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这人威风惯了,虽一向是低调的作派,骑快马挽重弓十八般武艺到底是名扬青川的,到底威风,他,” 出身不够全靠一身本事和君上赏识得了迎娶公主的隆恩,自然将这些看得重。 纪齐是这么理解的。 自然不能说。 “你就回宫里耐心等着,我会照顾。沈疾不是一般人,再重的骨伤,假以时日必能好全了。便留了遗症,”他不自觉声沉, “多半是疼痛之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柴家百年将门,凡从过军者就没有无病痛的,柴一诺此番在北境不也受了轻伤?怪了,怎么你喜欢的都——” 淳风尚没听出来所以然,纪齐觉出不妥立时闭了嘴。 他刚闭嘴,远处房门吱嘎开了。 “再是午休时候,要来拱戍楼也需通报。”沈疾出现在门边,立得笔直,不知因公还是因私,语气比素日里更严正。 因公因私都该格外严正。演武场不是旁的地方,相当官衔的武将才能入的拱戍楼更不是他纪齐随意进出的。 而沈疾此番护驾兼有战功,回来已是又升了整一级。 “属下知罪,自领罚跑十圈。”纪齐乍舌,同样严正不敢惹他。 “二十圈。” 顾淳风眨眼想开口。 “是!” 纪齐高声应,顷刻消失在下行阶梯尽头。 “殿下请随臣来。” 小半年来再是亲近,偶而逾矩,沈疾也一直唤她“殿下”。 并无改变,但此回霁都,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顾淳风脸上心上都有些木,跟进房间,想关门,被等在门边的沈疾拦下。 “殿下尚未出阁,本不该这般与臣单独共处一室。这门关不得。” 依旧温柔,并非顾星朗猜测的冷淡,却分明隔着距离。 淳风一把扯开他拦门那只胳膊反手关门,砰一声,震天响。 “单独共处一室,二人同骑一乘,该做的都做过了,你此刻想赖,门儿都没有!” 她说得比较耸听。事实上许多也没做过,尤其逾矩的那些,触碰或者亲吻,单手数得出来。 “都是臣的不对。四日前面圣,臣已将有违宫规与臣子本分的罪状一一列出呈给了君上,如何处罚,降职还是戍边,臣皆愿领受——” “你敢!你是战场上救了圣驾的人,谁敢降你的职!他若因几条冒犯公主的罪状便命你戍边,更是好坏轻重不分,昏君!” “殿下!” 数日委屈,顾淳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知道顾星朗不会,明明是在胡言,她说得有理有据: “你也是傻瓜!日子过得好好的,已经全身而退了正该万幸,非现在来跟我闹,怕拖累,给不了安乐!安乐不安乐我自己知道,你操的哪门子心!” “殿下——” 她实在声大,沈疾只觉得整个拱戍楼起回响,不得已跛着腿上前,双手轻握她细而紧致的手臂,以期将人稳住。 “沈疾!”顾淳风乘势往他怀里一钻,两臂蹿出将他环牢了,“我们对着月亮发过誓,你在边境当着祁南的群山跟我求过婚,这些都是不能儿戏的,说到要做到的!” “殿下——” “我知道你不是因这次腿伤,你是因这次伤想及往后几十年可能的征战与避不过的伤,觉得动荡,没法照顾我,我都明白,我不需要!” “是真的开始了,殿下。”她实在停不住,沈疾没奈何单手拍她的背轻轻安抚,方得片刻说话之机,“亡崟此役囿于种种原因,多方长达数年的筹谋、初始动机各不同的角逐,其实并没有真的打起来。但此次没有真的打起来,不代表下次不会;崟国不因国战亡,不代表剩下两国能不因国战亡,这次太特殊了,而君上——” “而九哥致力于不靠战事完成统一,你向来知道的,我都知道!” “但我不只是带兵打仗的将领。我的本职是护君上万全。本国所有武将的第一职责都是护君上万全,尤其是我。殿下,”沈疾闭眼一瞬,放在她后背的手不自觉紧,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些,心口胸腔皆在撕扯,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我比所有人都更该以性命护君上万全,直到死。你明白么?我这条命是君上的,莫说一条腿挡山石,日后挡刀挡箭,一切攻击,但凡我活着还有一口气,便要挡在君上身前。此为职责,也为忠义。这次我若不是伤了腿,而是丢了命——好在婚礼推迟,还来得及。” 该死的婚礼推迟!顾淳风难过又忿忿,埋在他怀里呜呜咽咽, “那是人都有一死,我嫁个文官他还可能忽染病,嫁个商人也可能过几年就被仇家找上门杀了,都是说不清的事,你怎好拿未知风险决定当下的事!” “臣这风险是看得见判得到的,是一眼过去便知困难重重的。昔日君上将殿下托付给臣,便说过类似的话,说过多年来从没考虑过臣的原因,当时臣不懂,不懂,” 沈疾神情变得有些惘,那个晚膳热气飘在挽澜殿偏厅的傍晚,日色拉长窗外梧桐的影,仿佛还是昨日, “但臣当时以为懂。” 侥幸了,天真了,功夫技艺傍身总以为一切都能克服和跨越。 但时间和命运从来是个谜。 顾淳风从拱戍楼出来时纪齐正在跑第二十圈。 她没看他,没看苍茫茫演武场内任何一幢楼一粒沙。 有未休的兵士在练箭,嗖嗖声与箭镞中靶声自院墙那头传过来。 顾淳风没听到。 纪齐想喊她,碍着一喊所有人都会听见的顾虑,没出声,只加快步速朝着她飞跑。 脚步疾而有力,少年英姿,顾淳风也没听见。 她自己亦走得快,耳边只余风声,呼呼如祁北的冬。 她眼前是糊的,步伐却笃定。 她要回宫去挽澜殿。 顾星朗再了不得,总拿无赖没辙。不答应她就死给他看。
第582章 两地思 “我要习武。” 正下午,顾星朗忙着补离开一个多月的功课,又兼扩了疆土以及阮雪音身世在朝中引起的暗涌须应对,焦头烂额,乍听此话并没有懂。 “不是在学骑射。练得也还不错。”他扔开方读罢的一册折子,力道重,直滑到桌角边险些掉落。 涤砚适时拦截,将其归位。 “扔了。”顾星朗道。 扔了的意思就是烧了。得是他极嫌恶的奏章方有这般待遇,七年来超不过三回。涤砚应声行动,忙又将折子拿开。 “不止于骑射。兵士们练什么我练什么,做将领须熟读兵法会布阵我就一样样学。” 涤砚捧着被弃的折子直眨眼。 顾星朗终于抬眼,“你这是要做武将。” “是。” “告退吧。” 淳风脸上白了又红。“他四日前面圣表了态度还递了罪状,九哥为何不告诉我?!” 还好意思提罪状,真不要脸皮了。顾星朗近日疲累,也没好声气,沉着脸向涤砚: “去换一壶茶。晚些再进来。” 是待顾淳风离开再进来的意思了。涤砚忙拿稳折子又端上茶盘,出了门严丝合缝要关。 “等等。” 涤砚忙又稳住门缝探一只眼等示下。 “拿回来。” 半瞬体会,涤砚巴巴进来将折子放回一堆奏折旁边,复快步离开将门关好。 “那些个罪状——” “九哥你别想拿这做文章,去白国、在崟国种种,都是你允了的。” “朕没允你们逾矩。” 顾淳风面上重新红起来,“情到浓时难自已,九哥也是少年人——” “发乎情止乎礼。” “昔年嫂嫂留宿挽澜殿也是被迫吧。我记得她碍着纪晚苓根本不想招惹你,九哥你那时候怎么不讲发乎情止乎礼?” 没水没茶顾星朗还是呛得不轻。“你,她,”边咳平气息,“她本就是我的人,跟你们两个怎么一样?” 顾淳风闹不下去,扑过来地上一跪拽了兄长衣角,“九哥你就让我去军营!不就是护驾领兵保家卫国助你统一青川,我也做得到!” 顾星朗自问听得懂世间哪怕最高深的言论,也自问没搞明白对方此刻逻辑,“这些事有人做,多的是人,不需要你一个公主上。” 同婚事又有何关系?不是该来求无论如何要嫁,非沈疾不嫁? 顾淳风正色厉声: “他不是要护驾领兵保家卫国助你统一青川?不是据此自认随时有性命之虞所以不想耽误我?那我同他一起。同样目标,都有性命之虞,并肩作战便是,无谓谁给不了谁安乐。” 简直鬼才。 饶是顾星朗也不得不服。 “九哥!” “没有这样的规矩,更没有这种事。跪安吧。” “九哥空置后宫只要嫂嫂一人是哪里的规矩?如今祁西南北划治挂祁妃蔚后的名目,又是哪来的规矩?九哥你一个天天年年破规矩要改换日月的人,为驳臣妹的请倒不惜讲起规矩来了?” 辩才也是精进,阮雪音教的好学生。顾星朗没话说,半晌道: “姑娘家入军营不便。” “我又不住那儿!” “堂堂公主金枝玉叶竟要从军,我大祁是没人了?” “九哥你这是瞧不起人,看轻女子!我马上写信给嫂嫂告你的状!” “有本事你——” 她真有本事,是他没本事。顾星朗气短,不情不愿改口: “有本事你让她月末就回。月末回了,许你一试。” 远在宁安的阮雪音刚讲完课,正坐在小院偏室牛饮解渴。信件送进来,她颇诧,倘是顾星朗的不会这般草率呈递。 月末怎么回得去。他明知道。这般叫淳风使力不过为了打发她。 入军营与自己这有名无实的头衔也是两码事。祁西如今的治理之法是从权宜,漫长革新之始,由虚名往后慢慢撬;显然淳风若真有此心,也不可能一步到位,也需慢慢撬。 更别说她的这颗心,起始不为家国,儿女情长罢了。 也真是伟大的动力。阮雪音诚心这么想。太多时候情比大义更能驱动势与能,她经历越多,越加分明,叹为观止。 有小吏隔着茶室门禀报,诸位大人正议要事,请夫人速回府衙相商。 除了医药相关不会有事催请她参加,照料伤员病患的院宅近来都稳妥,讲堂这边亦有条,多半药材告急或出了问题。 是前者。 几名崟国旧臣已经奉旨入宁安,按时至府衙议事也有四五日了。话多的依然是祁臣,认为家家户户虽都多少种了花草药植,紧要时候堪用的却少,真论起药性、功用,还得向专门的药园采买,一个多月来也一直这么在办—— 时间流逝,库存耗尽,伤患大都得了救治,痊愈还需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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