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间仇怨便是国之仇怨,皇室损则国家损,百姓如何还能置身事外?自该群起而保家卫国,忠君护主。” 阮仲识得那人声音,永康此朝肱骨,位高权重。 顾星朗不识得,上前半步至楼墙边探身,看清了,颔首致意: “是司徒大人吧。朕要恕无辜国人,而大人煽动国人之高义唯恐锁宁不乱。这又是什么保家卫国忠君护主的道理?还是说您想护的,不过阮氏一家王朝?”
第523章 旧账 司徒家兴于此朝,司徒豫可说是凭一己之力让家族姓氏成为了整个青川几乎与上官齐名的复姓。 此人初在军营为副尉,盛传他与昔年大将军林崇是拜把兄弟。年近三十以武将之衔参科考,竟成绩斐然,就这么堂堂正正转了文官。 司徒豫其人巧言善辩,又有武将之刚勇,登朝堂后近天子的机会多了,很得圣心,步步高升。许是因不走寻常路又或性子、行事作派不得人心故,此人在朝中口碑并不算好,附庸巴结之流多,真心敬慕追随者少—— 又有何妨碍呢?世事的道理无论朝堂江湖,得主上青睐便是前程无忧的通行符,他无须往下看纠缠于真心假意,只须往上看,牢牢提着圣心愉悦并不时在重要关节上立一功。 有关此人传闻颇多,与大将军林崇的兄弟情谊只是其一。另具说法,永康九年咸元宫变,其后主谋也是司徒豫。 君上要杀人,自有近臣辅助谋划。司徒豫就是最得君心的近臣,又是林崇的知交,能文能武。 将这样一个角色安排给他是顺理成章到连普通百姓都想得出的可能。 大将军林崇在雪夜咸元宫暖阁遭十三名宫婢勒杀是举世皆知的结论,甚至已经载入了书册成为了正史。 但此变乃崟君阮佋筹谋、实为君臣较量的阴谋之论同样满青川,只鲜有人明言,成为了心照不宣的秘闻。 又是一年冬,已近六旬的司徒豫站在凌霄门下,甚魁梧,身姿亦挺拔,叫人觉得那身素缟极不衬他,过分单薄。 而他突然大笑起来,比先前门楼上阮佋更见张狂,且清越,全不似六旬之人。“原来如此!”他止笑高声,“祁君陛下所谓另有复仇之法,是要灭阮扶林。无怪咱们的新君,大将军遗孤,一路配合敞开国门迎诸君入境。” 他大步后退,直退到城道两旁百姓直接视野内,足以仰头便望见没靠近楼墙的阮仲: “新君为改国姓,不惜联手敌国至本国于险境,陛下,”他转而向阮佋, “您终究是信错了人!养虎为患哪!” 阮佋闭目不言。 阮仲终于结束了漫长沉默开口: “数日前就在这里朕昭告天下,国姓为崟,并无更改之说。但有三件事,既然大人提到林家,择日不如撞日,朕想亲自确认。” 他转身下门楼,脚步凛而疾,经过阮雪音身侧时看了她一眼。 阮雪音接到了这一眼,脑中图景却不分明。三件事,自然有咸元宫变,还有—— 若真如方才司徒豫疯言,顾星朗和阮仲结了默契,那么顾星朗认为当年帮阮佋成封亭关谋划的同样有司徒豫,所以要阮仲此刻一并确认,才好有仇报仇。 第三件呢? 严格来说前两件与自己无关。但他那一眼分明看得意味深长。 东宫药园? 司徒豫是阮佋臂膀,哪怕药园为隐秘,或多或少要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些? 阮仲已经出凌霄门走上城道,站在了司徒豫面前。 “咸元宫变是否圣君与大人谋划。” 司徒豫没声。 阮仲上前一步迫近。 “分明差不多身量,”司徒豫平视阮仲,“放在二十年前哪怕五年前,臣都是无惧的。但今日,怎么就生了怯呢。” 他不像在问阮仲,果然很快又去望门楼上阮佋,“陛下您说,是因为年纪么?老了,气力不如年轻人,对峙时也便不自觉露怯。” 阮佋睁眼,靠近墙边发出极长一声喉音,“你别总想着出手,就不会露怯。这些庙堂上长大的年轻人,多少还讲些礼数,你不先动手,他们不会轻易动手。” 他不着痕迹瞥一眼近旁顾星朗。 “上官朔文士病重,吞药自尽这种事,臣做不来。”司徒豫道,收回目光复向阮仲,“不是。” 算是答了咸元宫变。 阮仲并不追,继续问:“那年封亭关之战,战封太子之薨,大人有否参与。” “没有。” “东宫药园案,大人知道多少,圣君昨日最欢楼所述,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若有假,真相为何。” “臣一概不知。臣从昨夜至今晨携众位同僚候于宫门内等太子薨逝之定夺,连昨日最欢楼圣君说了什么,都不及打探。” 阮仲转身,快步往凌霄门回,高声道: “司徒豫谗言惑上,策划咸元宫变残害忠良,此罪一;参与封亭关阴谋致使战封太子薨逝,引发今日乱局,此罪二。两项罪状,一不利内政,二不利邦交,自该以死谢罪,给祁国以交待。” “贼子!”司徒豫大喝,“林崇与后宫嫔御私通生下你这外姓人,扰乱皇室血脉祸及朝纲,万死不足以偿!圣君不计前嫌,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你登了君位,你却恩将仇报,污蔑忠臣只为私怨!如此德行,怎配为君!” “永康元年秋猎,邱美人是被扮作宫女送入的林将军营帐。”凌霄门上,顾星朗启口,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至少在当时,并不知那女子是后宫嫔御。有人深谙他秉性,知道送上门的姑娘他不会拒绝,于是排下这一出,叫邱美人得子却非龙嗣,也就为日后发难埋好了伏。” 司徒豫眸色变两变,因身在城道间离众人皆有距离,没人注意到。 阮佋颇玩味,转身看顾星朗,“有意思。接着说。” “永康九年咸元宫变,大将军林崇被杀,青川皆知,便不用说了吧。” “有谁听懂了么?”阮佋回头向满城百姓,“有人信么?”他使出了浑身气力,声音粗嘎挂着喘,“名震青川的少年祁君,被戏称近百年来皇室最好的脑子,顾星朗,你说一遍,让你岳丈我,也见识见识。” 日光自云层中钻出来,一束一束离得有些远,打在门楼的灰砖城道的石板上,像荼白的渍。 但天是亮多了。水汽也因日色起而于顷刻间蒸腾掉大半。 顾星朗轻点头:“先说逻辑,再说证据。” 【本章所涉前文内容:116牵一发而动红尘;117燕雀鸿鹄莫相问;451兵临】
第524章 破云 在阮雪音的记忆里,顾星朗很不喜欢对人说他如何考虑一件事。 他的前半生当然说过许多话,那是作为国君不得不开口的询问、周旋、博弈和决断。 他也会同阮雪音讲风花雪月,会剖心迹诉衷情,甚至谈大势论时局。 仅此而已。他不对人说他考虑每件事的真正过程,仿佛泄露这些便是泄露了一位国君的底牌。 又仿佛他根本不觉得那些过程有何了不起,讲出来,反显得可笑。 但她记得很清楚,永康二十四年冬崟宫凌霄门上,他讲得极完整,从逻辑到依据。好像是他这一生最完整的一次。 “大将军林崇命丧咸元宫是在永康九年。若如司徒大人所言,林将军是因被发现与后宫嫔御暗通款曲而遭设计诛杀,那么这件事的前后逻辑有两种: 一,永康九年前不久,或是当年,或是永康八年,或是永康七年,二人在私会时被发现,圣君震怒,进而怀疑五皇子也非亲生。东窗事发,偏碍于皇室丑闻不可外传,只能谋划一个类似咸元宫变的意外杀了欺君犯上的臣子,然后诛美人,厌稚子。” 顾星朗声平平,只如论闲事, “这个逻辑,问题很大。首先林将军是重臣,为一不受宠无地位的嫔御反复试探君威底线,甚至在祸乱了皇室血脉之后还不收敛,太不合常理;其次若真闹成了这样,哪怕当时圣君杀光了知情的所有人封口—— 宫廷如江湖,流言永远比人命长,比斩刀快。更别说崟宫之中三国细作皆在,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全无耳闻。 那么第二种逻辑。林将军早断了与邱美人的关系,是五皇子被意外发现并非阮氏血脉,圣君顺藤摸瓜挖到了旧年事。依然是皇家丑闻不外传的道理,依然是咸元宫变的结果。 这第二种逻辑里,东窗事发的时间依然该是永康九年当年,或者八年,最多七年,总归不会离得太远。盖因如此重罪,圣君不可能也没必要隐忍多年才出手惩治,且永康四年、五年、六年,林家屡获圣恩,都是加官晋爵的大赏。至少永康七年之前,怎么看都是君臣一心全无芥蒂。 但不对。五皇子出生于永康二年。无论是崟宫中表述,多年来整个大陆的共识,还是当年便埋伏在崟宫的祁国细作回传的说法,五皇子是自出生便不为圣君所喜。 怪哉。五皇子是圣君的第二子,除了嫡长子阮佶就是阮仲。皇室中自来母凭子贵,那邱美人再是不得圣宠位分低微,到底为天家绵延了子嗣,不该受冷遇。且就算母亲继续受冷遇,皇子总是宝贝,哪位国君不爱儿孙满堂、继承人济济呢?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圣君是自五皇子出生甚至在邱美人有孕时便知并非自己血脉,所以厌弃于始终。但问题又来了,永康元年或者二年就确知的事,偏等到永康九年才发难,七年之间君臣相携,全不见矛盾迹象。” 顾星朗从未当众,且是当着天下人,除了朝臣还有百姓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停了停,叹气, “便只能最阴谋论地怀疑,这件事自起始便为局,是圣君要除林崇的一步棋,此后七年间恩重皆为假意,实是掩护日后咸元宫变的障眼之法。 五皇子出生于永康二年六月,以妇人足月生产推算,前后加减十日,邱美人得孕之期是在永康元年九到十月间。” 一个大男人,还是国君,为何要站在宫墙上高谈阔论妇人生产。顾星朗终觉别扭,极不自在咳了一声,继续道: “外臣要通后宫嫔御,难如登天,但秋猎平隔阂,臣子与皇室同乐,永康元年的秋猎正在十月。时间和地点皆明确,查起来便容易多了。武将们所在营地自有兵士打点,不设宫婢,偶有宫人宫婢前来,多半是传宫中主子口谕,尤其圣谕。 十月初四这日,就有一宫人带着两名婢子到了林将军营帐,据说捧了瓜果和一方玉匣,像是赏赐。” “这么多年前的崟国事,且是秋猎时分,难为贤婿你还查得出。”阮佋眯着眼,鹰眸带笑。 “岳丈言重。彼时林将军是重臣,不掌梅符却有用兵实权,自然要安插人手潜伏,说起来还是我父君的伏。那人早已经卸甲回了祁国,在南边种田,小婿此番找他没少费功夫,老人家记忆也淡了,好一顿聊才想起这一出。世间巧合总成局,想来那宫婢之一便是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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