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尘安道:“既然我已经知道我要嫉妒,要难过,那为何还要跳进火坑,让自己嫉妒,让自己难过呢?” 柳菁微微叹气,她道:“你瞧那夜里的月色,美不美?它那么美,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欣赏它的美,它注定不会被人私有。陛下就是这样的存在,尘安,你已经比其 他女人幸运很多了,你获得了陛下那么多的偏爱,哪怕日后有女人进宫,你一样会得到你想要的宠爱。” “可是,如果只是一些些的宠爱,我宁可不要。”时尘安趴在臂弯里,偏过半张素白的小脸,目光向上,能看到如洗的碧空中,有鸟群拍翅飞过,“我已经受够了这一 点点的爱,它让我没有办法坦率地恨我的家人,更没有办法让我彻底释怀过去,却让我镇日里受着折磨,只要想起就忍不住掉眼泪。” “我很高兴的是现在我还不喜欢靳川言,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却在那么多日的相处之中,早把他视作了我的家人,我当真希望此生可以拥有一个爱我,信任我,珍视我的家人,而不是把我当货物一样卖掉,更不是……” 她没有办法说下去了,小郑与她说的那些后宫过往哽在她喉咙里,什么栽赃下药,陷害打胎,嫔妃的品级在互扯头花中升升降降,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却只是为了博君一笑。 而皇帝呢,总是在一切撕扯中,姗姗来迟,大事化小地平息事端。时尘安不相信能坐拥江山的皇帝看不穿他的妻与妾之间的矛盾,可是他不在乎。 时尘安能理解这种不在乎,她小的时候也最爱看大黄和隔壁大黑为了她打起来,在那个时候,她总有种隐秘的快感,觉得即便是她,也还有两条畜生是喜欢她的,多好。 她喜欢这种被争抢的感觉。 可如果有一天,她要成为那条狗呢?永远得不到爱的时尘安要为了那么点施舍似的爱,变成狗,去狗口夺食,她这一辈子是不是未免过于可怜了点? 柳菁用手帕平静地替时尘安抹去眼泪,再一丝不苟地将帕子折叠后,方才道:“尘安,世间男子大抵凉薄无情,我们没有得选,既如此,我们只能从中挑出最尊贵,最优秀的男子去嫁,这样,才会显得我们的争抢有些价值。我会将这次筵席办妥,届时你就会知道陛下非常好,其余人,你连抢一下,都觉得丢人。” * 春日宴很快就开了。 时尘安厌烦的情绪简直要到顶,她心不在焉地任着寒月替她打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靳川言挑刺。 “穿那么艳干什么?看御花园里桃花开了,也想跟着斗斗研是吧?这什么纱?怎得那么薄?尚衣局是贪了银子不成,连块厚点的布都舍不得扯了,刘福全,你回头查查。” 时尘安听得烦起来,道:“穿什么穿,不穿了,索性光着身子去算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寒月屏气凝神,捧着满臂的衣服低头退下,靳川言走过来,贴了贴时尘安的脸颊:“怎么多换了两身衣服就不高兴了?” 时尘安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换作是你这样被人挑挑拣拣会高兴么?我挑的衣服你再不喜,也不干你的事,我只穿我喜欢的,管你喜不喜欢。” 她绝对不可能做出为了讨皇帝一眼惊艳,日日穿粉,穿到老了被狗皇帝质问一句‘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一言击碎真心后,却连自己究竟爱什么颜色都想不起来的事。 靳川言闻言,倒是有些尴尬,时尘安素来对穿戴不上心,他便先入为主以为那都是寒月挑的,因此才挑刺挑得那么肆无忌惮。 要早知是时尘安挑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素日不是一向对穿戴不上心吗?怎得唯独对春日宴这般上心?难道她还真对长安才俊怀着那么点思慕之心? 靳川言的脸都要臭了,但舌头顶到腮边,眼睛就瞟到时尘安气鼓鼓的脸,那快要滚出来的话就这么又自然而然地被他咽了回去。 罢了,她都这样不高兴了,且让她一回,他到底年长几岁,能理解这种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心情。 娘的,长安城里那帮瘦猴究竟哪里可以让她慕少艾了? 靳川言罕见地在心里骂了句军营浑话,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仍旧和和气气地安慰时尘安:“既然喜欢,那便换上就是了,顺便劳你再替我的衣裳掌掌眼,若是哪里 不合适了,劳我们尘安告诉我一声,我即刻换了去。” 时尘安绷着小脸,道:“谁管你。” 她把寒月叫进来,转去净房换衣服了。 靳川言磨着牙齿,肚子里滚起一团火。 实话实说,时尘安今天挑的衣服很美,上身锦绣红衫,下身是鹦鹉刺绣裙腰石榴红裙,肩搭郁金色帔子,衬得她雪肤冰肌,纤腰一束,娉娉婷婷,若田田莲叶间,卷舒开合任天真的莲花。 可问题就是太美了。 恶龙将宝石叼衔回龙宫之中,日日夜夜都要用尖爪回拢宝石,用肚皮紧紧贴着宝石,趴伏在宝石上睡觉,就是为了用自己庞大的龙躯遮挡着宝石耀眼的光芒,不让外人觊觎一丝一毫。 可是现在,宝石要自己放出光芒,恶龙怎会愿意听之任之放之?它要它的宝藏永远在龙宫里陪伴它熬过漫漫长夜,冷冷寒霜。 自时尘安重新换好衣服后,靳川言便在琢磨该如何不小心地将凉茶泼在时尘安身上,好不动神色地叫她继续裹着冬日的大棉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哪,他真的好爱冬天,长安城的一年四季怎么可以不是冬天? 时尘安梳妆打扮完毕,靳川言都没有找着机会下手。 因为他听到时尘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问寒月:“寒月,我好看吗?” 寒月有双巧手,要替时尘安梳出乐游翻绾髻,她抿嘴笑道:“姑娘自然是美极了。” 靳川言便听得时尘安幽幽叹气,似有哀愁:“是啊,我也是美的,还这样年轻,人也不坏,性格上也有些许可取之处,为何偏偏无人视我如月,非要我做那啸月之犬?” 靳川言拢紧了眉头。 他便没有下去手。
第45章 柳菁设宴着实是用了心, 她抱着给自己挑夫婿的心态,精心给二十位公子送去了帖子。 “二十个?”时尘安听说,惊讶地掩了嘴, “这样多?”她说着, 回头瞪了眼靳川言。 那言下之意很是明确,就是赤/裸裸地嘲讽靳川言,有二十个呢, 就这样你还说长安没人了? 靳川言吃了时尘安这记眼刀,心里堵得慌, 唇上泛起冷笑, 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 跟时尘安较着劲呢。 “好, 让朕瞧瞧是哪二十个歪瓜裂枣。” 那二十个郎君是早已候在了御花园, 都是衣紫着金, 博带峨冠,一瞧就知出身不俗。 柳菁在旁解释道:“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要合衬尘安你的身份和年龄,我只能从世家大族或者公卿之后中替你挑选。” 时尘安听了略微不自在道:“何必如此在乎门第。”嫁进高门大户,她还不自在呢。 靳川言在旁嗤笑了声:“还没嫁呢,脑子就进了水, 就这般想去糠咽菜, 养你那个五十岁才能中进士的没出息夫郎?” 时尘安听了很不快, 她的夫君根本还没有影呢, 靳川言今天是吃错药了, 这样虚空索敌,靠幻想阴阳怪气。 她偏过头, 不理会靳川言。 靳川言平白一顿阴阳,却没得到时尘安任何的回应,闷闷不快地在旁暗自磨牙。 他们行到水榭处,三五成群的郎君忙围拢过来,给皇帝请安,其中有一个不知是害怕了还是怎么,人夹在最后头,根本瞧不见影子,身影却抖得格外突出,连靳川言不得已都提了点精神去注意他。 那着一身锦袍的年轻公子却更是惶恐,额头贴着手背跪在地上时,身子几乎抖成了筛子。 靳川言左腿搭着右膝,坐得嚣张且舒心,他瞥了眼时尘安,递过去的意思极为分明:“就这,也配称作才俊?” 时尘安得了他的眼神,知道他此刻肯定在心底笑话那个年轻公子,她不由得对那位公子生了些许同情心。 想当初,她见靳川言也是这样怕的。 时尘安便出声好意递了个台阶:“今日风大,可是冷了?” 她声音本就柔甜,像是甜津津的糖水,这是她的特性,改不掉,也不特别针对谁,靳川言都知道,可是今日听了觉得特别烦躁,时尘安就说了那么八个字,他就觉得她小嘴叭叭的,话实在太多。 靳川言冷笑:“风?来柳枝都是静的?哪来的风?” 这是直接把时尘安递好的台阶给拆了。 但若仅是如此,靳川言就不是那个靳川言了,他微抬起下巴:“你是谁家的?” 那年轻公子在外头听多了靳川言的传言,更曾在打马回长安的时候,被悬在城墙上的人皮稻草吓得跌落高头大马,连发半个月高烧,因此是切切实实地打心眼里惧怕靳川言。 现在殿前失仪便罢了,那不知哪儿跳出来的年轻姑娘还因为他跟靳川言吵上了,公子简直两眼发黑,真怕自己被拿了筏子做了。 那头靳川言还什么话都没说,他却已经自个儿吓着,吓得袍子下,黄汤直流。 靳川言脸彻底黑了。 他道:“什么人都配往朕面前带?” 他倏地起身,他只恨平素没有佩香的习惯,如今连颗香丸都摸不出来,只得单手把时尘安夹抱起来,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胸前,意图用自个儿身上的香气冲散那秽味。 靳川言厌烦到了极点,按着时尘安的手背青筋都快绽破皮肤。 “拖出去,哪来的丢到哪家府门前去,叫满大街的人看看,一家子都是属老鼠的不成,怎么教出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公子脸色煞白,若当真如此了,不仅是他,整个侯府的脸面都要丢干净了,往后阿爹阿娘都要因他没脸出门了。 时尘安拽着靳川言的衣襟,圆滚滚的脑袋一拱拱的,想从他怀里钻出来,靳川言捺着唇,匆匆带她离开。 远离了水榭,靳川言也怕把时尘安闷死,手上的劲也卸了,时尘安忙大声叫他:“靳川言!你回去,你别让宫人这样将他托出去,他下半生都不要做人了。” 靳川言捏着时尘安的脸颊:“怎么,你还给他说话呢?” 他的眼眸锐利,像是薄刃压在了时尘安的面前,锋利无比,好像她点了头,就能给她一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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