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眨了眨眼示疑惑。 “就是那个十月。”段惜润敛色,复向少年,“你先去,朕这里忙完了,自然召你。” 少年笑笑,随手拣凤案上碟中一粒鲜花酥,丢进口嚼了,起身一礼,“这朵兰臣盯了一天一夜,从半开到盛放,精挑细选的,君上不许摘下来。” 那些兰都开在树上,为雨林附生,竞庭歌修地理,谙熟青川各处风貌,虽知却是头回见,很觉惊叹。 “好。”段惜润无奈笑,眉眼再动示意他退下。 少年依然如鹤翩翩,路过竞庭歌跟前时颔首微笑。 年轻啊,估摸也就十七八,细看五官其实不像顾星朗,气度更差出天远。但身形装扮确似,第一眼错觉;又周身少年气,让人徒生好感。 她结论毕,蓦然反应,十月又称良月,良月合一,是为朗。 “好名字。”殿中归静,竞庭歌望段惜润道。 段惜润似没听懂,“人如其名,还是个孩子。” 竞庭歌一笑,“陛下日理万机,是需要个体己的孩子相伴。听说还要予官衔?” “传得却快。”段惜润点头,“男子为君,其妻为后为夫人;然青川并无女君例,他这般在宫中,到底要名分。” “那么予官职仍不治本,陛下需要专拟称谓,以便后世沿用。”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段惜润稍怔,“先生之意——” “来日陛下择继承人,总不至又绕回男子去?” 段惜润没想过这问题。 “草民之见,传统既易,合该延续,否则这一朝革新就白费了。段家王朝既开始由女君当政,其夫其面首便该有相应位分。” “先生倒对这些事热心。” “陛下想必听说了,庭歌志在与男儿等立,偏受规则限制难登朝堂;又不若陛下皇女出身,没有捷径,自希望大传统改易,于我也有利。” 段惜润微笑,“朕虽登基有时日,所领臣工仍清一色男子,诸多不便,故才另辟学堂,盼望有朝一日得女子辅政。” “陛下此举,倒很能吸引整个青川有识之士迁来白国——志向高远的姑娘们,和见地非凡的父母们。” “少吧。”段惜润且笑摇头,“我这也是拔苗助长,对皇亲贵胄们施了些压,他们啊,并不赞成女儿习经纶。” “没人不爱权。”竞庭歌也笑,“陛下多提携几个姊妹,让她们以合理名目间或参与政事,领头羊多了,风气自成。” 此议阮雪音去年离开前也提过,为稳她君位故,一年多来段惜润也确在这么做。 “先生既至,有邦交事务相商,无妨小住,同朕慢慢谈。朕也好趁此机会向先生请教治国之道。” 竞庭歌自应承,当夜搬进了皇宫西侧的又园。第二日晨间出门逛,发现此侧宫阙都以单字为名:一路往北是留园、谨阁、桂宫、兰殿。 都空着,显得鸟鸣声震且繁复,不似皇宫,倒如山林。她其实喜欢,又怕迷路,正犹豫要否折返,一道白影幽灵般晃入视野。 却是那十月,悠哉哉一脸烂漫,因人如白鹤,倒像生在这雨林宫室间。 “早啊。” 他不见外,竞庭歌也爽快,回一声早,自然同行。 “前面便是三公主的兰殿,姑娘头回入宫,没见过吧?在下带你参观。” 哪个三公主了不得,住处值她竞庭歌参观。段惜润好像排第七? 她姑且跟着走,听他道每日晨间君上朝议、然后回却非殿批阅奏章,他要见她,从来等到午膳时;上午也便闲,窝在屋里没事干,日子一长,散步成习惯,哪哪都少人,倒很惬意。 “你住何处?” “却非殿以南的鸾居。” “你是内眷,我算外臣,这般同行,其实不妥。”竞庭歌讲出来也觉可笑。 十月笑出声:“我是大男人,你是小女子,你还能非礼我不成?真讲规矩,外臣哪能宫内住。” 是啊,今自己若为男子,断不可能留居又园。男女位置一旦相易,规则亦可随之改,世间约定俗成和默认的因果如此强大,又岂是女子们登高呼一声“求公平”能解决的。 “君上都说你还是孩子。”竞庭歌嗤笑,“未满十八吧?” “青川规矩,男子虽二十加冠,却是十六成丁。我与君上已经——我已是男人,下月便满十八。” 到底小,没遮拦,险些非礼勿听。竞庭歌忍笑,“那你要努力了,君上即位一年有余,正是充盈后宫的好时候,我此来白国游历见得许多少年,个个出色,不比你差。” 十月当即认真,敛色低嗓:“君上只喜我一人,岂会被那些妖艳野花轻易迷心?我亦非坐吃山空之辈,强健体魄、锤炼技艺,日日有精进。” 竞庭歌莫名觉得最后一句里每个词皆有所指,细思起来不堪入目,摆手道:“你知道上进便好。历来后宫血雨腥风,第一波盛宠之人更如前浪,最易被拍死在滩岸上。” “十月不与那些过眼云烟为伍。十月要做祁国珮夫人,叫君王一见误终身。” 竞庭歌实没听过男子为争宠固宠放豪言,还以阮雪音为榜样,实在好笑,心夸一声“有志气”,便嗅异香扑鼻似从天降。 兰殿。 两个字亦隐没在巨树藤蔓间,极洁净又极苍老。竞庭歌走近拾级,大门紧锁却是进不去。 她回望十月。 “门外看看便好,这地方除常日打理的宫人,不让外人进。听说去夏先君在时开过,给一个姑娘住,还是许多年不曾有的破例。” 去夏先君在时。阮雪音吧。而她终于这刻明白是哪个三公主,相隔百年确具奇缘,该破例。 “先君的皇后,我是说君上母后,仍居宫中吧。” 十月点头:“太后居坤泰殿,北边。” “你可否引路引见?” 少年面露难色。 不受岳母大人待见?竞庭歌再觉好笑,“那你只管引路,我自会求见。” 居然顺利。殿外报家门,宫人前去禀了很快回来请。竞庭歌觐见,与太后竟有眼缘,寒暄一番等茶上,宫人来报十月公子还候门外不敢走。 “让他自去。”太后肃声,“本宫与先生叙毕,自会遣人送。” 果然不睦。“十月公子年纪虽小,却是个知冷热的,侍奉君上极尽心,太后怎似不满意?” 妇人秀眉急蹙,“知什么冷热,会哄人罢了。还是个孩子,倒要君上照顾他!” 竞庭歌一笑:“好与不好,君上有数。儿女们这些事,太后也要渐放手才是。都是小事。” “天下父母心。先生一意效蔚,祁相大人又焉能不管?君上都同本宫说了,先生近来虽居霁都家中,早晚还要回苍梧。” 竞庭歌稍颔首默认。 “先生从霁都来,”太后顿少顷,似犹豫,“想必常入祁宫探望珮夫人。可觉这十月,眼熟?”
第六百七十七章 不战 竞庭歌自眼熟。 但深居韵水宫廷的白国太后根本没见过顾星朗吧? 似知她疑惑,太后再道:“年初本宫嘱人找祁君陛下绘像,真是几经周折。” 这般说,扬声唤之筠。须臾一名观装扮便知得力的姑姑进殿,手捧一卷轴。太后吩咐展开,那竖卷颇大,水墨工笔,是位玉树琳琅的公子,锦袍浮龙纹。 竞庭歌认真赏片刻,“真人比这好看。” 太后一叹,“十月几分像?” “宽容些说,七分;严格判,一分不到,云泥之别。太后晓得的,容貌或可更改模仿,然一人一气度,众生如星辰,才学眼界智识能耐,非自修不能成。” 太后一嗤,“君上可看中那孩子呢,读书习字听夫子讲学,都带着他,如母带子,如师长带学生。” 无怪老母亲恼火,说是段惜润照顾他。想真正复刻一枚顾星朗吧?又把对祁君陛下的柔情尽数转嫁。 “我那师姐夫,的确一览众山小。君上归韵水也才一年多,需时日恢复心情。您莫太苛责了。” “你师姐本宫是见过的。我润儿比她不如,昔有陛下相护,”该说的老白君,“本宫也没能除她。倒因祸得福,有了今日。” 她捧你女儿做君王,你竟为一桩婚姻想杀她,究竟知不知好歹。竞庭歌初闻此事,心中冷笑。 “想必珮夫人都同先生说过。先生还愿来拜会本宫,足见气量。” 阮雪音自没同她说,她也懒在这些过往闲事上论气量。“我师姐尚不计前嫌助女君与太后今日,庭歌又岂能小气?且国事归国事,此来韵水,本为两国前程。” 太后再叹,“白国偏安一隅日久——” “唇亡则齿寒。太后当真觉得,蔚国已具实力与大祁相抗?” 自然不会因国土稍扩国力稍增便迅速翻身。蔚人铁骑善战,苦于物资远不及祁,北地劣势,要想一争,需经年图治积累。 “争霸之事——” “蔚不及祁,说不得哪日便遭战火,一旦不敌,祁国吞蔚,统一版图只差南边一隅,顾氏又岂容段氏继续称王?或劝降或攻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太后,与蔚同盟,互助共存,方为保家卫国之大道。” 竞庭歌自坤泰殿出,神清气爽。段惜润以女儿身治男儿朝,某程度讲是孤立无援的。她的母亲、当朝太后为最可信后盾,无论这位上年纪的妇人懂不懂政事时局,许多话,段惜润只能对她说,那么她的话,女君便多少听得进。 太后是九成听进了。又兼担心女儿为情所困,为顾星朗置段氏王朝于险境,更乐得合作,加以劝说。 皇室竟然出情痴,个个有所执,这一点,竞庭歌从前不知。 她绕回兰殿,绕外墙一周,远望墙内高树,发现也都附生着兰花。比皇宫花园内更多,无怪异香漫溢。方才太后说此殿近百年无人居住,布局也还是三公主在时模样。她绕圈一遍遍脑补这些附生着兰花的高树在庭院中的位置,所形成的最终形状、图景,总觉熟悉。 祁宫那迥异于蔚宫方正的环状格局,那些极不规则的殿宇排布,也叫她觉得熟悉。 阮雪音同样这么说。 有不认识的小宫女寻来,说君上在却非殿摆了午膳,请竞先生前往共进。她猜到会是郎情妾意之画面,心知自己会如灯烛锃亮在旁——没关系,厚脸皮坐住便可。既来了,便要时刻尽其用。 郎情妾意之画面比她预计得更生猛。段惜润该碍着有客在,一身粉金华服端坐凤案前,十分得体。小十月却是旁若无人,舀了汤细细吹,喂嘴边;夹了藕盒以箸分出合适大小,一口喂对方,一口喂自己。段惜润终却不过情面叫他自己吃,十月噘嘴撒娇,竟当着人扯女君衣角。 若将这些都想成是顾星朗。竞庭歌设身处地。该无比受用吧?她正要暗嘲顾星朗不可能噘嘴撒娇,猛想及多次亲见他盯阮雪音时那副尊容——别说,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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