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抬起没伤那只手捉了她点上来的手指,“那你过来。” “不要。”此人说过来从无好事,“你该喝药了。” 一碗黑沉沉药汁,阮雪音拿银针试又自己喝了一口。复至床边坐下一勺勺吹了喂,顾星朗过分受用,竟忘了苦,喝得快见底时方皱眉头,“太苦了。” “少来。”阮雪音毫不手软继续灌他,“从前治四姝斩那汤药比这还苦,没听你说苦。” “那是为了在你面前逞能耐。”顾星朗坦荡荡,又想了想,“比这苦么?当时光顾着看你,没觉得。” 初入挽澜殿喂药远得恍如隔世。那一整个夏天都如隔世。但阮雪音完全记得他彼时淡定,也便不拿此话当真,将最后一口汤药灌进去,起身搁碗净手。 “真的。”待她又坐回来,顾星朗继续,“原来那时候就留着心思,怕在你面前哪里做得不好,每次见完,等你走了,总要回想方才有没有哪句话说得不对,惹你不高兴。”他瞧她没反应, “你都不会么?” 竟颇委屈。 阮雪音认真想了想,“不敢。” “什么不敢?” “我那时候奉师命入祁宫,不敢想别的。有的是姑娘喜欢你,你自己也有心上之人,我没想过分羹。” 这些顾星朗都知道,今时今日听她讲出来还是心有不甘。“过来。” “别闹了,再睡会儿。”她理好他身上锦被又要扶他躺下。 “快点,苦死了。”顾星朗咂嘴。 阮雪音知道此人没好心,“我叫淳风找些蜜饯来。” “不要。” 阮雪音瞪着他。 “嘶——”却见他试图自己坐直些稍倾身,立时牵动了伤口。 阮雪音无法,只得挪更近唇瓣凑上去,轻碰了碰他的。 顾星朗当即反守为攻得寸进尺,药汁留下的苦瞬间盈满她整个口腔。 简直胡来。她生怕碰触他伤口,不敢推,撑着床沿要起来,被死死按住了腰。 罢了。那唇舌的苦便如时局,无孔不入,有片刻清甜也是好的。她小心避开他伤处回应,她愈低,他愈沉。 叩门声响起来。
第528章 醍醐 阮雪音正半陷在顾星朗和床内纱帐间。 门外声乍起她几乎是从晕眩中弹起来。 也就难免磕碰,撞得顾星朗龇牙咧嘴。 “没事吗?我看看。”她压着声量赶紧查看他伤处,又忙不迭整理自己衣裳再摸发髻,“我呢?” 自然掉了唇脂,都到了顾星朗嘴上;衣衫理一理还成,发髻稳当,半绺碎发只如天然。“还好。”顾星朗坐直,正神色平气息,扬声向外, “进。” 沈疾约莫听到了里间仓皇,暗忖来得不是时候,也便有些忐忑,进来时直直看地面目不斜视。 是来禀发箭人的死讯,以及阮仲开始排查现场、全城戒严的消息。 排查现场全城戒严这种事没有实际意义,更多是做给天下人看尤其平祁国民愤。屋内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喊出祁君陛下遇刺了七个字的是谁,倒可以排查一番。”顾星朗道。 阮雪音也做此想。满城雷动起于这一声,此七字喊出来,顾星朗究竟死没死无定论,却会迅速传至边境传回祁国然后青川皆知。 一句完全配合引战的话,绝对不是惊诧之下呼喊这么简单。 “是。那接下来行程——” “该怎样还怎样。”顾星朗淡声,“照岁是赶不上了,回去过新年吧。” 阮雪音很想说他此刻状况不宜赶路,但的确夜长梦多,最好快些启程,遂将规劝的话咽下去。 “是。”沈疾快声应,沉吟,却不退。 阮雪音了然,起身要出,顾星朗道: “无妨。说。” 沈疾方走近两步低道:“当日留在封亭关的一万兵马稳妥,其余都已经回到了边境驻下。君上遇刺的消息传开,营中开始了整肃,一日之后该当就绪。” 顾星朗点头:“也是防万一,候着吧。把祁君无碍、即刻便要出城的消息放出去,也跟其他人说一声,一炷香后出发。” “你调遣军队,竞庭歌多少知道。”待沈疾出去,阮雪音轻声。 山河盘被慕容峋带过来了,封亭关时已经得见。“回去的队伍都走官道,没兵分数路遮掩,莫说她,其他人想知道也能知道。”顾星朗示意要更衣, “本不为打架,策略罢了。” 阮雪音拿过衣衫外袍一层层往他身上套,手笨又兼顾忌伤口,慢得很。时值冬日,行头也多,她从上到下前前后后地钻,拉衣襟系衣带,身上香气一头青丝连同十指也从上到下前前后后在顾星朗身上钻。 更衣毕,两人皆有些上不来气。阮雪音观他调息,忙问是不是腰带系得太紧。顾星朗绷得厉害,摆手,只说口渴,叫她倒杯水过来。 一切停当再出发已近黄昏,阮仲在雅邸大门前相送。“刺客之事会尽快拿出说法。待我这边事毕,再来霁都拜访。” 他看一眼阮雪音。 顾星朗才不想他来拜访,不应这句,平声道:“时局之题,稳扎稳打为上。青川有四国,当下冒险,不是最智之选。” 阮雪音太熟悉顾星朗语气言谈,也便听出了这话的弦外音。 他是在怀疑阮仲? 轱辘轻滚,阮雪音坐进了竞庭歌的车。 “不用照料夫君么?还在崟国境,有一便有二。” “再有下次,”阮雪音盯着她。 “你便杀了我?” “你倒坦诚。” “我说不是我你信么?莫说你,我听到喊祁君遇刺的时候都以为是我。怎么想都是我啊。” “我想不出谁比你更有动机。” 竞庭歌冷着脸,“你夫君受了伤脑子不好使,你也被这一箭吓丢了魂儿?”她一副情字误人的嫌弃模样, “师姐,说好的上官夫人在锁宁城等我们,苏晚晚也戴着面具点了火,你信誓旦旦同我讲老师必也会现身,如今我们都要走了,她们人呢?” 阮雪音如遭冷水泼。确被顾星朗遇刺蒙了脑子,也被时局变幻阮家前路和自身处境之矛盾乱了心,竟将此一项丢到了棋局外。 老师要一个结局,希望自己和竞庭歌帮她看。 换句话说,如果她对结局满意,很可能就不会现身;不满意才会继续背后推手,直到等来她,应该说她们,想要的结局。 如今是何结局呢。崟国易主,三百年阮家被逐出锁宁流放三国。 阮佋还活着,阮氏全族都活着。 以阮佋口中东宫药园的版本看,这结局确不是她们想要的。 那是什么,拿人命灭全族么。 老师,程家,兆国,究竟和隔着一整个大祁的西南崟国有什么深仇大恨。上官夫人又是什么债,死去的苏落锦和竞颜衣知道她们是这场亡国恩怨里的无辜牺牲么? 程家葬送于段氏啊。 “阮仲说姝夫人之姝是她当年自己求的,因自诩美貌。阮佋很觉妥帖,便允了。行合礼经,言应图史,贵而不恃,姝且益光。” “她还贵而不恃?”竞庭歌讪笑,“阮墨兮那副娇赖恃宠的作派,全是承其母。也罢,封夫人的诏哪有写不好的,睁眼说瞎话也要理直气壮。这是阮仲去查了告诉你的?” “嗯。” 竞庭歌啧啧,“这么点儿破事也值得国君亲问内史,你如今攥着两国君主的心,我怎么打得过。” 蔚国怎么争得过。 此一句戳了阮雪音隐忧,她暗忖不正合你离间纵横之策? “姝夫人姓夏,这两日在崟宫我又细细查阅典籍,长乐郡夏氏是当地原住民,多数居山中,本就有观天象识运途的传统。” 竞庭歌撇嘴,“这些都学过吧,所谓常识,算查的哪门子新知?” “且听我讲完。也就是说,姝夫人,乃至于太子妃,对天象手相各种运势包括堪虞之术的擅长承袭于家族,与拜师什么的关系不大。” “所以她是为入崟宫特意拜的师?” 阮雪音点头。 “能连上。”竞庭歌稍转脑,“那长乐郡夏氏又同阮家何怨?你如今复局,是将所有人都放在阮家对立处把她们排成了一个阵营吧?缘故不一致而目标一致,我的看法,她们很可能是在入宫后彼此察觉蛛丝马迹,确定是对准的同一个靶子,然后决定联手。” “我也这么想。阮佋说闵怀太子的脑疾拜药园所赐,数年后迎娶的太子妃又恰巧是姝夫人族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圆。” 冷风卷帘,竞庭歌互磨指甲盖无谓望窗景,“那苏晚晚不是顾星朗的人?此刻在哪儿呢,带上了么?姝夫人和太子妃也在,是跟我们往蔚国,分道各走一边之前,你还有机会。” 阮雪音瞧她一副甩手姿态,待要强行予任务,忽察觉她今日面色好了些, “最近不吐了?”
第529章 占命 竞庭歌其实只在阮雪音面前吐过一次,就是最欢楼那次。 但她彼时之镇定有条让阮雪音相信绝对不是第一次。 此后诸多变数叫她没能再摸她脉象,此刻想摸,对方双手插袖;她不是竞庭歌,做不出强行拽手腕的事。 但姝夫人是要再会一会的。 阮墨兮也很奇怪。早先阮仲登基她反应激烈至极,此番全族流放却没了动静。那日凌霄门上顾星朗问慕容峋意思,后者爽快答应,她呢?别说当场跳出来求情,之后也没见对慕容峋一哭二闹。 而身为蔚国皇后,她的处境其实比自己更艰难。 自己打小离宫,又兼阮佋厌恶,相较于崟国公主的身份更为人所知的是蓬溪山弟子、惢姬学生这一层,也便更具中立的理由。加上东宫药园说辞公之于世,世人都晓得她阮雪音的母亲是为阮佋所杀,在阮家被逼流放这件事上她不出面求情,其实不太会被苛责。 顾星朗为了她不取阮氏性命,她已算是为家族立了大功一件。 阮墨兮就不一样了。她是天之骄女,阮氏明珠,得父君多年爱宠。同样是因着外嫁他国而免于流放,她却不能独善其身。 可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在独善其身。 从锁宁城分往两国,长路漫漫,人人各怀心思,更显得此路遥遥。 停驻歇息是在第二天夜里。 大风堡东麓,官定崟东与崟北交界之处。从此处始,往东六百里为祁崟边境,往北五百里为崟蔚边境。 过今夜,各奔东西。 过今夜,尘埃初定。 崟国终年湿意盛,火焰照林,不见尘埃。 那巨大篝火燃烧在驿馆前的空地。要塞的驿馆大,以至于驿馆前空地也大,四周深林合抱,遮蔽了月光。 三大家族围篝火坐食烤肉,阮墨兮在中间跳舞。 “夫人筹谋一世,却将八妹保护得好。我瞧她假世故真烂漫,以至于骄纵,未尝不是夫人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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