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吃了七成饱,很快挪去姝夫人近旁。 对方难得不周旋“筹谋一世”之指,微笑看火光旁旋转的阮墨兮,“一辈人有一辈人要完成的事,尽力完成便好,无谓牵连子女。她有她的一生。” 阮雪音默了默,“凡父母者都这样想么?” “因人而异吧。你父君就不可能做到。国君肩上扛万民,扛家族荣耀和天下野心,子女是战友,想不牵连都不行。” 所以自己和竞庭歌的命途也很可能不是各自母亲排的。“你见过我母亲吧,听说她在雩居住过好一阵。” 姝夫人被举荐是在永康二年夏,阮佋亲口说的。苏落锦小产大概在永康元年,然后她搬进了雩居。 也就是说姝夫人入宫时苏落锦已经常日往返于药园和雩居之间,只是不被整个宫室知晓。 “见过。但我不知她是药园中人。” “何时知道的呢?” 按理说除了阮佋人人都该是东宫药园案发后才知。这么问已经很具指向。 姝夫人显然听懂了,默一瞬,“你能护我兮儿平安么?” 阮墨兮还在火光中漫舞,全不见忧伤辞色。有人开始弹曲以和,却是苏晚晚,半跪在人群外火光阴影中抱着一把柳琴,弦转玉珠落,叫人想起锁宁城烟雨。 “她是蔚国皇后,自有蔚君相护。此番阮氏去国她都未受波及,何须我护。夫人多虑了。” 姝夫人笑摇头,“蔚君对她无情,至少无深情,有竞庭歌一日,我兮儿便没保障。那位跟你一样,不是能与人分羹的主;坏就坏在,她越不入后宫,蔚君便越惦记她,得不到总是最好,悬着的最是致命。” 竞庭歌嫌冷,不在场间。阮雪音听对方笃定,很觉不通,“夫人久历年岁,我总以为关于世事和人情,你们有更通达的体会。竟也笃信国君长情么?” “当朝祁君和蔚君都是情种。”火光映衬姝夫人艳极的脸,那深邃瞳眸却叫阮雪音想起老师, “已故战封太子不是,新故肃王也不是。他们都曾是储君之选,却都与君位擦肩而过;你与竞庭歌虽有奇才,到底身为女子受世俗局限,为何能这般影响时局,你从来没想过么?” 阮雪音被这番明显藏了不止一条逻辑的话说混了脑子。“夫人是说,若今日在位的分别为战封太子和肃王,局面便会不同?而他们都与君位擦肩而过,并非偶然,实为,” 设计? 顾星磊之死当然是设计,推手是崟蔚;慕容嶙之死也是设计,算是顾星朗的谋竞庭歌的助。 但对方此刻指称分明还有深意。 “虽吵闹,到底当着这么些人,不好。”姝夫人站起来,“去走走。” 耳朵确实多,确该借步说话。顾星朗有伤同样在屋内休息,阮雪音看一眼篝火旁的淳风,算是交代了去向。 大风堡为一段纵横崟东西的狭长山脉,得名因山脉至高点的一处暗堡,算是古物,多年无人问津。两人穿深林往山上去,月光树影婆娑,让阮雪音想起去冬回蓬溪山与老师散步的夜晚。 老师鼓励她查东宫药园,且明确指路纪桓。 “你观星看天象,看的是什么。”姝夫人问。 “势,和万物规律。” “其实并不能预测很多事对不对。需要连结。需要观星者同样了解现世,将占星同特定人事相连,且要连得准,才能摸对一些轨迹。” “对。”阮雪音老实答,“所以老师才要我们读书入世,否则学无以用。” 姝夫人点头,“反而是看人有准头吧。以星官图窥人,十测八准。” 阮雪音答是。 “祁君陛下博闻辩智,性温润而深城府,连他星官图至平生经历,是很能找到些关要的。蔚君同理。”步步登高,姝夫人的脸愈加清明,那妆容也比在宫中时简素,更衬其眸深邃,观星者相, “听说你读史而竞庭歌擅兵法。” 阮雪音一时没懂前两句与最后一句关联。 “自古谋局,懂人为要。智者通过事件判断人性,分析人心,然后戳其软肋夺其锋芒,所谓上兵伐谋。六七成胜算。天象、占卜乃至于曜星幛这样的神器,助识人于微处,用得好,能将对一个人的了解提升至八九成,也就对这个人缺什么、恶什么,可能喜欢什么、软肋或锋芒各长成什么样,有所预估,从而画像。” 她稍顿步势,转脸望阮雪音, “你不觉得么,你和竞庭歌是照着祁蔚二君的画像画出来的。” 这话乍听诡异,关联前面长句方能悟得一二,却更叫人后背生凉。 “随便说个比方。祁君自幼爱山林,少年时跟着黎鸿渐跋山涉水无数,是个心中有大天地大自在的人。这君位非他一生首选,做得好是能力及,并非十分甘愿。此一项,听他幼年事迹、观他多年来言行便可窥六七,都用不着看星官图结论。当然,某些更深的特征,占星有用。” 姝夫人彻底转身面对阮雪音, “再反观你从小到大读的书,接受的教养逻辑,你这一身自在与山林气,匹配国君的智识水准又迥异于皇室的言谈行事。”她认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月光下美人, “世人传祁君陛下倾心纪氏明珠,万千佳丽不能及,我猜惢姬大人从来就没担心过。一个照着他喜恶有无和命途轨迹精心调教十六年送过去的姑娘,谁比得过她,纪晚苓也不行。” 山风渐起,也如蓬溪山的风,没那么强劲,但该是正值十二月最末之故,更冷,浸寒入骨。 原来黎叔叫黎鸿渐。阮雪音先结这个论。 然后她将最长那几段话暂从脑中移除,平声问: “所以夫人谏我上蓬溪山,是同老师商量的结果。” “算约定吧,没有机会商量。她能不能以惢姬之名鹊起,你是不是一定好看,都要时间给答复。”姝夫人一笑, “两厢齐备,你就可以上山了。”
第530章 芳尘 今日之前阮雪音反复在犯同一个错—— 提前怀疑动机。 放在寻常谋术里当然是好习惯,能避开陷阱十之八九。 但终于是在十二月二十九这天夜里,她明确了自己和竞庭歌从来就在陷阱中的处境。 也就忍住了问出“姝夫人为何此刻告诉我这些”的下意识。 她要让对方彻底说完。 她要用顾星朗的法子,看似无限度地蛰伏。 所有人过早防患于未然带来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撒不开手,不断被另一方算到,不断改策略,暗涌交叠无从了结。 看样子姝夫人想了结了,至少想推动局面。那就跟着她走。 “我原本以为,是老师、上官夫人还有姝夫人你同阮佋有私怨,故联手以图报复。如今看来,这靶子不止于阮佋,似乎还有祁国,也有蔚国。”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和竞庭歌被多年经营然后礼物似的送往两国,究竟为何。前朝盛装这个猜测也并非一日之寒。 “是除了老师还有亡国女儿?宇文家?韩家?她们谁是?” 姝夫人定看她。 下意识几乎在这一眼过来之瞬冲心脑。“不是。”她脱口。 “苦心经营,你去祁,竞庭歌去蔚;苦心经营,确保你们都能拿下国君。若非如此,为何是你们。”姝夫人长出气, “我的目标只有阮家,但她们还有祁有蔚有白,否则你以为我长居崟宫二十余年为何不直接动手杀了阮佋?” “自是为了不牵连长乐郡夏家。”阮雪音满腔气血不畅,恶气无处发。 姝夫人一怔,“也对。她们既有更高明的法子,也有更多目标须同时达成,我不在乎多等些年岁,有生之年完成便好。更何况,这样的戏百年难遇,我赶上了,岂有不赴汤蹈火之理。” “如何证明。”阮雪音冷声,“苏落锦姓宇文竞颜衣姓韩,如何证明。” “这你要问尊师了。” “所以上官夫人才是没有身份的那个?” “实话说最欢楼之前,我都不知还有个蔚相夫人也为故人。十一月二十二行刑后我没再见过她们,是过了几乎两年惢姬答彼时白君问,蓬溪山声名起,我才确定她活着,才开始履昔日约,观察你、暗护你、不时跟阮佋吹枕畔风,直到你四岁那年被如约送过去。” 永康六年八月,彼时白君也就是段惜润的父亲涉万里赴蓬溪山敲钟,论国事问时局,此后白国朝堂上好几件棘手要务得解,惢姬成谋者名,再往后十余年不断说中趋势、解决难题,蓬溪山大名终成。 但世人都言惢姬山居早已有之,到阮雪音她们长成时已近三十年。 依据是无逸崖前那口钟早已有之。崟北群山间采药狩猎的附近村民说的。 该也有来自谋事者的舆论安排,主动放出的说法,便如那时顾星朗言: 神秘远俗的人和事,无从考据,当事人想说多少年就说多少年。 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 所以那口钟是早早被放在了那里。 就像一条为东宫药园案铺设的后路。 而白君万里敲钟也是一件奇事。他那时候已染怪病逾十年了吧?又是谁告诉他崟北有奇人,让一朝国君不惜抱病跋涉,帮助惢姬初成智者名? 安王妃? 逝者矣,领悟来得太迟。 “你四岁的时候已见美人胚骨,像极了你母亲,我暗想成了,兴冲冲履约。六年之后竞庭歌随你入宫过天长节,我一看她的脸,险些笑出来。也是那一日彻底确定,她没死,并且将故人之女都养在了膝下。新的一局要开始了。” “竞庭歌与竞颜衣生得像么?” 姝夫人摇头,“乍看不像。很奇怪,那姑娘该是承了许多其父特征。但我对她们四个的模样,”她轻叹,展眸望漆黑山林如荼的月光, “历历在目,经年难忘。” “你都见过?” 对方点头。 能常日出入的只有苏落锦。都见过的局面只能是阮雪音在最欢楼时的假设,第五人。 由文绮易容,由姝夫人不时顶替她们中的某个人。 “她们全都出去过。”姝夫人道,“面皮是源源不断有的,五个人,互相换。阮佋说她们几个到最后连声音都像吧,我也可以像,颜衣擅声理,调了一种药,加上大家相互模仿刻意练习,戴上面皮,以假乱真。” 阮雪音只觉周身毛孔都张开来。“夫人说出去过的意思,是指出药园还是出皇宫?” “都有。我要出宫是容易的,她们无论谁只要顶着我的样子,没人敢拦。出药园就更容易了,哪日谁想出去,扮作苏落锦,阮佋也不是总去雩居。” 除非巧之又巧的契机,如此五人闭环很难被察觉。因为药园、雩居和姝夫人的殿宇是三个地方,而阮佋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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