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疾悄然消失于人群视线中。 有亲卫各二补上其位,分立祁君左右侧。 宁王话音落时一切刚完成,顾星朗不急,甚至再次噙笑,徐往马车中回,边行边道: “看来宁王今日不止于死谏,朕若不答应,要举边境将士之力取而代之了。” “臣弟不敢!” “臣等不敢!” 宁王身后万千兵士这声不敢似终于触发了祁君愠怒。“朕看你们敢得很!”顾星朗骤然回身望向乌泱泱人头,眼底寒光四溅。 “君上息怒!” 哗啦战袍响,为首数排将士带头跪,然后铠甲擦碰声四起,极目处甲兵皆跪,银光遍野直没入天际。 “慈不掌兵、义不守财、情不立事!臣弟不惜性命,但求君上承顾氏一统之宏志,切莫为一时声名放弃千载之机,错失今日,悔之不及!” “放肆!宁王出言不逊试图为主君之师,还敢声言无谋逆之心取代之志!” “君上!” “朕此刻不治你的罪。”双方皆抢话,句句起始压在对方话音落处,“省得先祖有灵,怪朕为他国之君断送兄弟之义。”顾星朗就立在车前,不再理会宁王,淡眸向满地跪伏的将士, “忠君不渝者,随朕护女君归国。矢志追随宁王者,” 他顿了顿, “继续留守边境。你们不是一心为国在此死谏?那便守好我大祁疆土,勿在此千钧之时让外敌趁虚而入。” 几乎没人听懂这番话。 段惜润浑身发颤在车内亦不知所谓。 哪来的外敌?白国北境军? 她挑开窗帘一隙悄望外间,发现沈疾不在,是两名眼熟的亲卫在顾星朗身侧。 她绞尽脑汁以北境军为虑,关联因果,四肢骤烫复骤凉——顾星朗总不至于,为帮她嘱沈疾潜入北境传信,让他们攻打祁国南境与面前这些银甲交兵?! 太荒谬,她不信他会利人损己。且牵制住了祁南兵马也意味着难以调动兵力往韵水相助,自己便归国,又该如何夺回君位? 她自问尽力,想不出所以然。而顾星朗说完这句跃上马车,门帘放下之声喝令:“走!” 御驾南行,全境骇然。车轱辘碾出暴风般巨响之瞬,但闻宁王以外的将领高呼:“白国内乱,君上不宜涉险!请君上三思!君上!” 呼声接连起,被风声呼啸马蹄踢跶卷得纷然。段惜润只觉心到嗓子眼比去岁韵水宫变更甚! 从霁都随行来的兵队自紧跟,她木然盯着顾星朗的脸半个字说不出,只听他压声吩咐门帘外驭者: “慢些。” “再慢些。” 总共说了几次,她有心要数却因紧张根本数不清,但觉马车渐慢,又减速得极不显,而后面分明有车轱辘声渐近,越来越近,似乎赶上来,有马蹄声就在窗外踏飞沙走石! 她愈发昏昏已经无力思考,手腕却骤然被攥——被他攥,紧得几乎要捏断,未及转眼看整个人失重,竟是被大力向车后拉去! 哪会有车后,只有车板。 混乱中她做好了准备撞击,闭眼咬牙,风声却于下一刻袭入耳内几乎要将她震聋! 也只一瞬。风声暴袭旋即止,再睁眼时俨然又是车内,只车变了人多了——十月和满宜满脸惊慌瞪眼望翻仰进来的二君。 顾星朗还算体面,翻仰的是段惜润。 而除了马车骤快几乎要同御驾并行这一项,十月和满宜全不知他们如何在两车相错之瞬就这么跃了进来——祁君的马车,有后门?! 这般换车,不会被发现?! 顾星朗没功夫解释,只望向十月沉声: “听闻你相伴女君已有数月。” 十月不明所以,惶然眨眼:“是。” “真心?虚荣?” 十月惊魂难定,“自然真心!十月愿护君上至死!” 顾星朗似对这个答案满意:“记住你这句诺。记住朕接下来的话。”
第六百九十五章 亡途 御驾领国都锐甲五千疾驰在南境大地上。 上万兵士无措眺这一幕,是否跟、如何跟,都凭领将一句话;而领将们分明驭马回旋、随时要跟,又始终杵在原地,等着宁王示意。 “今领诸位在此劝谏,为君为国!”宁王无暇多眺,见霁都兵队直往天远,振声开口,“却毕竟是谏,定夺仍在君上!此刻圣意已明、圣谕既下,为臣者当誓死追随,遵君上裁夺、护君上周全!” 他目光如炬扫向面前头排领将,待要号令,当中一名迅疾起身快步至跟前低道: “君上为情义所累,眼看便要错失良机铸成大错!殿下——” 宁王冷眼瞧他:“谏言臣之道,决断君之命。我等已尽本分,将军可是要抗旨谋逆?” 此人是信王旧部。顾星延来了南境方晓。也就不奇怪兄长为何传信且自信,笃定他只要抵达边境对将士们晓以情理,就会得拥护,就能举大祁雄兵对顾星朗施压。 信王或还有步骤。他不是没想过。但除了认同攻伐白国一项,他并无僭越之心——哪怕方才死谏在顾星朗、在天下人看来已算谋逆,哪怕此役过后无论结果他都会被惩甚至被诛——他不打算趁此刻优势,煽动军中混乱做出大逆之举。 “末将不敢。” “不敢就点兵护驾!君上若出差池,你我皆是死罪!” 那将领躬身在原地默了少顷。 便要转身点兵发令。 “站住。”顾星延忽再开口,声沉而低只够他二人听见,“本王不知你能凭一己之力在军中号令多少人。或者几百,或者几十,或者只十余精锐。” ——他深信以顾星朗的能耐,当初既发现信王势力遍祁南而于天长节上发难,不可能不查南境军;此人该因藏得深才扛住了盘查,说明行事低调,不曾大规模培植心腹。 几百都多了。很可能只留了十余高手继续蛰伏。 “不要动歪心思。”他盯着那人沉默的前额,将夜天色下阴影成片,“君上智计非信王可比,若争得过,当年就争来了。哪怕此刻君上看似意气冲去了白国——你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么。继续为信王与天子作对,不智;更别想着,” 他顿得奇久。其实只两瞬,但双方都觉得久。 “趁乱弑君。” 那领将整个人显著一震。 “敢问宁王,女君可弑否?”半晌他问。 顾星延没开口。亦没摇头。 南境兵马动,两万追御驾浩荡往白国。宁王依旧留守边境,看着夜色如蛛网降落,脑内混沌,半晌提笔,又着从霁都带来的禁军一员至帐内,递过密函: “快马,最快,回霁都,将此函交到珮夫人手里。” 眼见那兵士面露难色,顾星延反应: “给涤砚大人。让他务必第一时间转交珮夫人。” 天色尽黑,祁军越国境线入白。该是女君亲自打通了关卡,一路畅通。白国北境军中亦有精锐两万加入天子卫队,近五万祁白联军飓风般杀奔韵水。 十月一身白色龙纹常服端坐马车中。 顾星朗不在,段惜润小女儿态尽敛,只余端方望窗外浓沉夜色。 “还是我们白国好,风都香甜。”十月无心看风景,没话找话,整个人紧绷倒叫段惜润想起自己早先在顾星朗面前的模样。 实在不足叫他那样的男子心折爱慕。 就像自己对十月,撑破天只能算怜惜。 “此回韵水行事,若顺利,事成后朕予你名分。你喜欢什么称谓?” 十月被这句君主诺惹得松了些许精神。“什么称谓都可?” 段惜润瞧着他本就神似、穿了顾星朗的衣服更神似、夜色昏暗再添神似的脸,“自须雅致,毕竟是册封。你护驾有功,怎样封赏都不为过。” 十月歪头想了想,“自来妻对夫,或者女子对爱恋之人,常唤郎君。”他讲出来方觉夫妻之词不妥,不敢往下说,悄觑段惜润脸色。 段惜润无甚脸色。“想让国人都唤你作郎君?” “不不。郎君自然只君上能唤。如果君上愿唤的话。”他赧然笑,“十月的意思,可作某某郎君,这样的封号。不正与男子为君时的‘夫人’相应?” 段惜润想了想,“未为不可。” 十月咧嘴点头:“君上觉得填什么字好?祁国夫人讲瑜、珮、瑾、珍,都从斜玉——咦,倒跟宇文家君王同部?咱们白国盛产花果,是不是以花植为封号也很具韵味?君上最喜蔷薇,蔷薇郎君,好听么?” 他被此可以展望的恩宠暂移了注意力。 也便不若刚才紧绷,言辞间手舞足蹈,看得段惜润直想笑。晦暗不明中她将他与顾星朗的脸合在一处,只作是顾星朗在咋唬、在说这听上去便蠢傻的“蔷薇郎君”,更觉好笑,怕打草惊蛇不敢大出声,强压着咯咯咯,如银铃藏暗匣。 十月不知她在笑他,只道连日紧张终逗得她发笑,越发高兴起来,坐过去凑近了蹭她脸颊。 这马车比祁君御驾小得多,两人挨坐一处也便有些局促,局促生亲热,亲热生情意。凑近了,段惜润方醒转,方不知第多少回彻悟小十月与顾星朗是明明白白的两个人、两种人。 但她头回不那么失落苦闷,蓦然觉得有这么个天真少年相伴未尝不是件好事,未尝不比顾星朗好——仰望而至卑微的情爱从来难久长,他从来就不是她的良人。 反而十月比较像。她的良月,她的良人。 顾星朗一应嘱咐在脑在心,少年在厮磨,她这般想着并未松懈。十月厮磨之余感知到她自持,亦想起来归途凶险、祁君所交代可能发生的意外还一桩未至。 又或不会至了? 祁君御驾在前,满宜孤身着凤袍亦望窗外夜色。 青川极南风确甘甜,她自出生便在此国,八岁入宫十二岁开始陪伴段惜润,迄今也近十年了。 顾星朗让几人换装换车时段惜润并不同意让满宜扮作她只身迎险。 但总共三人,十月要扮成顾星朗护段惜润在一车,祁君不入白国,只能满宜坐御驾假装一切还同边境时一样。 她总觉自己会死在今夜。 哪怕周遭精锐环行有祁军有白军。 会在哪一刻呢,利刃破车帘。 就在这一刻。
第六百九十六章 脱壳 子夜已过,林中暗黑,第一支箭准确破窗帘射入,深钉左侧窗架上,几乎穿透,正中她左肩斜后方。 “护驾!”便闻车外声震,原本整肃的行军踢跶顷刻急促。 御驾四周精卫环护更甚,里外三层直将四马一车围得水泄不通。更外侧祁军试图借火把辨敌我,奈何木高林深,单凭火光根本探不进至暗处。 “保持队形,保护二位陛下!速通过这片树林!” 段惜润与十月的车在御驾之后,箭矢声刚起便被震天的警示淹没,他们其实没有听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4 首页 上一页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