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他登基之后第二年吧,还是第三年?反正也就十五六岁,小屁孩儿。那时候流言要比如今嚣张得多,该是隔三差五和纪小姐闹别扭,” 上官宴一顿,很有些闲话家常意思, “应该说是纪小姐隔三差五找他的不痛快。他初即位,心上千斤重,难受得很,也是那一回我才知道,这小子喝酒如此厉害。” 理与智上,阮雪音千万个不想听这些旧事给自己添堵。但上官宴一开口,她还是迈不动步,稀里糊涂坐下开始听。 面前依旧一盏酒,对方依旧一杯杯喝。那酒壶细长而高,嘴如新月,莹白透亮的琉璃外壁上凸出成片近妖的嫣粉桃花枝。 以至于那酒也被衬得带了嫣粉色。 自然不是。她看一看自己面前杯盏中。此酒无色。 而上官宴不紧不慢又实在喝得不少,面色如常竟像在喝白水。 “你也厉害。”她终接话。 上官宴眸色一荡,勾嘴角笑,“真要比,我喝不过他。你那位兄长或许可以,也是个千杯不醉的主。” “谁?” “小的那个。大的那个不怎么喝酒吧?” 是说岁数。大的为阮佶,心智不济。所以同样千杯不醉的是阮仲。 “观美人是幌子吧。”她再随口,“你是在结交他们所有人。” 上官宴一怔,“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趣。好好地聊闲天,老往那些糟心事上想。男人嘛,无外这些个酒色爱好,都是王孙公子,” 王孙公子四字他低了声。此人言谈倒一直谨慎,哪怕在自家,从始至终未明说过众人姓名。 “我经营的又都是吃喝嫖赌,想不认识都难。” “但他们互相之间却不认识。”顾星朗和阮仲此前就不认识。是去岁霁都同溶馆才见第一面。 “他们不像我这么满青川跑呗。”上官宴不耐,“我说,那小子为了纪小姐这般折腾过,你是半点不好奇啊。” 比起他还认识阮仲、还知其千杯不醉的交情,以及今日茶楼外那句说她接下来要去曲京的话,此时此刻,有关纪晚苓的旧事确实不算什么。 但要套话,总得先顺对方说。 “你说。” 上官宴观她平静,眨眼莫名:“啊?” “他如何为了纪小姐茶饭不思痛不欲生饮酒不止千杯不醉。你说,我听着。” 上官宴有些梗,举起手中杯与她案前那盏根本没动的酒一碰,径自喝下方回:“没意思,不说了。” 又觑她, “你们俩是在做戏?其实谁也没那么在乎谁,不过闹了出夜宿挽澜殿骗了天下人?” 阮雪音也有些梗,忽想到韵水城皇宫内几段对话以及此后见闻。 “你觉得是就是。”她答。 上官宴表情更加叵测,半晌点头,笑意再现, “有意思。” 他连饮三杯,似乎倒尽了壶中酒,突然再道: “但若不是,你最好别辜负他。” 阮雪音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小子看似随和,其实挑剔,对大部分人事都无所谓,把着不放的就那么几样,掰指头能数出来。” 他看她一眼。 阮雪音不确定那几样里是否有她。 而顾星朗哪里是这么容易露软肋给旁人的人? 面前这人深不可测,也真也假,姑且一听。 “把酒喝了吧。”他继续,“这个叫夏桑落,没有醉月烧那么烈,喝一杯好入眠。” “你茶楼里的茶倒不错。”她依言举杯,小口慢啜酒,却开始说茶,“蜜果香气浓重,入口甜醇,茶汤亦澄透。” “那是陈年的白南古树茶,你听过吧?全青川就那一棵,哪日死了,世间便再无此茶。一堆白国茶商苦心栽种幼苗,无一成功,这茶啊,喝一回少一回。” 阮雪音来不及计较这般珍稀的茶品如何叫他买了来。“如此贵茶,自然不是到店者皆可享用。” “专程为你沏的啊。”他笑得瑰丽,月光纱幔间真正近妖,“我亲手沏的。” 他果然一早就在。阮雪音倒吸凉气。 “放心。我真没听到,一句也没有。但令狐邈我认识。” 兜兜转转找了城外这间人稀之所,还是撞上个最不该撞上的。 “他们都知道你是谁么?”所有这些他认识的人,王孙公子,各国谋者。 “大多不知。你兄长或有猜测。够交情的只那小子一个。所以白国境内,我会护你周全。” 护周全也是一种窥探。她蓦然想。但这笔账,双方都有赚有赔,不算不值当。 “我从韵水来。两日后去曲京。最后还会返回韵水。” 上官宴微讶,“就这么告诉我了?” “你不是要护我周全?这人情我领了。”总归是他给顾星朗的人情,且事以至此,不领亦是无用。 月光清亮,叫纱幔一隔反变得氤氲。阮雪音越过那些氤氲去看天下星,已近子时,四下皆寂。 她起身,略觉醺然,好在不晕。 “明日还要见洛王府的人么?”上官宴仰头笑看她。 “我等令狐邈。他那边落定,我就往曲京。” “不用见正主?” 自然指洛王。“听说令狐邈很说得上话。”阮雪音道,“如无必要,不想抛头露面。” 上官宴笑笑,再看她颊边痣与残缺裙裾,“给你备了些衣裙,回房间看看喜不喜欢。还有一顶纱笠,我觉得挺好看,你不想叫人看到你的脸,直接挡上比点痣强。” 他站起来, “走,送你回房间。” 莫说此人孟浪登峰造极。现下还喝了这么些酒。从晚饭到此刻已经两壶下肚。 阮雪音退两步,“多谢。不必。我自己回。” “你知道在哪里么?”上官宴粲笑。 阮雪音一怔。没有侍女么?她四下看。 纱幔重重,满庭繁花,却是一个人也无。 还有暗卫。她转念想。量他不敢如何。且已经来了,不怕多这段路。 遂不说什么,两人并行于曲折回廊层叠轻纱间。深夜至,风愈大,直刮得纱幔翻飞灯烛明灭。 眼看快出回廊时灯火忽熄。 阮雪音心下一跳,不敢停,疾走两步发现对方没跟上。 她回头,却见他若无其事正走过来,分明若无其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穿中庭,周遭再亮时她不动声色瞧,才发现他额上冷汗涔涔。 方才忽然黑,吓的? 虽然不厚道。她暗忖。但实在好笑啊。这么个耀武扬威八尺男儿。 她忍着没笑,正色道: “我师妹也怕黑。小时候吓的。你呢?” 上官宴一震。 其实只一顿,且极微,若非故意留心根本察觉不出。 但许是此人平时过分“风姿绰约”? 这微顿便有了些“虎躯一震”之意。 确实好笑。阮雪音忍不住抿嘴。 好在并行,谁也没看谁的脸。 “谁说我怕黑?”只听他道,语中莫名带了憨,又转话头,“竞庭歌怕黑?挺可爱嘛。”
第417章 忘年 两日之后,阮雪音出临自往曲京。 裙衫打眼,纱笠亦打眼。那晚她回房间拉开衣橱瞧,一堆的妍丽衣裳,又兼喝了酒,光看看已是头晕。 好容易挑出一件色淡的,刺绣纹样仍不少,式样也偏繁复,本该轻薄的夏衫硬被撑出来厚重感。 “这么多裙子,你倒是换换,叫那小子知道埋怨我亏待你。” 还好人在马车内。打不着旁人的眼。 上官宴也在。如此行程,委实诡异。 “多谢美意。上官公子这些个热闹衣衫,还是留着给同样热闹的姑娘穿。我不适合。” 护周全,情已领,他要马车一路送便让他送。总归自己是竞庭歌,万一有人认得他是上官宴,一同现身,也非坏事。 “好看的姑娘穿什么都好看,还分什么安静热闹。”上官宴粲笑,“另外,把姓拿掉,叫公子就好。”一顿, “唤夫君也可。反正同行,扮上更方便。” 此人嘴皮子之能真没的说。三句便能占一回便宜。 但举止方面,她渐发现,越是独处时,对方越守礼。 远不及锁宁城初见时那般惹人厌。 “公子该早到了娶妻立室之年,回到家中,自有尊夫人唤夫君,在外还是收敛些好。” 她不知上官宴几岁,但阿姌出事时已经二十二,他是兄长,自然更大。且那晚说起十五六岁时的顾星朗,他称其小屁孩儿,看样子,大了不止两三岁。 “四海为家之人,哪有家,更无妻。”他一挑眉,颇不屑,“天地任我行,要家做什么。” 他转头撩车窗帘观景。 个个有故事,个个心上千斤重。高门世家的无解顽疾。 “我听说为母亲者,都希望子女有人共终老、儿孙满堂欢。想来相国夫人也是一样。” 自然是说他的生母。已故原配上官夫人。 该是扎了他的心。 “你不是自幼亡母?知道什么。”他转回来,斜睨她。 “所以是听说。”阮雪音不恼,“但阿姌的母亲似乎例外。我一直好奇。” 上官宴再挑眉,“那小子日日对着你不累么?前朝是这些事,回床上还是这些事。” 此言粗鄙,阮雪音忍住没蹙眉。 “终究年轻啊。”他又笑,“架不住新鲜。你跟他从小到大见的那些女人毕竟太不一样。至于以后如何,” 他没往下说,理一理袖口,这动作倒同顾星朗像, “那女人心狠。莫说亲生女儿,她自己的命亦是不惜。” 是说现任上官夫人。 居然答了。 “医者怎会不惜他人性命?” 上官宴眸色变得幽深,“你知道?” “你果然也知道。” “我母亲本不至于亡故。” 阮雪音眉心跳了跳,“她总不至于——” “不至于,但脱不了干系。”他微抬眼皮,漆黑瞳仁裹着利光,“你打算找她麻烦?” 阮雪音细体会此话,“她是谁,什么来历,你真的清楚么?” “不清楚。看起来你比我清楚。” 很像实话。“她究竟哪一年去的苍梧,何时出现在你们面前?” 上官宴眸色更深,“原来你也不清楚。但你知道她是医者。” “东宫药园。我怀疑她是幸存者。” “东宫药园里哪还有活下来的人?”他几乎脱口。 “我本也以为没有。如今看来,不止一位。” 上官宴散开目光。 半晌。 “她成为上官家主母,是在二十年前。” 今年是东宫药园案发后的第二十一年。那么她入主上官家正是东宫药园案下一年。 对上了。阮雪音心跳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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