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幕在马车上,淳风唬着眼愁着脸叽叽喳喳。 不对。 马车之后还有一幕。依然是淳风,她问了她一句话。 “姐姐醒了。” 死活想不起来,却听另一道熟悉音色轻起于帐外。 厚重锦幔被撩开半个角,段惜润糯白的脸出现在帘帐缝隙间,“还好么。” 阮雪音盯了她半晌,“我进来了?” “姐姐睡糊涂了。是姐姐嘱沈大人将你送到了北宫门外,我亲自来接的。” 应该是吧。同淳风那幕想不起内容的问话仿佛也在那前后。 “这是你寝殿?” “兰殿。” 阮雪音又花了半晌方想起来兰殿是谁的殿。 “怎可——” “母后说姐姐与明夫人渊源深,睡哪里都不如睡这里合宜。” 半个月前从中宫殿出来后那个傍晚,她已经随段惜润来参观过。 实在没有必要再入住凭吊。 这兰殿多年无人居,却整洁常新,据说是有专人日复一日打理。 顾不得拉扯这些了。“你母后呢?” “在她殿中。” “那——” “照姐姐意思,那日回城我便先后见了她们几个,两日之内,全部妥当。第三日她们入宫,也就是昨日,至此刻一直在我母后殿中。” 阮雪音半颗心落了地。“你父君呢,这会儿又在哪里?” “引凰台上。” 阮雪音一怔,勉强转脑子,“今儿什么日子?” “初九。姐姐睡了三天三夜。” 已经过了三天。“他们人呢?” “都到了。” “宫门也关了?” “还没。”段惜润淡声,“我那堂兄不肯入宫门。我来瞧姐姐之前,还在对峙。半数禁军正堵在宫门口。”她略想一瞬, “他若进来,父君会关宫门直接将其斩杀么?” “不会。这宫里有的是洛王亲信,关起门来也是恶斗,说不准胜负。” 段惜润震了震,“这般动干戈,父君同姐姐究竟定的什么计?是要将君位给安王叔了?” “没想好。”阮雪音一壁答,掀被下地,乏力,就着段惜润胳膊方勉强站起来。 “什么?” “你父君没想好,做不了决定,所以排下这一出,一锤定音。引凰台附近有遮挡么?”衣物已经备好,阮雪音自顾自拿了到屏风后面穿,“我得去。” 整个皇宫高树蔽天,便是引凰台上也浓荫翳翳,自然有遮挡,处处皆为天然屏障。阮雪音穿了一身淡青至发白的轻薄裙衫,立在丛丛花植日影交错间看正宫门内寂若无人的空地。 宫门大开,禁军黑压压堵在外面。她微眯了眼眺,距离正宫门约十里处人头格外多,该是排了什么队形围着一个人。 洛王。 “你不是说安王也在宫门外?” “在。”段惜润浅声,“他没带兵,似乎找了一处地方正喝着茶等。” 作壁上观等人起手,真真一招行天下。“安王妃来了吗?” “不知道。”段惜润莫名,“要打听么?” “嗯。若还能顺手递个信,带张字条给安王。” “姐姐先写吧。”段惜润转身,“我上去请父君的意思。” 阮雪音静看了半刻她步步走上引凰台的背影。忽觉得同祁宫御花园鸢萝小径上的女孩子已经不是同一人。 极小玲珑的竹管递过来,字条被塞进去。段惜润藏之于袖中很快离开,约三盏茶功夫后回来,依旧站在阮雪音身边。 “父君究竟想看什么?洛王会否就此反了,安王又会如何表现?以此为考验作最终定夺?” “是也不是。”阮雪音盯着宫门外动静随口答,又转脸抬眼隔着重重树影望引凰台上通身凤纹的老人,“今日定下谁,另一个人就绝不能活着出韵水。他想不动兵刃一锤定音。” “已经这副阵势了,岂有不动兵刃之理。”段惜润轻嗤,也去看宫门外黑云压城,忽反应,“如果父君此刻下旨传位给洛王呢?” “也要打。安王不会就此作罢。” “他没带兵啊。” “没带不表示没有。” 半晌静默。 “安王妃又是什么紧要?” “早先回答你是也不是,”阮雪音收回目光,“不是故弄玄虚。我也是到了曲京才听说了些事,方明白陛下为何听从我建议行此计。他该是还想借此机会最后问一些事,见一些人。” 宫门口便在这句话音落处起了动静。 黑骑赭衣,看起来也近五旬,独入宫门,气定神闲。 那人下马,立于空地中央一掀衣摆长长跪拜: “臣,参见陛下。” “好些年没见了,安王叔还是这般风度卓然。”段惜润低声。 “和你父君比呢?” 对方一怔,语意微沉:“姐姐此言大不敬。” “玩笑话,确实不妥。回头再向陛下请罪。” 正说着,但听空地上安王语声再起,浑厚如钟磬,传得整个皇城皆起回响: “好侄儿,陛下相邀,饮酒共叙,叔叔已经进来了,你还要跟长辈们端架子不成?” 便见空地上已摆了两张案两套酒,安王语毕,拣了西侧桌站定,自斟一盏双手捧了朝引凰台上一敬, “恭祝陛下圣体康泰,福寿绵延。” 第二道马蹄声终自宫门外响起来。 “王叔邀酒,怎不等侄儿?倒显得小侄疏于礼数,对陛下不敬。” 安王一笑,举杯回身, “贤侄身披铠甲不卸兵刃入宫门,又是什么礼数?禁军护天子,此刻却堵死了韵水城;两万铁骑不在北境防御却一路行军南下。圣恩浩荡,陛下不怪,我这做叔叔的却少不得要说几句。”
第431章 阵前 “陛下不曾责罚,王叔倒来问罪,又是什么礼数?真要讲礼数,入宫门只可步行不得御马也是成规,小侄瞧王叔也没按规矩办嘛。” 白驹上那人黑甲加身,于盛夏斑斓中甚点眼。距离太远,阮雪音看不清脸,只觉其眉浓长而挑直入鬓间,目色如芒,毫不掩饰直朝着引凰台上老者掷去。 “陛下恕罪。”他下马,跪地一拜,“侄儿原是奉旨觐见,没带多少随行护卫。然今晨下了空城令,侄儿再愚钝,也知此令如山,上一回出这种事,还是顾祁代宇文时。”他不起,以额触地声量却大, “侄儿惊惶,唯恐出事端,这才——” “这才召集了近半数禁军,于宫门口待命。”引凰台上老者终于开口,高树浓荫,凤纹掩于绿影,“八月便又是天长节了,但朕这身子骨,怕是撑不到。” 声音开始移动,由上往下,竟是声声更近。 但见空地上赫然出现一把巨伞,两名护卫共擎,伞之大,至少可容十人。凤袍老者便慢行于伞下,好半晌方走到那两张酒案前。 段惜润垂落两侧的双手捏紧了裙纱。 照理说她不知白君症结在于晒不得日光。阮雪音余光瞧她反应。该是担心洛王动手。“不至于。”遂道,“这时候动手是为弑君,他不敢。陛下多逼几步他再动手,才叫为自保而不得不反。他会等。” “父君何必下去。” “家师说这世上所有事到最后都是人的事。人和人之间,有结未打开,有话没说完,所以事情解决不了。我原本不懂,下山之后,深以为然。” 段惜润默了半刻,转头看阮雪音。连续病痛昏迷摧折得她嘴唇有些干裂,醒来后那几口水也并没有让两瓣唇润泽起来。面庞白得发青,眼下微肿像长过了头的卧蚕。 “姐姐知道是什么结,什么话?” “大概吧。安王妃究竟来没来,有消息了么?” 段惜润四下看一眼,“我这就去问。” 皇宫深寂,整个韵水也深寂。望不到头的街巷上是同样望不到头的铠甲骑兵,而阮雪音突然想起来最后一幕里她问出的那句话。 不是问的淳风,是问的沈疾。沈疾怎么回答来着? 没答。他塞给她一样东西。 她不自觉往中衣里摸。段惜润已经离开,四下无人,动作小些并不突兀。零散印象簌簌回归,她之所以记成了淳风,因为那样东西最后由淳风帮忙塞进了她的中衣。 一只香囊。如月白如星璨,极隐银线埋在其间绣着一段龙纹。 白色龙纹。她心跳忽快,拉开香囊凑近了往里看。 像是一张字条。 高树遮蔽,盛夏无风,她余光瞟周遭,伸两指将字条快速拈出来。 北境。 只两个字,再无其他。而这字迹她绝不会认错,更无人能模仿出这般落力笔锋。 太久没见,见字如面。她忍不住想笑,心里面开出花,反应过来矫情,更没出息,生往回憋了,绷起神思体会此二字机窍。 是说他调遣了兵士,却没去临自和曲京,而是伏在了北境? 还是他在北境做了其他排布,韵水城一旦闹起来,自有相助之法? 她有些气闷。香囊都递了,为何不多写几个字? 远处正宫门便在这时候起了响动。 那把巨伞还在空地上,三个人都仍立酒案边。 宫门开始缓慢闭合,至一半,忽然再关不动。 内外皆是黑甲禁军,反向力道相抵,沉重宫门竟就此僵持在了半道上。 伞下老者长叹一声,“逍儿,这酒你是不打算同朕喝了。” 段逍,洛王大名。 “陛下空城关宫门宴饮,”段逍沉声,“臣,不敢喝。”他右手上移,半掌抚了腰间佩刀,左手微转,向外翻了翻。 自都被凤袍老者收在眼底。“你说,是你这两只手动得快,还是朕的笛声传得快?” 距离甚远,好在空旷安静可闻针落,阮雪音凝神,对话悉数入耳。 便见老者左手也翻了翻,握上一管笛。浅白微黄似枫木,或者胡桃木? “姐姐还说父君不欲动兵刃。” 忽然耳畔一声沉郁,阮雪音凝神太过,唬得心到嗓子眼,转脸却是段惜润回了来。 半刻平复。“怎么说?” “那是我们白国的骨笛。国君号令皇室暗卫队,便吹这个。只此一支,传了百年,音色与其他骨笛皆不同。” 是有这么回事。老师说过,顾星朗也说过。久病伤脑。“此笛音禁军识得么?” “按理应该识得。” “你父君不会吹。” 段惜润一怔,还想问,空地上再次传来人声。 “陛下究竟,意欲何为?”洛王右掌还在佩刀上,外翻的左手却垂下来。 伞下老者没说话。洛王视线赫然扬起至引凰台上。 阮雪音和段惜润也转头看。 引凰台上一排女眷,却是四位公主。 “朕昨日问她们,夫家随洛王谋反,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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