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一怔。 旋即笑开。冷且嘲,看得人心慌。 “她已经想通了。” 阮雪音垂在裙纱上的指尖颤了颤。 “说来讽刺。她昨晚刚对我说,愿意往前看,你今夜就来假设。你们是约好的?” 实有些受不住。这番夺人声势,这句临场告知。 所以今日纪晚苓殿上发难,是为这个? “那你还在等什么。”嘴有些木,她勉强回。 “我昨夜回了挽澜殿。”他一字一顿,“合宫皆知,涤砚也来传过话了,你还要怎样?” 阮雪音也一怔,旋即抬眼,直视他, “不要怎样。这个世代,从来不是我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要一世一人,男子却生来被允许三妻四妾。我不过和喜欢的人朝夕相伴,却要背负骂名,与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斗尽心思。” 越说越快,不该,不智。她强行缓了语速, “我不喜欢。我连与人交际都不喜欢,更不要说那些卑劣的尔虞我诈。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在这个世间最锦绣的牢笼最高明的骗局里呆着,不过是信了你的白首之诺。我已经信了,我只是,” 没有信心。 对长久和恒定没有信心。 对人心如一没有信心。 对浩瀚汹涌的天家传统、君王常性,没有信心。 唯一能放信心的只有时间。而时间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所以还是不信。他没说错。 “你这样活着,”仿佛听懂了她没出口的下文,顾星朗凝眸,“太累了。你什么都不相信,根本无法与人共同生活。” 你又何尝不是呢。阮雪音蓦然想。坐上了这个位置,哪里还能相信什么。 都孤独。各自困境的两个人,却在这里相互折磨。 “所以我适合一个人。”终没说,她垂睫, “其实我的性子,不太好,应该说很不好。我来了祁宫,才知道为何人们都说,美好的姑娘就像春日花朵。她们确实各有各的好,哪怕聒噪或玲珑过头,至少都是生动的。” 她转脸向窗外。窗户已经被云玺关上了,根本望不出去,但她没有转回来, “你和她们一样,自出生起对人、对世事就有些信心。皇族高门,与平常百姓家自然比不得,但好歹父母管教、兄友陪伴,你们天然与人亲近,相信或可长久。此后一整个少年岁月,这种相信被不断强化。你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人间。” 她终于转回来,看着他, “我不是。我自出生起便没有信心。无母,父亲嫌恶,周围人距离而不甚友善。后来去了蓬溪山,老师也是冷性子,我的一整个少女岁月,被不断强化的,是别信。我跟你,跟你们,不在同一个人间。” 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在剖心迹。算是大有进步?顾星朗不作声。 “说来有趣,也很无奈,这世上跟我活在同一个人间的,恐怕只有竞庭歌。四月在蓬溪山时她还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若非亲历,没人能真的理解另一个人。所以她选择自己呆着。” 四月时在蓬溪山,惢姬说,若想长久留她在身边,便要真正理解她。顾星朗蓦然想。竟兑现得这般快。 “我这些心态,对你来说一定很荒谬,甚至愚蠢。”她扯出些笑, “我不能感同身受,但道理上明白。就像你此刻坚定,在我看来其实更像少年意气,我不是不信,是不信它能持续一辈子。这毕竟只是一个承诺。而承诺从来不对时间负责。” 承诺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能抵挡多长的岁月多凶猛的世事呢。 “照你这么说,此题无解了。”顾星朗静静看她,“我得用一生证明。” “有解。就是为当下尽全力。所以我说,要和你并肩应对。” “但我们不能有孩子。” 无解的是这个。因为未知的是前路。 阮雪音默然。 “你若当真这般冷心冷性,”顾星朗上前半步,低头,直抵她面庞,“孩子算什么。将来你要走,走便是。孩子我会照顾。” 她眼睫再次颤了颤。 “我有时候夜里做梦,总在猜,生我那人是为什么离开又或不在了。我不希望另一个孩子也在做梦时反复猜这件事,更不希望有一天,须亲口告诉他,很抱歉,不能继续伴你长大,我要走了。” 顾星朗胸腔滞了滞。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后,改变了很多想法,相信了很多事。”他双手抚上她两侧胳膊, “你已经活进我在的这个人间了。这个人间是有长久的。我和孩子都会让你一天天相信这件事。” “若你我只在寻常百姓家,或者霁都城内随便一个大户,兴许都可以。但你是国君。” 难长久,更难唯一。身由己的时候尚难,身不由己的时候只能妥协。很可能在他和她共度的有限或者漫长岁月里,现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所以原罪有二。人心无定,此其一;我坐的这个位子,比寻常男子更不被允许长久唯一,此其二。” 偏还需要生很多孩子。 他再次笑了,“果然是死结。哪怕你我都愿意为之努力,动用一切力量改变规则,要用多久,能否成功,都是未知。而你不愿将孩子带进这场未知,以免他日牵绊。呵,”他笑出声, “在世为人二十一载,这是目前为止最难的一道题。” 他撤手,转身往外走。 阮雪音只觉得心在下坠。她数着他的脚步声,听见他开门,又听他扬声唤涤砚。 “安排沐浴。” 他吩咐。 门再次关上了。 “你也准备好。” 没出去。阮雪音惶然回身。他已经转回来,正对自己说话。 “啊?” “一向不是你管么。还是叫你的婢子上?” 阮雪音缓了缓神,“你,” “怎么没一气之下夺门而去?” 她没答没点头,眼神肯定。 顾星朗还站在门边,“今日挽澜殿上闹了这么一出,她们几个都知道我要来瞧你的病症。此刻来了又走,黑着脸回去,平添揣测,必惹流言。” 他闭眼一瞬,长叹半声, “你恩将仇报,这般辜负我,我却不能不管你的死活。”一壁说着,终走回来,幽怨盯她, “这就叫以德报怨。好好学着。”
第394章 绮怀 薄雾浅漫,此间氤氲。 高窄更衣镜上蒙了水汽,光泽全失。好在沐浴的沐浴,发呆的发呆,没人照镜子。 “进都进来了。你倒是动一动。” 阮雪音抱着一方大沐巾,立在一丈开外,闻声回神, “好了?” “背。”顾星朗人在浴桶内,额上浮着细薄水珠,一抬胳膊,手里一块湿漉漉澡巾。 此人洁癖,素来清爽,根本不需要回回这么认真洗。阮雪音踟蹰一瞬,放下沐巾过去,接了澡巾,对方已经坐直微躬背。 她以巾沾水,一下下擦拭。 似觉惬意,他轻轻喟叹。 一番无声来回,总算事毕。依旧对立在镜前穿衣,顾星朗闲闲道: “今日也不知谁备的水,太热,一会儿得出去训人。” 阮雪音正如常费力系他腰间衣带,闻言一呆,“你何时还会为这种事训人了。” “有火没处发,又不敢训你,只能训他们。” 阮雪音停下动作。“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上官妧已经在打这事的主意了,朝堂言论也差不多就绪,我若一直没动静,” “那你就有动静啊。”他凝眸,水汽钻进她眼睛里,生出烟雨色,“想有动静还不容易。” 他伸手揽她腰肢,一紧,两人贴上。 “你给我点时间。” “我一直在给你时间。” 阮雪音无话可说。 “你那些药,源源不断会有么。”他继续道。 “不是。得问老师要。四月回蓬溪山就拿过。” “回回都吃?” “基本上。”她嗫嚅,“其实每个月有几日,可以不吃。但为稳妥计,我都吃了。” “你倒肯老实交待。”顾星朗冷声。 “已经这样了,老实些,不那么愧疚。” 愧疚。还不是愧完就算了。改么?他心下不爽,勉强继续: “那岂不是得老回去拿?” “下次我打算让鸟儿去拿。” “也不嫌麻烦。自己不能制么?” “我也是这次回去才知道的方子。有些药材,只蓬溪山有。” “此番你拿药,”他幽幽忽问,“竞庭歌知道么?” “知道。制药的时候,她全程在。”她蓦然抬眼,“所以,” “多半。”顾星朗淡声,“否则上官妧怎会一口咬定你在避孕。这般精准凭药理冲克叫你露了馅。你这师妹,果然六亲不认,连你也肯下重手。此事要严判,是可以论斩的。” “我会直接问她。”阮雪音声音也淡,“但她不习医理,不可能知道怎么对付。那香的原理,我都不知道。以我对上官妧的了解,她也不高明。这香是她母亲的手笔。” “竞庭歌为何这般见不得你好。你盛宠,碍着她什么事了。” “怕我之后碍事吧。哪日你和苍梧那边对起来,” 顾星朗一嗤,“你又不会帮我。” 阮雪音眨眼,“谁说的?” “你不是中立么?孩子都不给我生,还敢指望你什么。我现在都怀疑,你根本是为了入寂照阁以美人计坑我,拿到河洛图便会一脚把我踹了。” 又来。这般犯浑逻辑,三岁孩童都没你幼稚。 “讲道理,”她正神色,“当初是你先动的手。究竟谁用美人计?” 顾星朗盯她片刻。“那我现在又想动手。你不许吃药。”语毕,倾身一抵将她按到镜面上。 高窄更衣镜顿时晃两晃。 真是犯起浑来了。阮雪音抬手反把住他胳膊,“别闹。” “火大。” “那也,”真欠了他的,“那也别在这里。” “你管我。”他驾轻就熟,埋首便往脖颈间去。 “这事的对策,”阮雪音一边躲,急中生智,“我有思路。” 顾星朗停在半道,“方才发呆发出来的?” “你先好好听我说。” “一会儿再说。” 一会儿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弦月已高,白日经雨,夜空广袤澄澈。 两人并躺于帐内,顾星朗双臂交叠枕在脑后,阮雪音也自出神。 “真要处理,趁发现得早,其实不难。”她半晌开口。 “说来听听。” “未与惜润确认过,不敢十分肯定,姑且当作事实吧。照我为数不多看过那些关于后庭争斗的记载,通常的应对逻辑,”她一顿,似乎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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