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一怔。是了,在蔚国朝臣与自己之间,更多时候慕容峋会听自己的,何况此回是她在这头运筹;且与祁分白,还是保留段家社稷拿这不痛不痒的沿海四城,显然蔚臣们同自己一样,希冀前者。 箭在弦上已绷紧,慕容峋却同意了后者,最可能,是顾星朗亲自劝的。 “我怎么知道?”竞庭歌没好气,“你这夫君狡诈其实不逊我,总不会,”她恼得只管胡说,“拿祁北国土送蔚,只为护段惜润君位?”便冷笑, “已是借这么多人的手毁了段氏基业,临到关头还想逞名声。” 送国土是不可能的。但于君主而言,国土是第一要紧的么? 放在大多情形下是。可阮雪音昨日见了亲故,听了赠言,那句“君权消弭、天下为公”振聋发聩。 于家天下的君主集权世代里,这句重过一切吧。若谜底与之相关,那么顾星朗和慕容峋才是最终盟友——他们居其位,负着家族大任,是这个世代得以进行下去的真理所在。 那个拂晓时分的梦,纪桓口中也涉上官一族的所谓“高人提点”。 是真的? 顾星朗在场也是真的,然后据此揭了谜底,与慕容峋统一阵线方得此刻段家王朝得保的局面? 想及前晚梦魇或真是个兆,她脸色白了白。 竞庭歌瞧出来了,稍沉吟道:“所以纪桓确是自有筹算离府,并非顾星朗安排。” 阮雪音走回来坐到她身侧,许久开口:“你还记得打小老师就说,女子本该与男子比肩,迟早,我们会迎来一个更好世代。” 竞庭歌蹙眉“嗯”了声,“就你信,你一直信,才嫌我激进。这世道,男女不公至此,我是没瞧出来更好的征兆。白国有今日,起因不就是接纳不了段惜润为君?若尽心辅佐君臣一体,岂会被两国钻空子?”她稍停思忖, “顾星朗许女课算一个吧,但还是儿戏,且是君主一言,哪日他不高兴了,一句话也就收回去了。所有这些,须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完成信念转变,然后改制度,再花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稳定制度,形成传统——才得讲:更好世代。” 阮雪音深以为然,然后斟酌更久讲了接下来的话:“那你说这更好的世代里,包括世袭君权么?” 她问得很轻,以至于竞庭歌辨别了好两瞬方懂。 阿岩早没哭了,在外头不知正被哪个宫人逗得咯咯笑。 竞庭歌听了会儿方望住阮雪音:“不包括吧。治世之道,怎样为更优,少时讨论过的。” 阮雪音点头不语。 “怎么忽提这个?你我立场都不该。” 一个是君王枕边人,受用着此世代最盛的繁华,眼看子嗣也要袭爵甚至为君;一个要凭君王提携走仕途,且算——半个枕边人,还诞育了公主。竞庭歌心下自嘲。 “只是想到了。”阮雪音摇头,“随口一说。” 分明有事,自昨日带棠梨出去了回来便不对。竞庭歌心知碍着瞬息万变的邦交形势她不会对自己说,也不再追,就着论题复道: “家天下还是公天下,因时而论。比如现世时,便打破了君主一家治,民众意识也远不够强大统合,不过是给世家强族机会,以天下为盘百姓为棋继续博弈弄权,并不会带来携手公天下的结果。”她这般说,一歪脑门, “去岁阮仲宫楼上豪言要改世袭为禅让,内禅外禅皆可,我还吓一跳,他一个皇子、兵变篡位的王爷,再要为一己君位正名,怎会选择以此话术服众?你提醒他的吧。也就我们蓬溪山的人敢讲这种话。” 老师十几年来授业,确埋了许多火种。阮雪音沉默听,只觉天地不复原来颜色。 竞庭歌眼瞧她大着肚子偏四肢仍匀细、小小一张脸,想及月份大了之辛苦,颇不忍,伸手搭她臂上,“大局将定了,夫君好好的,白国战事也不重,你便安心养着,至于霁都的景况——” 她本想说无论信王还有没有本事,她都会替她担待应对,词句脑中挂,发现说不出更做不到。 阮雪音还没被竞庭歌安抚过,对方手搭上来时便不习惯,小臂有些僵,闻得这般句式更觉诧,巴巴看她。 竞庭歌一咳,“信王大哥人被软禁着,又使唤不动禁军,看样子也没暗线能弑君于他国了,成不了,不劳你费心。”其实是恨铁不成钢的,再兼慕容峋妥协“变节”没拿到最佳结果,她长长叹气,方感觉到阮雪音手臂僵, “还这么不习惯旁人触碰?”她自小不喜与人亲近,她最清楚,一壁说着故意揉几下细薄皮肉,“那当初顾星朗动手的时候你是如何?拔腿就跑?还是直接吓懵了?” 好端端怎问起这个!初宿挽澜殿也远似故梦,阮雪音许久不忆,眼见竞庭歌笑得促狭,不甘示弱反问: “那你呢?厉害得这样,要与男子比肩要立朝堂,怎还会有了阿岩?” 问完她便悔,生怕答案是慕容峋用的强。 竞庭歌难得没翻脸。半晌道: “我踢他了。可惜没踢坏。后来他说我这人蛇蝎心肠无情无义,总归什么都能用作武器,还护着这副身子做什么。我一想也是。” 阮雪音没由来觉得是慕容峋原话。当时刻痛了在心上,所以张口能复述。 确是个混蛋。 “夫人。”但听门外禀,是涤砚。 阮雪音起身去。 “长公主道霁都平宁,她也该回相府看一看,方才已经出宫了。” “好。淳风殿下呢?” “还在夕岭,按夫人意思,待君上归朝再回。” 阮雪音点头:“君上何时回?可又有来信?” 为备不时之需她没再让粉鸟跑。 涤砚呈上信笺。 局势初定,他已召祁南要员往白国交接城池,自己不日便会返程。 纪桓如何、文绮在不在,通通没交代。想及竞庭歌言信王没有蛰伏的暗线、弑君难成,她莫名提心,望着天际团云一阵出神。
第七百二十章 弑君 初冬南国晴,祁君顾星朗下引凰台时正值午后,日光烧灼皇城。 女君亲送,旁侧两名祁将据说都出身名门,还有一位老者据传是祁相纪桓,另一名素衣女子缓步跟在移动的白布担架边,有说是随大军渡海而来的蔚宫美人。 担架上抬的仿佛昨夜被擒送至祁君面前的二人之一,仿佛是那妇人。 蔚宫美人于夜半宫门下声言接母亲,此刻陪在担架旁,足见妇人已故,且正为其母。 高台上众人移动不慢,却因人员组成诡异莫辨,看在高台下肃容的兵士们眼里便如极慢的默戏一出。 但人人不斜视,只待国君们出宫门真正结束乱局,以至于变数发生时只有面朝高台的六个白国兵士看见了。 引凰台上忽起的杀招来自一名祁国禁卫。 分明就在两位祁将近旁,分明护祁君,却未着铠甲,许是昨夜擒人入宫的三卫之一? 当是时那三人倒地,后来只醒了一个,数时辰休整,重归队伍履职。 距离太近,身势太快,六兵士看见时人已掠至祁君身后。 冬阳本耀得宫墙瓦石折光线,以至于那人和祁君后背间精光一闪之瞬没人能确定是日光本身还是利刃映照。 历史翻转一刻,时间原是静止的。六兵士张大嘴,只觉天地骤暗,暗色中却有一道暗影也于这瞬间赶至,劈手或以兵刃挡截,没人瞧清,但见那精光紧挨祁君衣袍生生未再多进一寸,然后移位,高台之上人群之间两个极快的身影旋风般对杀起来。 “护君上离开!” 混乱乍起如滴水入滚油,暴喝极沉吞山河,正来自那千钧一刻挽狂澜的天降神兵。 “这人哪来的?”张大嘴的六兵之一轻问。 “天,天上掉下来的?”另一人目瞪口呆接。 “放屁。”第三人也没缓过来,却镇定些,“树上,那棵榕树!” 祁君在那巨榕下呆了一夜。 而树上,还有暗卫?! “都他娘的猪油糊了脑!”六人里居中一个最清醒,啐一声,扯开嗓门儿大喊: “有刺客袭祁君!护驾!” 整座皇城在这声警音里醒过来。 众人但见象牙白的衣袍一角恰消失于引凰台矮墙内,该是祁君撤离。女君与那素衣女子走得近,也快,被高台上十数名白国兵士围护着亦下高台。 宫门内两国兵士皆在,闻言相觑一刹,然后听得指令皆往引凰台方向冲——照理那声喊足够明确,刺的是祁君,白国兵士之职主为护女君。 他们却冲得与祁兵一般快。 快得也像是要杀人。 顾星朗先于所有人下长阶与兵潮来处背向而行,薛礼因腿瘸已经跟丢,身侧只剩柴一诺。 “柴瞻将军领我大祁精锐就在城外!君上——” 跨大半座韵水城冲回中军帐也是一条漫漫路,而三国压城敌友瞬息变,白国经内乱失城池有的是愤慨军民,往人多处扎绝非上选。 宫内百废待兴,昨夜所驭二马该无人问津、还在那偏僻宫门处。 兵戈声雷动越来越近,沈疾便踏着这音浪飞身至,手里拎了个人。 是那出杀招的祁国禁卫,生气已无,被拧断了脖子。 “试试脸。”顾星朗快声。 沈疾会意,抬手往那脸缘处摩挲,初时不得要领,终搓起褶皱,偏兵戈声愈响,他经验不足半晌揭不开整张面皮。 “够了。”顾星朗叫停。 最可能是昨夜罗浮山乱战,文绮凭易容术将她的人调包换成了战死的禁卫之一,然后随着被擒顺理成章让他伏在自己身边。纪桓知道么? “去护纪相周全,还有文绮母女,都带往中军帐你父亲那里。”他吩咐柴一诺,“然后你亲自领些兵马送这三个人回霁都,务必保命。向你父亲传朕口谕,继续驻守韵水,再次收到军令之前都不要撤兵。如有必要,无论对白对蔚,可以开战。” 他语出如连珠,柴一诺仔细记下待要询问“如有必要”的意思,只见顾星朗与沈疾已朝着东北方向急去。 忽雷驳与柴一诺的照夜玉狮子果然还在原地。 二人翻身上马冲奔而出,以外头兵士未及反应之速消失于狭窄巷道。 “君上——”白花花日光里沈疾欲问去处。 “回霁都。”顾星朗嫌天光刺,微眯眼,“如何避人耳目,怎样最快,按你的来。” 霁都至今无事。 本是好事,说明自己经年运筹、整治禁军、阮雪音与长姐坐镇维持都有成效。然方才变数就像警钟,提醒他过分顺遂的尾端往往隐着暂收起的利刃。 她与孩儿只身在宫里,到此刻局势将定,恐怕已松了许多警惕。 就像自己分明也有些松了警惕,立时迎来背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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