去就很艰难了,父母的精力全部花费在如何解决三餐的嚼用上,怎么会把心思花费在这些上。哪怕是遇上了些坎坷,时老爹也只会说:“谁叫我们又穷又没用,因此全部欺负我们。” 在听到那些议论时,时尘安也是这样想的,都是她做的不好,太过激进,居然杀了小要,所以才会被人戳脊梁骨,可是若是再来一次,面对那种境地,时尘安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就是在这样的茫然之下,委屈才会越积越多,好像就是她太笨,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换做别人,或许都不会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皇帝还是第一个告诉她就算被人议论,也不是她的错,她根本无需为此自怨自艾,进行没有必要的反省的人。
第12章 时尘安受了鼓舞,精神好了许多。 皇帝随口问道:“明天可有空?” 皇帝总不去豹房,时尘安作为掌事,是没有什么可忙的,她道:“我有时间。” 皇帝道:“你准备一下,明天有个人要去见你。” 时尘安问是谁,皇帝但笑不语,时尘安怎样也猜不到答案,便不再追问,只等着明日见究竟。 她结束学习,回了屋子,桃月正在镜前卸妆,听她回来,与她打了声招呼。 时尘安头回没应她。 当初的事情,除了她,便是桃月最知末节,可是桃月任着那些宫人误会,不曾为她解释一句,时尘安不能不心寒。 何况当日小要若无桃月的默许纵容,也难以轻易地摸进房间,这件事,时尘安一直心知肚明,只是她可怜桃月,以为桃月连自己都保不住自然也难以与小要对抗,因此她才不愿多加追究。 可不追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计较,偏偏桃月因她不追究,就当她是个愚蠢好拿捏的,在外尽情搬弄是非,纵容谣言起了又散了。 或许之前的时尘安还会傻乎乎地去找桃月好生谈谈,可现在她不会了,小川说得对,很多事是分辨不出对错,也没有必要与人分辨,最要紧的是保护好自己。 时尘安没应桃月,便在自己的妆台前坐下,拆卸妆发,她还未及笄,只以发带束发,抽开绒带,双鬟也就散了,乌鸦鸦的青丝抚落,她拿起桂花油,在掌心里捻开,慢慢涂抹。 桃月起身,走到她身边:“刚才我叫你你没听见吗?怎么都不理我。” 时尘安将桂花油抹到发梢,方才用巾帕拭了手,她打开抽屉,取出匣子,递给她。 桃月困惑地接过,打开,里面都是一模一样的素银簪子。 “虽说都是一样的,但你也挑一根,算是我的答谢礼。”时尘安抬眼,“我请你帮忙时与你说过,是我想救陆大人,因此才拜托你在陈情书签字。陛下觉不觉得我们立功,会不会因此赏我们,那是陛下的事,实在不是我一个小小宫人可以掌握。” 桃月知道时尘安是听到了那些话,她瞧着木匣子里的素银簪子,一根都不想碰,她合上盖子,递还给时尘安。 “我不会要的。” 时尘安也不多劝她,只道:“你知道我只买得起这个。” 桃月仍旧不要。 桃月不是傻子,这素银簪子并不值钱,若是收了,就是亏大了,还不如跟着时尘安,她这人虽然做事死板,都成了一宫掌事了,还不知道给自己刮点油水,更不知道如何巴结,端得两袖清风的做派,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她们这批宫人里唯一得皇帝青睐的,跟着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桃月自然不允许自己失去时尘安。 桃月道:“我一句话都没有多过,是她们要误会你,我也没办法。我与她们解释过当日的情行如何惊险,她们却纷纷道‘那也不至于杀人’‘把人砸晕了逃走不行吗’‘那么多刀可不是别人推着她的手刺进去的’,我费尽了口舌也无法改变她们的想法,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连说两个‘没有办法’,好似当真竭尽所能,却仍旧困烦不已。 时尘安却不会再次心软了,她道:“是吗?我看你们倒是相谈甚欢得很。” 时尘安的不依不饶让桃月有些意外,她一直觉得时尘安心软到特别好欺负,就连小要那事,她跪一跪,哭几声,时尘安当真就不跟她追究了,她以为时尘 安就是这样绵软的性格,却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还要和她争执到底。 桃月微微叹息,道:“难道我要与她们翻脸,不再和她们往来?尘安,你还小,还没及笄,因此看事情总是不成熟的,我好歹比你年长几岁,得为我们着想——她们好歹是未央宫的宫女,比我们更靠近陛下,如今得罪了她们,难道就等着她们日后来报复我们?” 她以长者的姿态谆谆教导时尘安,好似时尘安在她眼里,当真不过是一个天真,任意胡闹的孩子而已。 时尘安觉得恶心,她道:“你与她们示好,就要以献祭我为代价?别说‘我们’,一直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她把木匣子放回抽屉了,强硬道:“明日我就会搬走。” 作为一宫掌事,本该有属于她的独卧,只是时尘安近来怕黑,掌灯后就不敢独自一人,因此独住的事才一拖再拖。 但拖到今日,时尘安不想再拖下去了,她必须得给桃月一个态度。 次日用过早膳,时尘安便点了两个宫人帮她一起搬屋舍,她做事不避人,食厅里一片寂静,桃月的神色有些难堪。 她过往敢挑拨是非,不过仗着时尘安心软,不会与她翻脸,因此她胃口才大,既要借时尘安的势,又要得宫人的喜爱。 但桃月也很清楚,那些宫人向她卖好,肯帮她干完所有属于她的活,不过是因为害怕时尘安,想着她与时尘安亲近,因此迂回来奉承她而已。 时尘安如此当众与她割席,那些人精一样的宫人看在眼里,难免不会重新计较。 说到底,她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宫人,时尘安才是豹房的掌事。 桃月不愿自己如此被动,赶紧整理好表情,道:“昨夜不是说好了,你东西不多,我帮你整理就好,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就让她们忙去。” 桃月不仅表现得体贴,还要迂回拐弯地指出时尘安的仗势凌人,当真是茶言茶语。 时尘安冷眼瞧着,心里暗暗惊叹,就连桃月的反应,怎么竟然也被皇帝说对了。 她越发觉得皇帝说得对,抬头挺胸按照皇帝教她的说道:“桃月你难道就没有事要做?” 桃月短暂发怔后,对上时尘安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慌乱。她当然是没有活要干的,她的活都由那些宫人分掉了。 桃月勉强笑道:“自然是有的,但你东西少,我也熟悉,整理得快,应当不妨事。” 时尘安回得毫无情谊可言道:“两个人整理更快,更不碍事。” 时尘安走后,其余的宫人纷纷把打量的目光递过来,似乎都在探究她们二人何以分道扬镳。桃月被她们看的简直如坐针毡,她匆匆咽下嘴里的饽饽,起身 要走,却被人叫住了。 “桃月,那只母豹快生了,你给她喂食时注意检查一下它的肚子。” 那些依靠时尘安得来的优待,怎么散得比云雾还要快?桃月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看着往日奉承她最多的宫人毫不掩饰向她抛过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时尘安的脚步却是轻盈了不少。 皇帝昨夜教她,既然是一宫掌事,就不必想着要与宫人打成一片,不如顺着桃月给她立下的‘威名’继续往下立。 至于她们是否会继续误解时尘安的品行,这根本不是件值得去考虑的问题。 皇帝淡道:“你是管理她们的人,她们更为在乎的是跟着你是否是个明事理的优秀主事,你只要明辨是非,赏罚分明,就能获得她们大半的好感,时间久 了,她们自然而然就向着你,她们也会自然用新的眼光重新去评判那些事旧事。” “除非有十足的证据,否则不要轻易与人产生口舌之争,尤其是在道德评价这种事上,因为那没有意义。一来说得再多,也不如做对一两件事容易让人改观,二来,每个人的价值位序不同,在你眼里两袖清风是可歌可泣的美德,在另外一个人眼里,却是蠢笨呆板的代名词,总是如此说不通,讲不清。” 时尘安认真听完,当真觉得受教许多,于是随口说了声:“小川,你有这样深的体悟,总会让我觉得你经历了许多被人误会的事,所以才能有如此丰厚的经验。” 皇帝的目光称得上如古井般无波:“我这样的身份,难免。” 时尘安即刻想到他身为太监,被去了势,似乎在许多人眼里,就天然地应当拥有扭曲的品性和阴暗的心理,自然也是受尽白眼和偏见。 可其实说到底,小川也只是被卖进宫为奴的可怜人,不能因为他有扭曲堕落的可能,而选择性地看不见他身上的温良。 时尘安道:“没关系,假以时日,他们总会知道你是个好人。” 皇帝笑道:“我才不要做好人,我只要他们怕我,惧我,想到我就恨不得直接去见阎罗。” 他说得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时尘安也就不曾往心上去。 时尘安搬好了屋舍,便有人来通报,有个自称陆行舟的人在豹房外要见她。 时尘安简直不敢相信,她提起裙边便要奔出去,又担忧仪容不够整洁,退回镜前重新篦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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