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习惯。但你要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这个机会。” 阮雪音不确定他口中机会究竟指什么。但前面那几句话足够明确。 她不觉得讲或不讲有什么分别。不是不愿对他讲。她根本也不对天下间任何一个人讲。 每个人的来路与归途,终都只是自己。孑然而来,孑然又去。 她和他这一刻是彼此相伴的,甚至是身心相付的,有明日,也许有明年,当真情深缘也深,或许也能有那么几年,甚至更长。 却长不过一生一世。 竞庭歌是对的。他身边的春色,他这一生要经历的情与选择,存在于他生命里二十年看起来也将要伴他一世的青梅竹马。 她于他而言,或许这一刻、这一年是重要的。甚至真有几分可能是最重要的,堪与纪晚苓相提并论。 但还是那句话。莫将此时当彼时。二十岁往后的人生之长,谁也不能对谁作白首之诺。尤其是他。 白首。 竟然还是会想到这个词。她戚戚,断了所有念头,只再摩挲一回他后背轻声答:“好。” 至少这是他当下想听的答案。至少此刻一声“好”能叫他安心。 顾星朗踏实了些。至少她答了“好”。那么他有一生的时间去慢慢捂这颗心。 他在她鬓间一吻,退开寸许,蓦然瞧见她右脸颊及耳处几道—— 应该说是一片粉痕。 自然不是他干的。今早起床时也没有。 “这怎么回事?”他蹙眉。 “什么?”见他骤然严肃,阮雪音也有些懵。 他抬手轻抚过那片粉红,新而清浅,不像摔的更不像饮了酒或吃东西致敏,就像是被谁蹭的,就像是他才会在她身上留下的那种痕迹,“这一整片都红的。”他道。 阮雪音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方一笑:“应该是那只鸟刚蹭的。蹭了好一会儿,又用力,所以红了。”她亦抬手去摸,“很明显么?” “这个距离看,很明显。”顾星朗不太愉快,“它为何这般蹭你?又不是没见过。” “就因为从前每天见而突然好几年不见,乍见才格外夸张。”念及方才情形,她笑意里也含了几分宠溺,“此鸟天性纯真,喜恶皆形于色,这么些年跟着那个丫头,举止作派也都成了她的样子。” “有其主必有其鸟。”都一样叫人不悦,他暗忖。 阮雪音被这么一句幼稚话逗得想笑,却听他继续道: “便是竞庭歌好几年没见你也不会一见面就这种蹭法吧?”他回头去看身后东窗,“那只鸟呢?敢做不敢当,蹭完就跑了?” 它才在苍梧亲见了同伴受袭,现下正是惊弓之时,自然不敢在人前露面。阮雪音心下摇头,待要解释,忽听得兹拉一声响,竟是身后窗户被猛撞开了一道缝。 她眨一眨眼,顾星朗挑了挑眉,两人同时站起来,便看见窗缝间外侧台边一只深红色鸟爪。 阮雪音有些无措,不知该开窗还是让顾星朗先回避;后者却饶有兴致,一抬手将窗户整个打开,便见那巨大粉鸟正雄赳赳气昂昂立在月光之下。 他凝神打量它片刻。它也瞪着乌溜溜小眼珠子看他。 如此状态,相当—— 诡异。阮雪音心道。又歪着脑袋去看它身后重重宫阙,夜已深,一团浓黑如泼墨画,自然也没什么人,巡防队伍的灯火照不到折雪殿的窗台。 但她依然不放心,不着痕迹看一眼顾星朗,转而对那只鸟说:“要不进来吧。” 顾星朗不言,只未露声色略让出些空间。那鸟睨他一眼,又去看阮雪音,对方轻点头,它一踟蹰,微展翅羽跳了进来。 阮雪音赶紧关了窗。 屋内比外间暖了不知多少倍。粉羽流金鸟耐寒,这一只又在苍梧过了好几年严冬,其实不怕冷;但骤然跃入这么一间暖室,又香气盈鼻,它如坠梦中,极其舒服伸长脖子大大展了一回翅。 阮雪音瞧它放松下来,面露惬意,也觉高兴,微笑道:“怎么又跑回来了?” 陌生人仍在屋内,不怕了? 那鸟再睨一眼顾星朗,放低声量轻鸣了几声,阮雪音闻之哧一笑,也去看他。 “干嘛?骂我了吧。”他不悦,面上冷冰冰。 “它说听见有人讲它坏话,实在忍不过,得进来正一正气势。”她难得这般浅笑盈然经久不褪,顾星朗冷眼看着,无端对那只鸟更加不满。 “你过来。有话跟你说。”他看着那只鸟。 那鸟似是从没听过比竞庭歌还要强横的指令句。更何况眼前这人才第一次见。它初时呆愣,莫名有些受迫于此间威压,然后反应,顿觉不满,立在原地没动。 顾星朗也没动,也不急,继续盯着它,无声重复刚才的话。 也是奇怪。此人一身白衣一副翩翩公子样,长得也不凶,为何竟叫自己拒绝不得?它想不通,不愿动,两只脚爪却不听使唤挪了过去。 眼见它到了跟前,顾星朗略一偏头至它脑袋边,低声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以后不许蹭她。要蹭回去蹭你家那位。” 那鸟专注听了,一脸震惊—— 它头小脸更小,其实看不出震惊,只是一双小眼睁得溜圆,衬在硕大个头一身粉羽间,格外显得滑稽。 它瞪圆了眼盯他半晌,竟深觉反驳不得,想了好一阵又挪步回阮雪音身边,低低轻鸣,比方才更低,声声尽是委屈。 阮雪音凝神听完,甚觉无语,心道这一个个世人面前威风又传奇的君王或神鸟,怎的卸了行头全是幼稚鬼? 她心下摇头,懒待参与此类无聊争端,抬手轻抚它修长脖颈,正了神色道: “除了方才所说,其他呢?她听琴了吗?可有结论?又是否会过了上官夫人?” 那鸟一呆,似是反应不过,漆黑小眼一转再转,方才轻鸣了两声作答。阮雪音失望,“那便下次再说吧。”思忖片刻又道: “你们从不会无端低飞,更不会去人群显处低飞,此番出事,必是有人算计设计,且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练习布排。我的鸟不能白伤,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先问鸟儿事情经过,再去查陆现那帮人。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长久在苍梧,稍不留神,下次受伤甚至,”她一顿,没往下说, “总之你提醒她,此事不能就此打住,务必要将他们手段查清楚,严加防范。”她抚往它周身粉金羽翼,“你也须时刻记着,除非她的指令,无论何种情形,都不要轻易低飞,更不要去人群聚集处。别让人看见你。” 那鸟认真听着,切切点头,伸了脖子又想去蹭她,势头刚起,蓦然觉出不远处投过来那道警告眸光。它无奈转一转脖子,又鸣了数声,阮雪音亦点头,“去吧。路上小心。记住我说的话。” “陆现爱鸟,几十年来养鸟驯鸟无数。这一点,你可以直接告诉竞庭歌。”眼见那鸟已经到了窗边振翅,顾星朗突然开口。 飞鸟入夜色,星子高悬,十二月的天幕浸出极难得的深蓝。 “它方才从我这边过去,对你唠唠叨叨那么数声,说的什么?” “它说你看着温和,没想到这么凶。又说,”她一顿,眼里漾起异彩竟是他极少见过之蜜意。 “又说什么?” “又说要不是瞧你生得好看,比慕容峋好看一百倍,它才不受你恐吓。” 此一言竟叫他反应不过又生气不得。 半晌。 “很好看么?” 阮雪音认真盯他一瞬又评估两瞬,不自觉嘴角也染了蜜意, “我没有见过更好看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九天书 慕容峋的修书抵达挽澜殿御书房乌木案上是在第二日晨间。 一番致歉,不轻不重,诚挚而有分寸,妥贴而有态度。顾星朗一句句往下读,颇觉欣赏—— 都说慕容峋十几岁时是风流张扬的性子,热衷品美人赏歌舞悠游天地间,虽武艺骑射俱佳,野心抱负却不及其兄慕容嶙—— 不及,倒也不是没有。自古有些能力本事的皇子,对那个位子全不在意的是极少数。 只是在顾星朗看来,彼时慕容嶙优势显著,慕容峋多半是有几分认命的。直至竞庭歌入苍梧,局势有了逆转可能,他才决心更甚野心也更甚,披荆斩棘,乘风而上,最后拿下终局。 今日观此信,字斟句酌,已经瞧不出什么风流张扬痕迹。君位对一个人的改变,确乎是巨大的,能让张狂之人敛去锋芒,也让清朗之人变得凝沉。 他心下幽幽,看着那些字正要走神,却被骤然映入眼帘的一句话搞得半口茶险些喷出来—— 那是全信的最后一句。自成段落,与前面所有文字之间隔着距离,仿佛刻意留的白,字也比前面那些要小上整整一圈,明明白白写的是: 蓬溪山的姑娘是不是都这般难搞? 这般难搞,自然指竞庭歌。是不是都,自然在问阮雪音。 有什么好问的?我都点灯了,自然是拿下了。妥妥的。 他轻嗤一声,颇有几分自得;冷静下来再思索—— 平心而论。 确也是难搞的。 他莫名有些同情对方。 我这名正言顺的都折腾了大半年,你明不正言也不顺,竞庭歌其人又心比天高一意要入仕扬名—— 搞得定才怪。 他挑一挑眉,决定好好回一封,蘸墨提笔洋洋洒洒接收并接受了歉意,一堆客套话说得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这些他都擅长,过分擅长以至于完全不用动脑子。 然后他也空出好几列。 也拉开距离留了白。 也将字写得比前面的小上了整整一圈。 羊毫湖笔悬在半空,他考虑片刻,终是面带微笑写下两个字: 还好。 慕容峋也被最后这句寥寥两个字搞得半口茶险些喷出来。 没喷出来。但他呛咳起来。 早知便不要问了。他忿忿。 简直自取其辱。 “还好”算什么回答?就是你搞定了且毫不费力呗?强烈对比我没搞定且费死了劲呗? 自取其辱。简直奇耻大辱。 他越想越忿忿,觉得不能这般平白受辱,蘸墨提笔好半晌,满脑子酝酿回信内容,直至一大滴浓墨重重滴在了书案上。 可不是气得没了章法?根本还没铺纸。 霍启立在近旁,冷眼瞧得不明所以。但信是他呈上来的,此刻龙颜之怒自然也是为纸上内容。 致歉致得不顺? 他犹豫,半晌终小心问:“君上可是要再回信?” 当然要回。顾星朗这小子已经目中无人到了如此地步,没大没小,简直欠收拾。 顾星朗也就比他小两岁。 而比他为君之城府深了整整五年。 他才不管这些。在女人的事情上,无端耍威风便是挑衅。他是认真在问,对方却戏谑甚至揣了相当优越感在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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