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他对君位那份淡淡不为人知的排斥,也与这番几无自我的道理有关。 “没什么可处理的。”他道,“普通人不过看个热闹,图个茶余饭后之乐,只要言辞不算太出格,让他们说。倒是锁宁城那边,”他一顿,“崟宫和蔚宫内都盯一盯,尤其阮佋,看看他作何反应。” 他再思忖,微蹙眉:“还是得都注意一阵。民间吹什么风,大家普遍什么态度如何看法,拎清楚;朝堂和军营,也探一探。” 却是不得不处理的。他心叹。 涤砚也叹,暗道如此大事,哪能听之任之,跑都跑不掉。昨夜他木着脸半晌才行动,也是为这层考虑。 但祖宗规矩不可破。只能执行,别无选择。 午时将过,阮雪音前脚出挽澜殿,顾星朗后脚回来,两人刚好错过。 顾星朗入了殿门,一众宫人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平静且日常。 但欢腾、高深、共揣一份默契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气氛,还是充斥了整个前庭。 到底是谁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这一个个的看着比自己还高兴?点灯点傻了? 他被迫感受着庭中氛围,颇觉不忍直视,准备快速穿过去,走了好一段突然停下,回身看向园内众人道: “听雪灯好看吗?” 他确实没看到,没看过,也很好奇。 众人本都是偷着乐,偷着怀一颗遐想讨论之心,让君上这么光明正大问出来,全都唬得两跳,赶紧停下手中活计,乌泱泱跪了一地。 “朕问你们,灯景如何,好不好看,话没答半句跪什么?” 谁敢答?谁知道该答好看还是不好看?涤砚呆滞,破天荒也有些摸不清他心思,想了想道: “君上问你们,照实说就是。平时一个个伶牙俐齿,该回话时都哑巴了?”这般说着,转身向顾星朗,“君上莫怪,大家都熬了一宿,此刻怕是脑子不大好用。” 顾星朗也有些措手不及,暗道这些人为了看灯竟一宿不睡?值得看这么久? 挽澜殿宫人尚且如此,宫中其他地方呢?霁都城内呢? 所以他同她在里面—— 这些人就站在此处看灯?整个皇城也一直醒着?成千上万号人都心知肚明寝殿内在发生什么事? 直到他们俩都睡了,满宫满城的人还没睡? 他目瞪口呆,终于震惊。 太祖爷这究竟立的什么荒唐规矩?! 彻底无法再立于庭间,彻底无法再直视眼前乌泱泱一地人,更不能去想那些素未谋面的万千青川民众。他强自镇定,负手转身,突然想到另一些问题: 寝殿那七重纱帘,真能隔绝一切声响么?昨夜窗户关好没?
第二百五十五章 雪霁私语 雪后初霁,是个晴天。 阮雪音从挽澜殿出来,颇觉神清气爽,除了饿,整个人状态相当不错。 昨夜无梦,睡得也踏实,记忆中她没有过这么好的睡眠经历。 许是挽澜殿的床好?她有些尴尬,拒绝再归结为其他缘由。 睡得好而万事好说,此为阮雪音其人一大特征。她走在御花园鹅卵石径上,光彩照人,云玺看在眼里,暗忖夫人面色确是从未这么好过。素来只是莹白的双颊隐隐透出粉晕,如桃李清艳。 园中往来宫人自身边经过,纷纷行礼,不知是否错觉,阮雪音觉得他们躬身幅度比以往都大,面上表情也颇古怪—— 很是恭谨,又像含了笑意,那若有似无辨不大清的笑意—— 有些瘆人。 她狐疑,保持步速,暗忖自己昨夜在哪里过的,总不至于合宫知道了?晚间下雪,御花园根本没什么人,她乘辇过去,瞧得一清二楚。没什么人看见她去,也就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她留宿。 挽澜殿的宫人总不敢乱嚼舌根? 形形色色各路人马走过,表情、举止、气氛惊人一致,她愈加狐疑,打算转身问云玺,便见几丈开外一名鹅黄宫裙少女正亮着嗓门儿呼来唤去,正是淳风。 阮雪音犹豫,考虑是否要避开这位祖宗,毕竟这个时辰出现在南御花园往折雪殿去,形迹可疑,不好解释。她回身唤云玺准备绕道,尚未开口,被眼观四面的顾淳风逮了个正着, “嫂嫂!” 她满面春风,衬着鹅黄冬裙粉嫩脸蛋,雪白风毛荡在领侧,叫人望之生悦。阮雪音无奈,思忖实在要糊弄也是能糊弄过去的,而这姑娘实在讨人喜欢,遂展颜一笑,抬步过去: “殿下在做什么?” 一众人正围一棵白千层团团转,主干上搭了梯子,有宫人攀在高处仰面探手,似乎正往树枝上挂东西。 阮雪音歪了头去瞧,顾淳风却目光熠熠盯着她: “嫂嫂今日气色真好。笑得也好。从没见你这么展颜笑过。”她嘴角扬得快上了天,凑过去继续小声道:“想来九哥气色比嫂嫂还好,我今日还没见着他,一会儿就去。” 阮雪音一呆,凝眸看向对方:“殿下你——” 顾淳风嘻嘻一笑,转了头往树上看,“嫂嫂你瞧我这听雪灯制得如何?” 听雪灯? 阮雪音更加莫名,也转了头又去看,“这是听雪灯?”据说听雪灯绽白光,能照亮整个霁都夜空,其制作工艺多年来不为人知,破解难度主要落于两点: 其一,只是点火,为何能明亮至此,区区一百盏便可光耀全城; 其二,火光向来为红黄橘一类色,听雪灯发出的,却是白光,玄机自然在灯罩上。 顾淳风嘻嘻再笑,豪迈一摆手,“自然不是。嫂嫂你也知道我喜欢这些奇巧玩意儿,凡碰上都要研究研究。听雪灯在挽澜殿顶摆了百年,我从前好奇,但总不能拿下来一探究竟。又因没见它亮过,想猜原理也无从猜起。”她一脸灿烂,语声雀跃, “昨晚终于见着了,灵感哗哗来。反正合宫兴奋都没人睡,我便也不睡,连夜赶制了这灯出来。效果如何,今夜点了便能见分晓。”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再次凑近阮雪音切切道: “此处离挽澜殿近,我想着,如果是借了些地利因素,比如前人依据什么原理计算出这附近亮灯才有如此效果,那么我的灯挂得离挽澜殿越近,越可能成功。若是不成,”她一顿,“还请嫂嫂最近多去挽澜殿,让我再看几次,必能有所悟。” 阮雪音已经顾不上感叹淳风也不是全不学无术。 她花了几息时间消化这段话,瞬间—— 虽雪后初霁却晴天霹雳。 昨夜点灯了。 自然。 当然。 不然呢? 所以每个经过的人都那副表情,那般举动,谜一样的微笑,一埋到底的鞠躬。 她不知道,同一时间挽澜殿前庭内顾星朗也在经历类似的震惊;而他经涤砚提醒反应过来昨夜点了灯的时候,她正在浴池边对着那些粉痕满心下抱怨。 与如此天下尽知的尴尬相比,那些粉痕算什么? 祁太祖为何会定下这种规矩? 亲历方得真知,若非成了当事人,她从来没以这种思路衡量过“夜宿挽澜殿”一题。 当真是,极不合理,简直反人性。 “听说九哥自八月起便自己睡在挽澜殿,没去过别处。”淳风依然凑在旁边,神秘兮兮,语气高深,“这一朝动起手来——嫂嫂,你保重。” 阮雪音正受困于昨夜点灯之恼。 初时没听懂这句话。 也不过两瞬,她全然反应,瞠目结舌,这满脑子坏水儿都哪里学来的? 踏入折雪殿,庭间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箱子托盘只进不出。阮雪音蹙眉,暗道夜里才点了灯,已经非常过火,此时这些,应该不是顾星朗意思。 她转而向云玺,未及发问,对方已然理解,低声道:“怕都是各司自己送过来的。早晨我出发去挽澜殿就碰上造办司的人,捧了得有十来种衣料,说是先送到等夫人回来选拣。” 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此为世俗常态;能脱离这番桎梏的自然是真君子真强者,受此羁绊而随大流的,也不能怪他们—— 世俗风气如此,靠着见风使舵变换嘴脸为自己谋一份好生计并维持一份好生计的,当不在少数。 所以才人人效仿。 这是她不喜欢的世俗一面。所以大多数时候,她更愿意远离人群。不能改变,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不置可否,将眼前诸相都从心脑间拿走,举步穿过庭间打算进殿吃东西,便在殿门口东侧廊沿边看到了那枝结香。 “谨遵夫人吩咐,这树枝儿一整宿都自己在这里,没人挪动没人碰,就等夫人回来打理呢。”棠梨凑上来,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都是笑。 阮雪音瞧她那副大喜之态,甚觉不忍直视,淡淡点头道:“我用过午膳就来处理。帮我准备剪子、小铲、一些清水,”她一顿,环视前庭,“还得给它换个盆。我一会儿出来挑。” 遂同云玺进去,一桌子横菜顷刻间摆上来,她饿得厉害,二话不说拿筷子开动,刚吃了没两口,骤然想起一事。 顿觉不安。 “现在什么时辰?” 云玺怪道今日时辰怎如此重要,一问而再问,不解答:“回夫人,未时快过半。” 未时快过半。昨夜—— 不能回想,此刻要计算时间却是不得不想。彻底结束应该已经过了子时。 应该。彼时她意识混沌,精疲力竭,已经无法判断时辰。那个家伙,真的折腾了很久。 这般想着,又是一顿面红耳赤,强敛了思绪开始数时辰: 便姑且从丑时算起。丑时,寅时,卯时,辰时,巳时,午时—— 她心下一跳,已经六个时辰了。刚过不久。 片刻不能再耽搁,她撂了筷子,拔腿往寝殿去,也顾不上腹中空空不适合服药—— 好歹吃了两口,不算完全空腹。但已是过了时辰,已是添了风险,必得赶紧补救。 她冲进寝殿,打开沉香木箱,眼疾手快拿起角落里细长颈靛蓝瓷瓶,揭了瓶塞,倒出来一粒便往嘴里送。 药丸极小,无需就水也能吞下去。她吞下去,想了想,微蹙眉,犹豫一瞬,终是又倒出来一粒吃了。 老师说了此药无害,自己也知道配方,当是无虞。时辰已过,尽管刚过,还是多服一粒稳妥。 她放下心,再看向手中靛蓝瓷瓶发起怔来。 又为何紧张至此,绝不能犯险呢? 一番行动,起了心事,饿感也少去大半。她站在沉香木箱前发呆,半晌未动,直至云玺一脸莫名过来叩门。 “夫人不吃了?” “吃。”阮雪音回神,再入偏殿桌前坐下,饿感退却,动作也慢了不少。 云玺不明所以,茫茫然总算侍奉人吃好,又见阮雪音搁了筷子往前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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