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也是阿姌手艺好?一个相府小姐,浮沉异国深宫数年学了一身有的没的手艺,写进话本子里也算得上有趣故事。 有趣得不掺任何悲伤的故事。回忆的玫瑰色氤氲。 回忆总是有好有坏。但回忆的玫瑰色氤氲只有好,没有坏。那些氤氲将坏也变成好,悲也变成喜,大约人之天性总是难于反复沉湎而终忍不住要向前看的。 为了向前看,便要记得那些好的,又将坏的通通消化,封存以为力量。 荷花玉兰常绿。冬日无花,叶片却依然厚实深沉。顾淳风飘摇在树下,这般想着,仿佛阿姌就在边上,在北风似东风的刹那春暖中一下下推着她。 再没人推得出那样的弧度,就像这景弘六年的最后一日,年将逝去,阿姌永远停在了二十二岁。 她拿出来怀中那枚香包。深沉如夜色的绛紫,其香幽异,疏落绣着些极似蕨类的草,其间浅缀细碎花朵,淡白色,比草叶尖部更小。 确该是不存在这种植物的。蕨类不开花。最近小漠找阮雪音借了《山海图灵志》来读,她闲暇时跟着一并看了些,没瞧见;又嘱咐小漠自己读时多留意,还特意拿出香包叫他辨了,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 “殿下,快入子时了。” “今夜不是守岁么?”顾淳风抬头,望向满庭灯火,殿中也亮,过亮,照得她直想掉眼泪。才躲来了这方大树阴影下。 阿忆哧一笑,“守岁是灯烛守,所以才有照岁之说,哪里需要殿下这般熬着了?女子家晚睡不好,外面又冷,殿下快回寝殿吧,奴婢伺候您安置。” “可从前阿姌说,守岁是要家人围坐一处,彻宵相伴,直至新年破晓的。”她也笑,“你们不知道吧。每年今夜,我和阿姌其实都没睡,在寝殿里玩儿藏钩。” 阿忆眨眨眼,“两个人怎么玩儿藏钩?” “左右手啊。”顾淳风答。 确也是无聊的。她又想。藏钩这种游戏,还是人多好玩儿。当时竟不觉得。 “阿姌姐姐这守岁的规矩却是从哪里听来的。咱们大祁东南西北各地该都是灯烛照岁的习俗。”从灵华殿到整个祁宫,关于阿姌,普遍的认知是受责罚而终于被逐出宫。 阿忆本不敢提,亦不敢论;但殿下此刻主动说起,且面上无异色,她犹豫半刻,诺诺接了茬。 是啊。顾淳风恍然。阿姌带自己守的年年岁岁,本不是祁国风俗。有意但更可能是无意,逝去那八年里,不止一次,她该意识到至少有所猜测,她不是祁人。 终是都错过了。 满庭灯火,重重宫阙皆映在光明中;夜阑人静,突然传过来叩门声。 阿忆唬得一跳,呆在原地好两瞬方唤人去应。 却是顾星漠。 “姐姐,”他信步进来,“到处都亮堂堂的,我睡不着,想了想还是过来跟你一起守岁。” 明月下灯影中,依然只是小小一个人,淳风远远看着,觉得颇似十岁时的顾星朗。 他走近,一挑眉,唬着眼,“这秋千还没坏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鸳鸯翡翠两争新 祁国景弘七年。 亦是蔚国崇和三年。 也是崟国永康二十三年。一月十九,八公主阮墨兮入蔚宫,立后,居鸳临殿。 车队尚在城外时竞庭歌便瞧见了。与阮雪音一样,她远视目力极好,站在沉香台上俯瞰整个苍梧,哪怕只城外一抹移动的黑点—— 她无比确定。那就是来自数千里外青川西南的崟国车队,阮墨兮的车队。 城内也浩荡。如棋盘却比棋盘更规整的纵横街巷上站满了人,却全无声响,屏息以待,与霁都人民看热闹不嫌事大绝对要边看边聊的氛围,俨然两番光景。 迎个皇后而已,至于这样么?前几朝没有皇后是怎么的?竞庭歌翻了个白眼,暗道一声少见多怪,伸手去拿近旁紫玉杯。 却拿了个空。 不是手空,杯子已经握住了,但里面没有茶。 她挑眉,转而去看奉漪。后者一上午战战兢兢捧着那团烟紫色戾气,已是有些不堪重负,被此一眼骤然钉住,呆愣半晌,方诺诺道: “那个,大清早到这会儿,一壶茶早饮完了。绣峦刚回去换,先生且稍等等。” 哪里是刚,离开有半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绣峦小跑着出现在沉香台下第一级石阶前时,已经又过去约一炷香时间。她神色颇奇异,眉眼间意味难明,奉漪一溜烟跑下去接,也来不及问,捧过来茶盘埋怨道: “一去这么久,我都快顶不住了。” “什么我回去换茶了呀。” “你这一去大半个时辰,”奉漪压低声量,“咱们这位祖宗一大早就心气不顺,昨晚便开始折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儿小脑子也笨,要么你上,我搞不定。” 绣峦转头狠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是越发敢说了。今日立后大典,国之重喜,人人相庆,咱们先生怎么就心气不顺了?这话你同我瞎叨叨也便罢了,再敢上外面说去。” 奉漪噤声片刻,声量更低,“我这不悄悄说的。自然不会对第三人讲。先生自咱们开始伺候,何时起过这么早?天不亮便收拾妥当上了沉香台,昨夜睡前用了三盏燕窝羹。”她停了脚步,再往上更不能言, “夜里仿佛还起来过两次,我听见了。”昨晚是奉漪陪在外间,“先生从不起夜,这般光景,多半是失眠了。你今早不曾见么,眼睛下面乌青的。睡得这般不好还起这么早,你道——” “不曾见。”绣峦接口,也就打断,“先生神采奕奕一如往常,哪有什么眼下乌青,更不曾失眠。崟国的车队六日前便从锁宁城出发了,算日子正是今早该到,举国皆瞩目,先生身为臣子,又居皇宫,早些上沉香台以观情形实属本分。再说了,” 两人停在长阶中央,四下无人,绣峦依旧不放心,左右上下看一遍,几乎是用气声切切道: “就算先生夜不成眠,那也是作为谋士对此次联姻思虑过甚,心气不顺这种话,可休得再提了。还嫌今日不够热闹么?” 奉漪眨了眨眼。以上诸言都对,自然该听,但最后那句“热闹”—— 怎么听怎么不像好事。 又想起来早先会和时对方脸上那副怪异表情,“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去这么久,此刻看来,像在路上耽搁了。 绣峦欲言又止一瞬,“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总归咱们今日小心伺候着。晚些,”她再顿。 “真能把人急死,晚些什么你倒是说啊。” 绣峦心一横,“晚些不定是那位冲过来还是这位冲过去呢。” 奉漪眨了今早不知是第几次眼。回味半刻这句话方有些反应。 “可今日不是,君上大婚么?方才那会儿正值大典时——” 大半个时辰前车队入城,按今日安排与车行速度,一炷香之前已是开始了典仪。 绣峦待要再说,被阶梯顶端忽来一道女声唬得险些没站稳: “我说怎么一壶茶好半天也上不来。你们俩是就地聊上了?什么热闹让我也听听。” 婉媚且清亮,可不是乌青着两眼鼓着腮帮子还杀气袭人的竞庭歌? “没,没。”绣峦应,尾音拉得长,扯出一个笑,“奉漪怪我动作慢,且在这里不依不饶呢。”赶紧又将茶盘从对方手里接过来,快步上去,“先生等急了吧,奴婢拿白菊、薄荷、决明子又新沏了一壶,败火,这会儿喝应该正好。” 败火两个字出来时她正将茶壶往小几上挪。 奉漪一个激灵,忍不住半道目光甩过去。 大冷天的败哪门子火? 绣峦心下凄凉,暗泣自己也有这般老马失前蹄的时候,好在手还稳,一鼓作气斟好茶将紫玉杯递上去,“先生试试。” 竞庭歌就像没听见,接过来一口喝了,蹙眉道:“白菊的味道我还是不喜欢。下次换忍冬。” “是。”绣峦应,暗忖忍冬这个名字好啊,如此严冬,实在不适合上火发作,能忍最好。这般想着,不动声色瞥一眼对方眼下乌青。 “怎么了吗?”竞庭歌摇着羽扇继续眺城中人群,又像在细听动静,而感受到了那不动声色的一瞥,蓦然转头再问。 “啊?” “是前面有事?” 前面。绣峦一耳朵听出来是指大典。 “奴婢不知。奴婢下了沉香台便回去静水坞换茶,一路再过来,” “一路再过来,听了两句闲话,所以晚了。”竞庭歌接得自然,坦坦看着她。 绣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偏在这位面前打什么马虎眼呢?自讨没趣。 遂放弃挣扎,尽量平缓道:“是。听说方才大典上,”她顿了顿,不确定能否这般转述,终没受住对方夺命逼视,“不是君上在含章殿前等,崟国八公主,”再顿,“皇后沿玉阶一路上去嘛。” 竞庭歌继续摇着羽扇。粉羽与烟紫,冬日明媚色。 “按规矩,皇后到跟前,君上该伸手,皇后再将自己的手递上去,两相交握,最后站到君上身边。” 此一项规矩人人知,青川各国皆相同。所以是废话。 竞庭歌挑了挑眉。奉漪亦听得着急,直绞手。 “但不知是时辰没掐对,还是君上有意——”自然不能这么说,哪怕方才碰上的那名宫人就这个意思,“总之,君上没伸手,皇后低头立在跟前据说好一阵,君上一直不伸手。” 这哪里还是时辰没掐对的问题。 分明故意。 这个慕容峋。 “最后呢?” 如此局面,也是可怜了阮墨兮。 “没到最后呢。”绣峦再道,两眼瞪得溜圆,“据说霍启大人与太史令大人当场交换了眼色,估摸是准备就此进入下一环,皇后突然,”该是实在有些惊天地泣鬼神,她没忍住再顿, “皇后突然上前一步伸手,直接握住了君上的手。” 竞庭歌手里的羽扇总算停了。 奉漪目瞪口呆,再不眨眼。 “然后呢。”竞庭歌继续问,语声淡淡。 “说是君上也呆了,好半刻没反应过来。皇后握了君上的手,按规矩站到君上旁边,笑盈盈的,不恼也不怯。乌泱泱一堆人唬在当场,还是霍启大人最先回过神,现下典仪正继续着,该是没再生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梨花月,庭前雪 奉漪是对的。 大婚日,没人冲过来,亦没人冲过去。哪怕好几年来但凡有事,此二人都习惯了第一时间找对方质问、讨论、商量决策,有时仅仅是发一通牢骚。 真正所谓队友。绣峦总想。 而竞庭歌听完此一番未经证实但多半确切的传话,反倒平静下来。她再看半眼远处城内极致却虚空的热闹,忽觉困倦,命两个丫头收拾干净了沉香台很快回了静水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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