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淳风言:现下一应规矩到了她这里,通通可作废。 “父亲亦曾道,本该与珮夫人茶叙,闲话旧年事,还说要择机请君上的旨意。” 阮雪音意外且喜。那还等什么? 淳风跑完今日回合,香汗淋漓下马过来,闻知要往相国府,开口便想拒—— 一身的汗,紧着回宫沐浴才是。 “你不是一直说有日子不见宸儿,想去瞧,还准备了新鲜玩意儿要送?”阮雪音朝她眨眼。 上月纪宸周岁宴,顾星朗厚赐,后宫几位也都随了礼,只没亲赴相府。淳风颇遗憾,认为周岁意义重大,总该见一见,遂另备了过往自民间搜来的奇巧好物,打算择机去看小小人儿。 “今日没带啊。” “让阿忆回宫取一趟?既都出来了,择日不如撞日。” 淳风当然收到了眼色,只不懂阮雪音的玄机。是有了身孕,格外愿意亲近孩子? 她二人如今已是无须言明两肋插刀的情谊,不懂就不懂,配合便是。 遂吩咐了阿忆,车马赴相府。 顾淳月正在花园中伴纪宸学步,一岁出头的孩童咿呀,时而咯咯笑,光听在耳里便叫人心中温软。 阮雪音初孕,淳月是过来人,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两人带着孩子逛园子上廊桥,阮雪音笑点头记下谆谆嘱咐,有意无意瞟桥下几里外满墙的铁线莲。【1】 已经开了,浓郁蓝紫深邃如海。 蓬溪山的也开了吧。老师沉睡处对面,抬眼能见。 淳风难于黏着一身汗散步吃喝逗孩子,已是由淳月安排了沐浴。阿忆回宫取礼物,相府的婢子在厢房内伺候。 浴罢更衣时方发现淳月这件裙衫尺寸不合淳风身量,是去岁有孕时的裁剪,束带帮衬仍大了许多。 两名婢子忙赔罪,拔腿出去另取衣裙。 纪齐须待客,本在附近溜达,见得婢子们出来,以为淳风收拾好了,抬脚推门便要进厢房。 淳风身上只一件小衣一条绸裤,肩背胳膊修长的颈尽皆露在外头,轻薄衣料勒雪白肌肤,线条凹凸,正坐桌边牛饮。 跑马毕便没饮,沐完浴口干舌燥。 六月暑气初生,这般屋内坐着只有凉快,根本不冷。 是门开了气流进,她才觉后背嗖嗖,毕竟光着,只有细带系的结。 相府规矩这般弱,婢子进屋不叩门?明知她没穿衣服。 便在转头之瞬看到了纪齐呆若木鸡的脸。 和他似在滚动的喉头。 目光相接,两人初刻都懵,再刻醒转,门外园中夏鸟清鸣恰似惊雷一声。 旧年顾淳风是会大叫的。 然后被满相国府听见,闹开,传得没皮没脸。 已经不是旧年,她没叫,心中惊吓亦不显于面,只放茶盏,直直望少年: “退下。关门。” 纪齐早停了心跳,初时几没听见淳风指令。 是对方变了脸色,蓦然站起,线条于极薄衣料内起了又伏,他方回神,猛抬手关上了门。 【1】235秋花烂漫时
第六百一十四章 锁宁浮尘 顾淳风穿戴一新出现在花园时纪齐完全不敢看她。 画面过分清晰拍在脑海里,他恨不得将自己敲晕回屋睡,醒来忘光了才好。 哪里是能睡的,他得带她去寻顾淳月和阮雪音。珮夫人要见父亲,父亲还没回,已经这个时候了,说不得便会留下用晚饭。 他心中叫苦,头回觉得家中园子太大,好一顿暴走仍不见大嫂和珮夫人的影。偏身旁浴后香气若有似无被初夏暖风带入鼻息,闻一回脑中便有画面,越走腿越软,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 “你今年该满二十吧,不是小屁孩儿了。”忽听散香那人开口,如常清脆,“这些个荒唐事以后少干,今日是我也罢了,若换成柴一瑶,看人家不告你个孟浪轻浮,说不得便要拆了这门亲。” 是你怎么就罢了?你不是女的?! “根本没结亲,何来拆。”纪齐闷声接,又忖若是柴一瑶在里面他根本不会去,是她才随性。 毕竟熟,熟了近二十年,又在自己家。 “快了吧。你哥便是这个年纪上下迎娶的长姐。男子成了家,心智会长得快些,于立业也有好处。” 同沈疾的事尘埃落定后她便成了这样。纪齐不喜欢,还想她回到从前嘻哈蹦跶的模样。 该死的沈疾。都在军中,打架之后两人又见过,冷面相对,纪齐不再管他叫“哥”。 “我不会娶柴一瑶。你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坏人姑娘名声。” 淳风稍挑眉,暗忖难道还惦记竞庭歌? 不是她管得了的。为今所想,修文习武多深造,做个有用之人罢了。 顾淳月和阮雪音还在廊桥上观景,有一搭没一搭叙话。淳风远望见了,快步过去,笨手笨脚抱了纪宸起来逗弄,孩子哇哇哭,又被淳月抱进怀里哄。 “跟你还不熟,多几回就好了。”淳月但笑。 “跟姨母还认生,不乖,好玩儿的不给你了。”淳风作势点孩子脸颊,没真碰,纪宸更哭得来劲。 “待小侄儿出生,我日日去折雪殿瞧,保管他跟我熟,抱回灵华殿都不哭。”淳风再道,笑看阮雪音。 阮雪音点头,“如你所愿,我没意见。” “待小殿下出生,你还在不在宫中都未可知。”淳月也笑,“明年的事了。” 淳风不作声,阮雪音亦默,纪齐陪在旁本就有些插不上话,忽眼前一亮瞧见救星, “父亲回来了!” 阮雪音来不会只为陪淳风看孩子,顾淳月一早了然。也便携了众人下廊桥,寒暄略叙,以帮忙母亲备晚饭为由,带着淳风纪齐和孩子离开,留得纪桓与阮雪音在铁线莲墙前赏花。 “雪音你久站不得,若累,唤婢子备座椅。”离开前她道。 方才桥上就有座椅,淳风还觉奇怪,“是初孕的缘故?” 淳月点头:“有孕之初,久站久坐都不好,最要紧是休息。你今日带珮夫人出来,已算犯错。” 淳风顿时紧张,拉阮雪音衣袖,“饭也别吃了,直接回宫吧。这铁线莲虽少见,哪里值得受累赏。” 阮雪音轻拍她手背,“我同纪相就几句话,关于竞庭歌的,你先随长姐去。” 初夏黄昏至,日色打在花枝上,将深邃蓝紫折出渐变的彩。纪桓负着手,与阮雪音并立墙前,两人都仰面赏花,好一阵方有人开口。 “我与她初见隔河岸,她在北,我在南。” 不是浮桥。自然。阮雪音早在心里千百遍确认过答案,听他亲口讲出来还是顷刻酸了鼻尖。 “临近除岁,河上半封冻。她很好看,一身布衣亦于人群中显眼,站着一动不动,便更显眼。” 那是颜衣的脸。阮雪音心道,沉默往下听。 “我初以为她在观河景,怪道接天的浮冰与水有何可观,多看两眼,方知她在钓鱼。” 钓鱼须撑竿,怎么是多看两眼方知? “她整个人倾靠在阑干上,极细的鱼线绑在腕间,另一只手捏着细线上端,就那么一动不动盯着河面。该少有人注意到她在钓鱼,该等了许久,以至那鱼线微动,她竟没反应。我猜她是走神了。” 老师是爱走神,其实并非走神,而是想着算着别的事,忘了手中活计。 自己也这样。 但竞庭歌就能一心几用。 “严冬垂钓冰河上,有意思,盖因能钓到鱼的可能实在很小。我见鱼线微动而她不动,好奇是否真有冬鱼上钩,一时便有些急,扬手在这头向她招。我很少做这种事,自知滑稽,但许是掩了身份在他乡吧,仿佛便能暂抛下许多禁制,做一回自由人。” 大半生不出错如纪桓也有想做自由人的时候。 所以纪晚苓该也有。她该没做错。 “她完全没看见我招手,仍盯着河面发呆。鱼线动而不拉,时机转瞬逝,我俯身找石头捡起一颗便往她那头砸。”纪桓持续负手望铁线莲纷繁,眼底似有淡笑, “水花是惊醒了呆鹅,自然也吓跑了鱼。我扔过去之瞬便反应,哪里还来得及。而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朝这边看。她笑了一下。” 是啊她笑了一下。边境对白深烙在阮雪音脑中,几度梦回。那是老师的笑,不是颜衣的。 “那笑不来自欢愉,更像出于礼貌,我觉得是敷衍。以奇法钓冬鱼被人发现了,不愿解释纠缠、不愿与人交道,尬笑回应,然后遁走。她笑完果然收线跑了。” 两人并立持续不动。所有这些话就像是花在说,花在听。 “我居锁宁,有要事在行,虽好奇,到底不会为这种遭遇追根究底。小姑娘贪玩,异想天开,也是常事。但半柱香时间不到我又碰上了她。在一间地下赌坊,她以微注赢了满钵,要走,桌上一群男人不让,我正想设法救美,她拿了赢来钱两中的不到一半,说剩下的不要了。” 老师与纪桓同时出现在河边,又同时去往了同一家地下赌坊,在当年当事人看来,或为缘分,以阮雪音历过去冬长役的观感,更像必然。 他们分别因为同样的缘故走了同样的路线,所以时间相恰地反复遇见。 反复么?往下听才知道。 “她应该也看见了我,依然不往来,径直离开。我好奇更甚,依然不打算追究,更没有唐突结识姑娘的怪癖。” 阮雪音终于转头看他。一而再,经不起三,所以遇到颜衣时,还是唐突了。 命。 “后来进食肆,再遇到她。我发现她点的四样吃食,和我的完全一样。” 纪桓和颜衣的约会也自食肆始,每回都是早饭。同一家? “但她不吃,让店家一一包好,拎上离开。那日余下的时间,我没再见过她。” 这番述里从头至尾没言“她”是谁。 而这场初遇里竟真的没有一字对话。 那就必然还有第二次,铁线莲的花种,青川极北的奇石。 果然就是十二月的那两次,姝夫人所言确切。 “第二次在除岁当日。又是清晨,锁宁城郊小树林。我实没想到会在这种时辰这种地方又遇见。总共两个人,没有回避的道理,我问她清早来林子里做什么。” 阮雪音直觉得老师该没答。 “她没答,从荷包里抖出些似乎花种在手心,递给我。严冬飞鸟绝,林子里静极了,我下意识接,仔细收好。我以为她不能说话。” 实在奇遇。但这种事就是会发生,千百年来一直有,谓之庄周梦蝶。阮雪音自方才转过来就没再转回去,始终看着纪桓的侧脸。 铁线莲的蓝紫并暮色钻进了他瞳仁。 “我们漫步林间,走了许久。她很喜花植,一路采摘,通通扔进随身的小竹篓里。我猜不透她身份,河边垂钓、赌坊稳赚、清晨独入偏林似为寻花。可能是个人物,也可能只是寻常百姓家不安分的女儿。我觉得不必问,她想说自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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