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妧浑不在意,持碗空中一荡,算是碰了,又喟叹: “可惜没酒,只能以汤代酒祝。”她似笑非笑,“酒也是好东西,叫人动心动情。尤其旧情。家母还告诉我,旧情如鸩酒。” 纪晚苓眉心跳了跳。 “姐姐与我皆出身名门,父亲为相为国士,所受教养所承准则,不允许我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多低劣做法,姐姐一定不屑。”她神色忽正, “其实没什么差别。高下优劣,人心判断罢了,过得了自己这关就好。若能通过小伎俩完成大目标,相比结果的重要,伎俩低劣算什么?相比家族之危,只是稍稍脏手,又算什么?” “辛苦瑾夫人,已经提前为我想了这么多。从动机到方法。”纪晚苓淡声。 “姐姐客气。总归目标一致。我自己用不上的法子,便要分享给姐姐用。” “但避孕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也奉劝瑾夫人,别再使力。” 上官妧一怔,“此为打破专宠局面的杀招。姐姐不会不知。” “方才在挽澜殿,你没听君上一再说,后庭风纪,全交给我。问症论避孕之后,他特地又说了一遍。倘若接下来此题传得满城风雨,是我的责任。” “今日在场知情的又不止姐姐一位。”上官妧挑眉, “这么些人,除了主子,还有婢子,谁不小心说出去一星半点儿,本就是浪头上的事,很容易便传开了。真要问罪,咱们都没外传,不过就是治个御下不严的罪。众口悠悠,又岂是姐姐管得住的。”她神色再正, “姐姐这般菩萨心肠,根本没法儿保家卫国啊。且她避孕是真有其事,为国为君上计,你也不管么?” “她若有意算计皇家血脉传承,天长日久,一直无所出,君上、朝堂自有判断。” “但若君上默许呢?” 纪晚苓眉心再跳。“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开玩笑的。”上官妧嘻嘻笑,“顾氏正统、皇家传承之事,君上怎可能妥协?这都能妥协,国君这把椅子——” “瑾夫人。”纪晚苓语意骤沉。 “姐姐知我意思就好。妧儿无意对君上不敬。说了这么些,”她长出一口气,伸手抚肚子, “明明没吃多少,却饱胀得很。”她站起来,“今日多谢姐姐款待,妹妹得去走一走、消消食了。”这般说着,轻颔首, “改日再叙。”
第392章 裂帛 距离白日雨停已过去近三个时辰,亥时方至,顾星朗入折雪殿,前庭澄湛,初夏馥郁。 “不必叫她出来迎。”眼见棠梨迈着小碎快步便要往里冲,顾星朗淡声。 “是。”小丫头忙住脚。 “崔医女又来过了么?怎么说?” “回君上,来过了,说是比早先在挽澜殿时稳定了许多,或只是气血有些失调,开了副方子,嘱夫人连饮半个月。云玺姐姐已经随崔医女去太医局安排过了。” 顾星朗微点头,算是知道了,至寝殿门口,正赶上云玺铺好床往外走。 “君上。” “嗯。” 阮雪音正歪在东窗下棋桌边。 小小一方桌,铺着纸,展着墨,摊了一卷书。她闻声抬头,手里握一支细巧湖笔。 “不是才犯了晕。又在忙什么。” 语气难辨。云玺听得发慌,自不能继续待着,赶紧出去反手关门。 “抄《女则》。”阮雪音如实答,见对方依旧站在原地没过来,踟蹰一瞬,起身趿鞋过去几步,标准一福。 只两个人的时候,她已经很久没对他行过礼。 “这是做什么。” “怕你心气不顺,哄着点儿。”她没看他,目光落在近处地面。 顾星朗眸光动了动,迈两步至她跟前,“我以为是你心气不顺。今日跪了两次,又是领罚又是眩晕。还好么。” 最后三个字稍有了些温柔意思。阮雪音略宽心。 “还好。两次都只一小会儿,没事。” “除了入宫时册封礼上,从未让你跪过。” “今日情形,不得不跪。” 她不跪,为难的是他。 依然没有目光交流。 顾星朗半晌没接话,抬步去了东窗下。 这字。他略品纸上墨毫。没什么长进。交到晚苓手上,怕会被以为是故意不认真写。 “累就歇着。明日再写。” “三天十遍,怕写不完。”她立在原地答。 浅绯寝裙流泻,薄纱层叠似月光,裹着细白肌肤如裹着初夏的雪。 顾星朗回头看了片刻,轻声道:“过来。” 阮雪音依言过去。 “怪我罚重了?” “没有。”又怕他觉得自己言不由衷,抬头接上目光,“真话。只是抄书这种事,于我实在折磨。” 顾星朗有些想笑,憋住了,低头再一眼纸上,“因为字丑?” 阮雪音呆了呆,“此其一。”并不是,她原没想到这层。 “其二?” “浪费时间。重复誊写,也没有意义。尤其《女则》这种书。” 很无聊。且抄得人心气不顺。 顾星朗自然明白,“权宜之策。后庭罚抄书,不可能罚什么《春秋繁露》《汲冢纪年》。” 罚那些便更没法儿抄。一本足叫人抄吐血。 “除了抄书,没别的罚法了?”也是实话,她耿耿于怀,“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你便不跪也不认错,同瑜夫人吵到底?” “实在要吵,也是吵得过的。”阮雪音随口慢道,忽认真看他,“你是怕她吵不过我?” 顾星朗眨眼,“当然不是。今日按规矩论,确实你理亏,哪怕赢下口舌之争,也不得人心。” 阮雪音一笑,“我何时得人心了?民间,朝堂,后庭,就没什么说我好的词。” 顾星朗默了默,“目前局势,场面上服软总是上策。” “我知道。” “此刻还晕么?” 阮雪音一怔。 “回来路上已经好多了。沐浴毕,完全恢复如常。” “是什么缘故?” “还不清楚。”她考虑片刻,“明日我约了惜润过来坐,聊完才能知道个大概。” “怎么说?” 遂将今日突然眩晕的经过讲一遍。“但应该与惜润无关。那香气独对我有效,显然是精心调制,且是药理功夫了得的调制。” “瑾夫人?” “是这么在猜。”阮雪音点头。上官妧今日表现,也实在值得被猜。 “再是了得的药理功夫,毕竟是人人能闻见的气味,想要具体针对谁,应该有一套针对的逻辑。”他凝眸看她, “你有什么饮食特征,能被她用来针对么?” 在挽澜殿时,崔医女说的是“饮食用药。” 他该是故意没讲“用药”二字。 “没有。只有当初跟你说过的,老师研制了避孕方子,是一种药丸,我一直在吃。” 她睫毛扑闪两回,坦坦看他,“你不是知道么。” “是知道。”顾星朗半晌答,声音有些涩,“但我总以为,此次回宫之后,你便没再用了。” 蓬溪山崖畔,原来并没有达成共识。 “我也想不明白。”阮雪音道,“这药丸是老师近两年才制的。哪怕上官夫人与老师有旧,也是数年前的事了,怎会知道近年成果?” 竟是完全避开了蓬溪山崖畔的话。 顾星朗再默片刻, “只有两种可能。一,这药虽是近年制作,配方却在多年前就定了。二,上官夫人与惢姬大人最近有联络。” 阮雪音认同。而相比第一种可能,第二种更叫人不安。 什么了不得的药性相克,竟能仅凭香气作用于自己长期服食药丸的身体状态,使人晕眩? “这香是否瑾夫人所赠,”她沉吟,“明日见了惜润便知。” 一避而再避,只论今日事故,不言避孕之题。顾星朗看进她眼睛, “方才你说,怕我心气不顺。为何。” 阮雪音睫毛再次扑了扑,觉得双手垂也不是交握也不是,怎么放都不对。 半晌微侧身,碰一碰桌上纸张,又去拿湖笔,被顾星朗单手拽回来, “说话。” “我还在想。” “想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 难。他回来之前,她是措好了一番辞的。临到关头,张不开嘴。 “最早我问你,是否在用药以免有孕,你默认,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不想那么快让孩子进入我们的生活。”他顿了顿,似乎也难, “结果不是么。” “不是。”阮雪音下意识答,反应这么答也不对,“我是,” 怕有一天情分不再,得走,有了孩子,走不得。 就这么几个字,明白说出来便了结,偏说不出,抬眼一看对方表情,更说不出。 “你可知道,避孕之事一旦坐实,又或者明年、后年,你一直无所出,朝野上下会怎么想,我们两个,怎么办。” “也许明年或后年,你就不像今日这般非我不可了。你说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她突然找到契口。 空气明显滞了滞。更漏声分明,很响,盖过了心跳。 “你是因为这个?”更漏似暗河,他好半晌方开口,“因为不知道我哪一日会移情变心,所以不愿有孩子这种牵绊。你由始至终,便没打算和我走到最后。阮雪音,” 他不可思议看着她, “我对你做了白首之诺,结果你把它当玩笑?” “不是。” “那刚才的话是什么?” “我从没把你的白首之诺当作玩笑。我只是,” “你只是不觉得我们会白首。所以留着后路,我若犯错,你就走。” 阮雪音突然顿住所有语势。 “你不会犯错。”好一阵,她开口,甚平静,“你是男人,还是天子,在这个世代,任你一生喜欢多少女人,都不是错,反而是正理。”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顾星朗也平静,却明显压着恼意, “我愿意为你改写规则。大半年来我不近后庭各殿,一点点想办法让朝堂天下接受这件事,我以为你在和我一起努力。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所有这些努力,都不足以让你对我多些信心。” 他深吸一口气, “那我这些天在干什么?我在日夜对弈冲锋,你在时刻准备离开?所以底线呢,哪日我做了什么你就离开?与旁人有了亲密之举?还是在其他殿留了宿?” 阮雪音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快。而咄咄逼人。 “那太多了。”她依旧平静,“哪一日瑜夫人想通了,愿意朝前看了,你和我,兴许就走到头了。”
第393章 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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