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没胃口,摆得满当当瞧着都饱了,哪还吃得下?” 现下祁国后宫,龙嗣是最大事项,又兼其母为阮雪音—— “青川皇室三百年,恩宠无人出其右”。此十四字评起于民间,近来传入宫墙,更唬得连云玺之流都失了淡定。日日菜满桌,自也有她的首肯。 “回君上,夫人短胃口,小皇子却是饿不得。这不御膳房和小厨房都备了新花样,奴婢想着,总有夫人爱吃的,不都试试,如何知道。” 顾星朗直摇头,伸手隔空点了几样,“其他都撤下去。” 阮雪音双手撑脸颊只想去睡觉,眼见云玺携宫人们离开,便要起身,“你慢慢吃,我困得很。” “这几样好,我喂你。”顾星朗却抄起了手,三下五除二夹了小半碗菜,“深色蔬菜要多吃,芦笋也好,谷物缺不得,不然你气色要差。” 阮雪音自然知道吃什么好,只讶于此人忽头头是道,半个行家,“最近做功课了?”她张嘴含住喂至唇边的一片嫩鱼,嚼了,竟好吃。 “趁你睡觉偷看了你的手札。”顾星朗生怕说得她不高兴又要不吃,满脸堆笑,一壁再夹小青菜,自己微张嘴示意她也张嘴,就差“啊”出来。 阮雪音忍俊不禁:“你孩儿有福了,这般会喂饭。”她乖顺再吃,怪道今日菜色居然极对胃口。 “到时我日日亲自喂,食言是小狗。”他义正严辞,旋即左右一望确定没人,“昨晚读到你手札上写,关于哺乳,” 阮雪音一呆,面上骤红,抬手锤他。 顾星朗边躲边笑,不忘夹菜喂,“吃完进去打,听话!” 吃完进去自是一顿翻腾。顾星朗不敢还手,由她闹,床帐内很快狼藉不成样。 “晚些云玺来收拾,以为这种时候我还欺负你,真跳进江河洗不清。”他这般说,抚她肚子,“怎么胃口差得这样?我问过太医局,没说初有孕会不想进食啊。倒是作呕的多,偏你又不呕,一回都没吧?” “每个人症状不一样。像我这种没胃口的,据说过了头三个月就会好;至于呕吐,确有人不吐。”阮雪音整个赖在他身上,头昏脑胀, “吐有什么好的,想想都难受。你该恭喜我。” 当晚,亥时,两人脱鞋卧榻正要睡,阮雪音吐了。 腹中忽上涌,她撑起来掀开床帐趿鞋便往外跑,顾星朗高声唤云玺,哪里来得及—— 呕在半路,不过少许汤水。 宫人们有条不紊进殿清理,默观看顾星朗一身寝衣在旁手忙脚乱,都觉可爱,头回见识。 云玺服侍阮雪音漱口再擦面庞,不多时又端甜汤进来。照例是顾星朗吹了又喂,两人都着寝衣桌边挨坐,云玺关门时看一眼,只觉像两个小孩子。 “这般说不得,白日说了晚上就来。我儿聪慧可见一斑。” 阮雪音拿一根食指戳他,“你儿聪慧我受罪。以后不许说了,乌鸦嘴。” 顾星朗但笑:“若事事都我说就灵,也便没那么多麻烦了。” 阮雪音稍怔,“瑜夫人接下来依次往临金、鹤州、麓州主持女课事宜,已经定了?” 诸王先后离霁都,拥王最晚,本该昨日走,偏纪晚苓于昨日请命: 国都这头已成气候,大城郡也该跟上,她愿受君命前往视察协助。 临金距霁都最近,或须与纪晚苓同行,拥王也便没走,等着圣旨下。 “明日下旨。”顾星朗答。甜汤尽,他搁了碗匙。 “授课一项,我跟她提的。没先问你的意思——” “是个好提议。她一身才华,久困宫中不得施展,我日日瞧着也觉愧疚。”他认真看她,“难得她擅长喜欢又愿意,自然准。” 阮雪音不再说什么,许多问题总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前路是走出来的。 “她如何了?算起来,七月要生产。” 是问竞庭歌。 有孕以来顾星朗只想她静养,许多从前会论的事,最近都不大说。“好得很。上官宴还指着那孩子日后出力,自会尽心照料,你放心便是。”
第六百一十一章 芳草碧连天 上官家入麓州是大事,定居城中不到三个月竟生事端,还拖了一向好名望的温家下水—— 自然一传十十传百,不多几日便传进了祁宫。 这一向合宫上下齐往折雪殿跑,此地消息亦比别处灵通。事情很快进了云玺的耳朵,也就避无可避叫阮雪音听了个分明。 果然是借上官宴和竞庭歌翻麓州的深浪。 今日纪晚苓要动身去临金,与拥王同行。阮雪音须随顾星朗相送,此刻正坐在镜前由云玺收拾,听了始末,开始剖顾星朗的算盘。 顾祁自立国始便有规矩,亲王不领封地,大都圈在国都,豪宅俸禄养之。稍有嗅觉者都明白,此为太祖监视防范之法。到定宗时方开了让亲王出霁都的先河,仍不领封地,仍有豪宅土地厚禄赏赐,若有意亦有能,任长官统领一方也可。 顾星朗的叔叔当年便去了颖城,任府尹。如今其子袭位,也就是顾星朗的堂哥,仍领颖城长官之职。阮雪音一直觉得,几年前信王妃母家檀氏迁往颖城,为的便是制衡那位堂哥。 门阀士族林立,庶族寒门进入朝廷中枢的少,以宗室制高门,一直是顾星朗即位以来的国政策略之一。此一项,她还在蓬溪山时就无比清明。 所以纵观祁国此朝局面,三位亲王所在城池都有上百年大族,或煊赫或低调,总归值得钳制。而三王之中信王最长,开府最早,去麓州还是定宗时的安排。 昔年她与竞庭歌百思不得其解,盖因祁国大名鼎鼎的世家里,麓州温氏几近隐,最不值得花心思。 而老师说,明面看最不值得花心思的,往往比一眼看去就该警醒的,更值得花心思。 所谓咬人的狗不叫。 她和竞庭歌牢牢记着这句话,也在入世后遭遇的许多事件里,验证了这个理。 但温氏坚挺,至今不落俗套。相比纪、柴、薛乃至于檀这些在朝理政的门第,温氏是真正清流。 老师还说,没有什么理能被万用。万中之一的那些,防范无用,只须强大自身,于意外发生时漂亮回击。 显然定宗不是这个逻辑。而顾星朗青出于蓝,对所有事防患于未然。 信王与温氏本该是相制的关系。 府尹安端及其手下杨叙皆为朝廷任命,是顾星朗的另一只眼和手。 三足鼎立,本已是完备的制衡局面。 缘何要引入上官宴和竞庭歌呢? 只可能是,至少他在怀疑,三足变两足,甚至变成了一足,故不得不再丢一足进去搅和了。 而无论此疑最后被证实或者证伪,麓州局势都将生变。 这也是竞庭歌抬脚便跟了去的理由。 留山河盘给自己又作何意? “夫人——” 她尚在想这几日闲来无事将两盘并排一处的观感,被云玺极响亮一声唤得心跳失速。 “这么大声做什么?”她蹙眉,难得为这种小事不悦,下意识抚小腹。 “奴婢知错,吓着了小殿下。但,都喊您好几声了,时辰将至,再不动身怕要迟。” 如此场合自不能迟,为给足相国府颜面,顾星朗估摸会亲去披霜殿接,再一路送往正安门。 “是正安门送行吧?” 云玺点头。 那她直接过去候着便是。 顾星朗果然人在披霜殿。 行李已齐备,大小三个箱,蘅儿指挥宫人一一往外搬,两位主子缓行在后头。 “一地呆不到十日,天长节前就要回来,带这么些东西。” 纪晚苓一笑,“你巴不得我别回来吧,将披霜殿搬空了才好。” 顾星朗一滞,纪晚苓停步敛首,“臣妾失仪。” 又到蒹葭青碧时。披霜殿不曾改造,百年来都是这些高草,一年年更高,似要盖过其后宫阙。 “从前不常听你这样讲话,如今听一听,不是坏事。有些怨怼,讲出来比憋着诉诸行要好。晚苓,我不怕你怨我,只怕你嘴上不怨,心上积重难返。” 纪晚苓稍默。昔年入宫是她自请的。原本目的也不是为妃。真要言怨,谁又该负原罪呢?“你我之间,欢喜怨怼都不必计算。真要平息,得将十几年相处的光阴都抹了才算完。至于其他,我不是无知善妒又不讲道义的人,纪氏一门,忠君为国。” 顾星朗点头,“我对老师剖了心迹。万般歉意,都在明光台上那一拜了。” 蒹葭摇曳,沙沙堪比山中林木。两人对白亦被裹在其间,摇碎,落入风尘。 丑时过半,正安门外车马足。拥王并侧妃与阮雪音站在一处闲话,闻得圣驾至,皆回身相候。 玉白的顾星朗和青碧的纪晚苓共行来,观之璧人一双。似触及了拥王某年某刻记忆,他无声一叹。 阮雪音就在旁边,听到了这段气流,莫名也有些千头万绪。 若非老师精心炮制。 她蓦然想到姝夫人那番话。今日阮雪音未见得能“赢”纪氏明珠。 “瑜夫人甚少出门,此番到了临金——”待走近,顾星朗开口。 “臣弟必鞍前马后。”拥王快声接,“若有不周,晚苓姐——瑜夫人只管告状!” 他拍着胸脯,侧妃亦笑补充: “回禀君上,臣妾已经请了王爷的准,瑜夫人在临金期间,臣妾会全程陪伴,也沾百姓的光多学些技艺,下回再要接诗,不至于半个字念不出。” 顾星朗是知晓无尽夏与自称苏姓两项的,闻言只点头,“如此甚好。启程吧。” 车马浩荡,很快转北往环城车道上去。 阮雪音眼望队伍消失在视野中,轻道:“这拥王侧妃,不会哪日就被扶正了吧?” 顾星朗也望已然空荡的宫门外,“亲王正妃,无论如何讲门第出身。她能为侧妃,已是我亲准破的例。” 阮雪音转头看他:“就是三月的事吧?为何破例?” 顾星朗半晌沉默。“你觉不觉得,她同苏晚晚六分像。” 阮雪音心一跳。 苏晚晚和自己完全不像。姓氏之题她一直认为是文绮和老师的手段。 且依照苏落锦无比金贵的宇文家身份,不可能留下这么多旁枝。 所有这些苏姓女子,都是一个营里的卒。 “苏晚晚现在何处?” “太乐署。” 阮雪音一愣:“你把她带进宫了?” 还正经做了安置?
第六百一十二章 苏门秘辛 太乐署隶属太史司,掌宫廷乐舞。 太祖爱歌舞,来自白国、能歌善舞的明夫人当年盛宠,与此不无关系。 然后传统沿袭,祁宫百年来不缺声色。至景弘一朝败下了阵,初因顾星朗登基时先君先太子相继离世,不好大兴舞乐,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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