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兰殿,三公主出嫁前的居所。在皇宫西北方向。珮夫人若实在有心,叫润儿带你前往凭吊吧。”
第413章 假面 六月二十五夜,粉羽流金鸟自南而来,落于祁宫御花园正南一方深阔窗台。 挽澜殿。 它臭着脸,慢悠悠吐音节。顾星朗也还以颜色,爱搭不理地听。 “知道了。” 总共没几个音,来回不过三句话。他淡声答完,转身踱回御书房内。 粉鸟没即刻离开,在身后又鸣一声。 顾星朗转头,“明明是你先没礼貌。” 粉鸟再鸣。 “各两千。分别入临自和曲京。没错吧。” 粉鸟勉强点头,转一回黑眼珠子,振翅掩入夜色。顾星朗直觉得它是白了他一眼。 无暇计较了。 他抬步至四册连排而高耸入顶的书架前。 浩浩汤汤的文字。所有书名和其中内容都烂熟于心多年。 他仰头,目光一一扫过它们,过分熟悉以至于陌生。 决定不了。他又上露台。 梧桐青绿,月色甚明,距离韵水数千里。不知她此刻尚在白国皇宫,还是已经去了临自或者曲京。 她是阮雪音。他心里重复,脑中闪过大半年来两人间有过的所有对话,每一个眼神和表情微处。 她是去白国解储君之困,助他也助祁。他自我说服。那么她要兵,他就给,总归不多,直接从南境发派,耗时亦短。 问题也在这里。她是阮雪音。 此念终于明确从心底冒出来。 论事可以,共结论可以,甚至将她很多看法判断纳入考量都可以。 但出兵是一项过分明确、覆水难收的行动。 他大致能猜到她想怎么做。 若万一不是呢? 行动之题,决策之题,他不信任何人。 让她去韵水,已经是莫大信任。 六月二十六,阮雪音入临自,见洛王门下谋士令狐邈。 荆钗布衣,点痣尚在。她考虑过换男装,实在不像,欲盖弥彰。 约见地方在茗溪,一个城外茶楼。 临自这座城也有意思,她半日探路,发现所有茶楼皆以茗字开头,茗仁,茗扬,茗香,茗悦,不一而足,就像同一个人开的。 有些俗气。她暗忖。茶本为茗,这般起名,与直接叫茶楼也无甚区别。 “敢问姑娘,此来是替谁传话。” 年三旬,剑眉长脸高鼻梁。阮雪音最拿不准的一位。而一旦拿下,其他人都无须再多使力。 “不能是替我自己么?”她微笑答。 对方稍眯眼,似轻蔑,又捏三分警惕,“姑娘别告诉在下,信中提及内容,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先生觉得不可能?” “姑娘一介女子,若无靠山,又无组织,如何凭一己之力获悉他人隐秘。” “先生觉得不可能?”她又问一遍。 令狐邈维持着那些轻蔑与警惕。 目光忽凝。 “姑娘是——” “一堆以茗起头的茶楼名字,实话说我一个都没看上。之所以选这茗溪,不过因为字面渊源。” 蓬溪山。女子而知隐秘知天下事,不难猜。显然对方已经这么猜了。 “先生这手,伸得未免过远。” 他称她先生。阮雪音一怔。便听对方继续: “苍梧城暗涌还不够先生费神么。” 好思路啊。阮雪音忽反应。锦上添花之策。 “夺嫡一类事,庭歌还算擅长。”她道, “正所谓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庭歌虽为女儿身,却有丈夫志。更何况苍梧暗涌与青川暗涌,如鱼在水,密不可分,我既有所图,自然图全局。以大局之利,解小局之困。于蔚国是,于白国也是。” “但先生今日以事相挟,”令狐邈神色微冷,“是打算支持安王?” “我初入白国,先至韵水,而后来临自,再后会赴曲京。以这个路线看,令狐先生觉得,是安王还是洛王?” “听闻当年竞先生入苍梧,也是这般费工夫游走于各王府军营说项。” “谋士嘛,全凭一张嘴,要紧的全在话里,不说不行。”阮雪音笑笑,“我当初是最先去的睦王府。正如今日,我先来了临自。” “竞先生说来临自之前,还去了韵水。”令狐邈静看她,倒确是大美人,只颊边一颗痣颇煞风景,并不如传闻中惊艳,“见了陛下?” “是。” “先生今日以及接下来行动,可都经了陛下御准?” 阮雪音想了想,“算是。” “算是?” “陛下允我行事,但没问细节。” “陛下竟默许他国谋士干涉我白国政事,且不问细节,放心至此。”令狐邈再眯眼,“听闻竞先生爱走险棋。” “令狐先生觉得我在诓你?” “得见竞先生风姿,在下今来不亏。至于谋局,多谢先生热心。”令狐邈起身。 “先生没得选啊。”阮雪音淡笑,“二公子已经五岁,虽是庶子,毕竟姓了段入了宗室,若被洛王殿下发现他——” “都说竞先生行事狠厉,”令狐邈顿住身势,回转头,面色也厉,“果不虚传。一旦出手,直击面门。” “先生莫恼。”阮雪音平和,“庭歌并非想拿此事相挟。为表诚意,我也予先生一副筹码,绝对比我所握关于先生之隐秘更有价值。” “如果在下不想要呢?” “我都从先生这里拿了东西,先生便不想从我这里拿些?” “竞姑娘主动要予,在下不敢收。” 先生变姑娘。是真恼了。此人文士病倒颇重。 “崟蔚已有默契。”她直接道,“短则半年,长则一年,锁宁城必乱,祁国或也将下场。” 令狐邈顿住的身势再僵。 片刻后他坐回原位。 “是什么谋算。” 阮雪音一笑,“先生这下不怀疑我在诓你了?” “此言太合时局逻辑。”令狐邈沉声,“且姑娘为蔚国谋事,不至于为了掺和我白国之事去扯苍梧城的谎。” 阮雪音再笑,“先生言时局逻辑,我的理解,是说崟蔚联手乃必行之策?” “蔚国一半国境生存维艰,南侵是早晚的事;阮家野心勃勃近三百年,前两百年不敌宇文,近一百年难抗顾氏,东征实乃夙愿。在下想不出这两家不联手的理由。”他完全坐定,语出如连珠, “且青川此朝的第一仗,早已经打过了。一晃六七年,再无人动手,连在下都要怀疑,封亭关之战确为意外。” 果然。除开局外悠悠民众,藏于庙堂内外凡有智识者,皆疑封亭关。偏偏流言涌动这几年,无人公然述疑窦,自然因为,流言指顾星朗,获益者比损益者更多。 哪怕万年老好人如白国。阮雪音心下忽动。有时候沉默才是最深那潭水。 她微启口,几乎要顺嘴往下接。 旋即反应自己此时是竞庭歌。 “所以不得不动手了。”她缓声,“也就解释了我为何千里南下,相助洛王。”
第414章 桃夭 临自与曲京皆在韵水以北。 花植不似南边城镇多,风貌更接近祁南。 一对小巧飞鸟从二楼窗边掠过,阮雪音凝眸看一瞬,是白鹡鸰。去夏在挽澜殿露台与他对谈那些夜晚,也总有白鹡鸰经过。 令狐邈离开已有半柱香时间。 阮雪音没急着走,依旧坐在二楼眺临自不算斑斓、反显宁谧的城景。 她不担心洛王向韵水城求证。总归她与白君有协定在先,而粉羽流金鸟此刻已经出发往皇宫投信,告知却非殿老者今日进展。 苍梧那边,九成可能,他们不会去求证。打草惊蛇,也没有必要。 余下一成风险,只要事情推进够快,待今日假借竞庭歌之名告破,白国君位争夺已经落定。 不知他那边是否安排下去了。她在临自,最多呆三日。 暮色始沉,她起身下楼,行至楼梯口觉得不对。 一个人都没有。 已近晚饭时分,又在城外,茶楼空荡也在情理中。 但自然的安静与不自然的安静,感官上差着十万八千里。她停在楼梯口,没去碰扶手,看着脚下笔直倾斜的道道木阶,犹豫了一瞬。 下一瞬她迈步,脚尖先点地,脚跟复落下,踩实,没有异常。 她再迈第二步,身后忽起风。 该是风,极轻不可察。却强韧,风起同时接连清越声响,也轻,而亮极,如金玉碎。 阮雪音不回头,自觉用了平生最快之步速一路往下狂奔。金玉碎裂之声有没有持续再响,她完全注意不到,耳边风声不绝,她一口气奔出了茶楼大门那道格外高的门槛。 街上行人亦少。 但盛夏无风。 她心跳有些快,终回转身去看那块茗溪楼匾。此楼清平,一如来时,那楼梯间金玉碎裂声便如梦中音鸣。 分明是兵器相接之声。分明不是梦。 最诡异的是,她就这么出了门,竟没人追上来讨银钱。令狐邈给过了? “你们家暗卫不行啊。”忽听一声低语就在耳畔,连同温热呼吸并兰芷之气幽幽涤荡。 阮雪音耳朵一痒,立时弹开,回头撞上一张熟脸。 不算熟,总归认识,她微蹙眉,“公子真是神龙难见首尾,朝在锁宁城,夕已入临自。” “龙之一字,乱讲不得。小姐慎言。”那人粲笑,桃花眼带桃花色,“再说这朝夕。锁宁城已是五月之事,如今六月尾声,在下就是边走边玩儿观花赏月,也该到了。” 阮雪音看他一瞬,忽反应,“临自城内外这些茶楼都是你的?” 那人笑点头,摇开手里一把折扇呼两回,不像真为扇风,更像是起架势, “好说。小姐接下来去曲京,那边的茶楼也都是我的。要提前帮你留最好的座么?” 看着像个风雅之人,却经营赌坊;开一堆茶楼吧,名字取得这般不讲究。她心下鄙夷,再觉不对, “谁说我接下来要去曲京?” 那人煞有介事眨眨眼,“真要去啊。我随口猜的。” 阮雪音观他神色半刻。 早先茶楼上密谈在窗边,其余桌座皆远,没什么人,对方该是没有听到。 若听到了。她心下打鼓。算大事。 再是立场不明、与家中不亲,毕竟姓上官。 而她冒充了竞庭歌。 “饿了吧?”上官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她通身布衣,最后将目光钉在左颊那颗痣上,再笑,一摇折扇挑她下巴,“走,带你吃饭。” 阮雪音用全副神情加身势避让表达了对这一挑的反感。但她应下了这餐饭。 金玉碎声并那句“你们家暗卫不行”须问清楚。还有更多事情可一并探究。自然不能站在大街上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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