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轻细,本以为下过半日便会停。却愈发大,近午时鸣銮殿门开,阮雪音走出来,朵朵水花溅地面竟于第一时间湿了她的鞋。 云玺和沈疾在外头,后者道君上已回挽澜殿收拾准备,夫人出来,他也该过去复命了。 阮雪音知是留沈疾在这里护自己,闻言点头,吩咐宫人六七候在外间供女君差遣,传了辇也回挽澜殿。 收拾是涤砚的事,不过去趟边境,也无需太多准备。顾星朗在御书房,分明锁眉,见阮雪音进来还是展出一个笑。 “笑不出就不笑。”阮雪音走近揉他眉心。 “见你总笑得出。”顾星朗死撑,隔裙缎抚她肚子,“还有这个小调皮。”他细看她神情,“谈得还好?” “还好。”出鸣銮殿时并未完全平复,一路乘辇听雨过来却是好多了。 时局不等人,他不再详问。阮雪音也细看他神情,“决定了么?” 顾星朗知她问什么,半晌答:“这刻决定了。但从霁都到南境,” 他没往下说,她心如明镜。 那只暗手赶伸且伸得这般快而准,便不会善罢甘休。
第六百九十三章 挟君 御驾出霁都南下,女君与祁君共乘一车。 马车周围精锐环行,沈疾驭忽雷驳在侧,十月不得不与满宜乘坐小车随后,沿途嘟哝:“君上曾在祁国为夫人,这般与祁君同乘,孤男寡女的,不好吧。” 满宜也不知为何非要同乘,也觉不好,到底国内正乱,陛下们有旁的考量亦未可知。 段惜润经阮雪音一番剖陈已认清局面,坐在车里脊背挺直双手紧攥。 “这段路视野开阔不易出差池。你放松些,留着精神到边境,若顺利,回国还有一场周折。” 段惜润尝试松了松攥着的手。 依然很硬,如她整个人紧绷。“有新消息么?” 话音未落沈疾声起于车外,“君上。”便递进来一个纸卷。 顾星朗闲闲展开。 段惜润盯着他脸。 “荣王被诛,庄王携滑国公与你的大姐姐平度侯在坤泰殿相持,” 大公主平度侯奉她命监国。 显然他没说完。 “玉印和兵符到了肖贲手里,说为防变数,女君回来前都不会交出这两样东西。” 段惜润尝试冷静,竭力思考,“为何会到肖贲手里?他如何知道母后将东西放在哪里?” 顾星朗坦坦看她,“或是你母后被杀时他就在近旁;或是他在你母后还有一口气时找到了她,表明是奉我命代你前来相助,你母亲担心玉玺兵符无论交给哪方都会危及你君位,不若给他,等你回去主持大局。” 段惜润依然死盯他,“若非知你脑子快,见字便能拆理,我真要怀疑,这套说辞是本就备好的。母后是肖贲杀的,待我回去,我、平度侯、庄王滑国公,都要死于祁军攻伐。” 顾星朗动了动眉心,没解释。 “我明白。她都告诉我了。此番你保我保白国是冒祁国之大不韪。”她卸下生硬语气,“祁臣,确都想杀我么?那肖贲——” “不排除他受了旁的指令或煽动,作梗杀你母后。” 段惜润本就乱跳的心颤了颤。“怪不得。”怪不得阮雪音要反复强调他护她之不易——便是不希望万一杀母后的是肖贲,她迁怒顾星朗而至敌对。 显然顾星朗此刻明白说也为防这个万一。 顾星朗等了会儿没下文,“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我此回国若成,便欠你一份大恩。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帮忙。” 是诚意也是再递橄榄枝以防他变卦。顾星朗笑笑,“我有私心。不想我的子民认为他们的君上靠背信弃义来攻城略地。更不想他们认为这世上的成,其路径都阴暗、歪斜、不讲底线。” 他与阮雪音对世界都有些过分透彻而至于听起来天真的看法。 自以为世故懂攻伐的人会耻笑他们愚仁。 也许那些人还不够世故。父君曾说从不世故到世故再到知世故会世故而不以世故为巧为荣,是一整套人间修行,放在庙堂里实践便更是高深学问。 她不确定他是否正在练习。 “你从不曾用过么?阴暗的,歪斜的,不讲底线的。” 顾星朗想了想,“应该也用过。许多事情难以自证。你知道坐在这至高处有最大的可能实现理想,也有最强的桎梏促人跌破底线。两者在某些情形下相斥。比如不杀你的理由和杀你会达成的结果,对祁国而言都是理想。但我必须二选一。” 段惜润细揣摩这段话,并没完全懂。但有一点她听出来了——“所以你还是有可能变卦。还是可能护不住我或者临到关头选择杀了我。” 顾星朗看出车窗帘望向深秋色,“我承诺不了任何,惜润。只能践行当下。” 或因道路确开阔确难受伏,或因那所谓的暗手心知机会不在沿途,一路往南,当真太平。以至于车到边境的黄昏外间声震,段惜润整个人都有些懵,挑窗帘见银甲铺天盖地,最首一人,高马战衣。 “参见君上!” 她细瞧方知是宁王顾星延,总见此人闲云野鹤,一朝带甲竟没认出来。 顾星朗随即下车走近,微一笑道起,“韵水形势如何?朕沿路收奏报,怕也没有你这就在边境的快。” 宁王沉声答:“三方相持。” 竟然还在相持,而不是你死我活趁段惜润没回,决出胜负、拿下君位。顾星朗心里莫名开出另一条岔路。不清晰,暂想不出是什么,但整局版图分明有变。 宁王瞧他入神,有些明白,“该是激战太久都有所不济,准备蛰伏智取。” 顾星朗表情依然闲淡,“好事。七哥你带兵护她回韵水,旁人朕都不放心。” 宁王的脸微绷起来。 离得近顾星朗一直盯着。 忽见他重跪:“请君上三思!” 这句极响,与先前二人对话完全不同,足叫身后万千将士听见。 顾星朗嘴角噙笑,也以同样声势回:“宁王何意?” “白国已乱,宗庙飘摇,当乘势攻取,统青川之南于大祁!” 顾星延随性肆意,自来决策行动却不拖沓,而这句话顺畅得听一遍便知演练过千百遍。 他也犹豫吧。不确定要否携边境将士以国之利害挟天子,这两日该反复斟酌,也便一再打磨措辞。 “白国女君来大祁,为贺珮夫人生辰。祁白百年交好,乘乱攻伐,绝非仁义之师,更是在全天下面前背信弃义,一时扩疆土,不及大祁信誉损。”顾星朗高声,语出无波澜,道完这句复低声向宁王: “七哥对朕若还有几分信心信任,那么听朕一句:时候未到,不是这样。” 宁王单膝在地嘴抿得极紧,好半晌亦压声不让第三人闻得:“君上若是因与白国女君私下有诺,臣弟不认为一己之私可凌驾于——” “不是。” 宁王眉头亦蹙。 “寂照阁。”顾星朗片刻沉吟忽道,“我留她有用。” 宁王蹙眉更甚,抬头看他,那眼神里难得疑虑。 “许多话不便此刻与七哥解释。待回霁都必把酒详叙。韵水此刻局面不在预期内,本国极可能有人暗中违抗军令——朕现下不问是不是你,之后亦不追究,你此刻遵圣谕行事,便还是忠臣良将。” 除却道义上说不过。 顾星延想不出放弃的理由。 寂照阁亦不够充分,哪怕有传得河洛图者得天下——他对寂照阁的敬畏更像是对祖制、对传说的敬畏——而非一幅图的所谓神力。 攻必胜,退失机!切!切! 信王短笺尤在心,初冬南境的风中尽皆草木声。 “请君上,出兵攻伐,一统青川!” 宁王重扬声,字字破冬风扩向身后大军。成排大军齐声相附亦如涟漪弥散,一圈一圈,直至声震入天: “请君上,出兵攻伐,一统青川!” “请君上,出兵攻伐,一统青川!”
第六百九十四章 破军 “好一个出兵攻伐统青川!” 茫茫南境声犹震,余音在耳,却闻御驾车内女子声起, “诸国图霸虽各出奇招,要攻伐到底讲师出之名!昔崟国筑药园毒害三国,去冬被揭恶名于天下,祁蔚据此出兵毁阮家宗庙,是为义师,替天行道!可我白国偏安一隅六世,自问从不争抢,百年来甚至未参与过任何一次大举攻伐!倘段家治国无当,于民无道,祁国要伐,本君无话可说!可今日局面,” 段惜润谨记顾星朗交代,无论如何不出马车,故虽满腔怨愤,安坐如山;又因不必出去面对浩瀚银甲,她反觉镇定,照鸣銮殿内阮雪音教授,句句念白,几乎一字未改。她顿在这半句,换了口气高声继续: “今日局面是,本君为固邦交之谊千里赴霁都;珮夫人生辰本乃喜事,偏国内生乱,本君力有不逮;祁君出于盟友之义,决意出兵相助,却在南境遇宁王阻,死谏攻伐!” 她冷笑,因刻意,格外响亮, “顾祁如日中天耀青川,虽为霸主、不乏强硬时,今日之前,到底要脸。当朝祁君即位以来更以仁义著称,各国百姓因慕其名、顺慕大祁国风而迁徙的不在少数,据本君所知,白国亦有。可惜啊,祁臣不谙主君苦心,今弃此国声望如敝履——我段氏经此一役若灭,无话可说,但祁蔚再要争天下,于民心一项,优劣恐要易势了——我白国子民便首当其冲不会真心臣服!青川并非蛮荒大陆,仁义礼智信,人人心中有杆秤。宁王若不惧做这千古罪人,大可继续死谏!而本君若是祁君,” 最后这句不是阮雪音教的。但她忍不住,一定要说: “宁王违抗君命、挟将士令天子,已算谋逆,论罪当诛!” 顾星延全不意段惜润有这般见地、口才、临场演说之能。 全境将士亦受此女声珠玑震慑,字字绕心,一时竟有些混淆对错、动摇决心。 顾星朗总觉这措辞的路数耳熟,稍作反应恍然,哭笑不得阮雪音去见段惜润竟准备得周全至此。 而短暂寂静之后宁王厘清了整段演说之巧之诡,朗然大笑: “女君陛下会谋亦善辩,本王自愧弗如!但陛下怕是忘了,此番宗亲作乱,韵水城准备万全,甚至在陛下动身往霁都之前便有过一轮风声鹤唳——您可当天下人是傻子?如今看来,您分明是故意离国引宗室出动,好以禁军镇压彻底平定内乱危机。女君陛下啊,自来万事,有一利便有一害,您既敢赴祁,便该有面对今日的准备!” 段惜润说得太多了。 宁王反击亦极耗时。 此期间顾星朗稍退,对近旁沈疾说了句话,因将士皆敛首垂眸而宁王贯注于措辞,无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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