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凰台事故兼祁君再次失踪的消息传回霁都最早也已傍晚。便算那头弈棋的是信王,猜到自己要潜回霁都,立时排布,调集能调集的所有虾兵蟹将沿途设伏——几个时辰,太仓促,不会是精妙设计——故称最后一试,故称赌。 谁在帮他传令是更有意思的一件事。 “还是该走官道。”沈疾气息沉,或因伤势。 “经城镇被街巷灯火明晃晃照着,若有伏,你我性命此刻已经没了。一路上这些人发箭不够稳准狠,因视线不明技艺不够精,也因并不确定是不是我。长夜赶路的并不止我们不是么。”谈话一直很轻,疏忽入风,顾星朗声量愈低,“前面就是潜龙道了。” 那条线埋在一棵老木棉下,线头与根须交错。 埋了近三年,不知还有没有用。早先顾星朗提及潜龙道沈疾便知是此意,这样隐埋着炸药的险地整个祁国至今有七处。 时近破晓,光亮始现,山壁逼仄适合狭路杀人,因看得见,一刺一个准。 果然再无箭雨,那些黑衣人斜刺里飞出直接劈刀剑砍过来。 这刻之前顾星朗已经看见了那棵老木棉,手里残余的小截火折被北风点燃。他不动声色减速,靠近树干时蓦然左倾整个人倒下去只右腿勾着马背,同时左手抓住一堆露出的根须抵上便开始引火。 那些斜刺里涌来的刀剑在看到这幕时是顿了几息的。 也便给了沈疾机会放箭。弓挂肩背,一发五支,顷刻暂撂停三人。自然不足,避开的余部围杀而上,最快那个直抵顾星朗面门,被沈疾横刀于前拦阻——利刃相接,电光火石,真正有如电光之声便在这时候响起来。 嗞嗞嗞嗞,如火烹油。 引火那幕与之匹配,叫冲奔而来的众人再迟疑两息,顾星朗便于此瞬间大喝策马强行突围,第一声轰炸响起在身后不到半里。 然后接连轰鸣,喊追声、脚步声、风声携箭声同时炸开。 破晓时分的祁宫正安门也迎来了第一声叩。 是拥王,言君上再度失踪他彻夜难安,几番思虑还须入宫与二位嫂嫂相商。 这种事涤砚一向是报阮雪音,实在太早,也没必要叨扰纪晚苓。 这个时辰孩子会醒,往往将阮雪音踢醒,涤砚来时她已然睁眼。 拥王正候鸣銮殿。她由云玺速收拾了,草草吃两口,很快过去。 禁卫在岗,沈疾离开后一直是他的副将唐田领大内,竞庭歌被拘入宫还是此人奉阮雪音之命亲去相府办的。 他这会儿也在,伫立廊下,单手长矛镇守之势,见阮雪音过来,迅速一礼。 都是在此役中经过了信任考验之人。阮雪音见他当值也觉宽心,稍颔首,嘱涤砚和云玺门边候,跨步要进鸣銮殿。 拥王已是闻声回头,忙见礼,喊一声“珮嫂嫂”。 阮雪音半只脚过门槛,在这声里停了停。 少主意的人眼角眉梢也都无害。拥王此刻就是。除了去年秋猎无意射中小漠,此回合作为宗室之首数次领头谏言,以及娶了个苏姓侧妃——他没有污点,便连顾星朗都说,十一半由他带大,值得八分信。 没有污点么?“除了”的那三项其实算。 值得八分信,那么终归有两分可疑。 局面已经定了。信王策不动禁军。而顾星朗再次消失当然是在回霁都的路上。 鸣銮殿觐见而已,唐田还领禁卫在值。她想不出有何可迟疑。 偏就迟疑了。她微笑应:“拥王殿下。”又将过门槛那只脚收回,仍站在外面,“本宫月份大了,睡眠不佳,刚用过早膳人有些发闷,便在外头说吧。” 关涉今上,是家事更是国事,当然要闭门说。但阮雪音是女子,又是嫂嫂,这般开了口,拥王不好驳,遂出来,两人站在长长白玉阶顶叙话。 唐田携几名禁卫退避一里外。 拥王打忧心九哥说起,难得话多,渐言及顾氏此代兄弟亲厚,讲了许多阮雪音不知道的少年事——“便有争执,也是为家为国。四哥他,从不是一心觊觎君位的狭隘之人。” 这些话不必这时候说又格外该在这时候说。阮雪音看着随对方大段絮叨而层层亮起的天光。这是眼见要不成了,遣十一来做说客保命? (
第七百二十三章 聚势 天光愈盛,是个晴日,拥王的嘴在眼前开阖。 阮雪音五分留神听着,脑中旋思绪。 无论此役中霁都暗手是谁,至少到目前为止,没人露馅,场面上走的都是忠君为国,纵有激进之过譬如宁王和朝中主战一派,过不至死。 没人露馅,没有实据,顾星朗纵疑信王,缺少抓手——信王也就没必要自乱阵脚让拥王先来说情,反而弃前功。 所以是顾星朗得了实据?潜回霁都便为拿这实据?暗潜的风险其实不比明晃晃归国低,他玩儿过一次失踪然后忽临韵水,一而再,信王必猜得到他在回霁都途中。 也就还有可为。 念及此,阮雪音心下波澜横。自来主君疑臣子,实据不足便定罪甚至假拟罪状的大有人在,许多时候顾星朗实在不像个君王——因中正,因重情义,还是骨子里认定的某些死理——她无法准确归纳,甚至也许他根本还有旁的缘故,只是她不知道。 近千里外顾星朗与沈疾冲出潜龙道再狂奔数里,晨曦已至。 再无可用的绝地关窍,视野亦非常分明,若前方还有伏,必死无疑了。 “你说还有么?”顾星朗问。 这一路他问了太多话,多过数年来他问沈疾的总和。 “君上,”沈疾声更低,气息弱,顾星朗明显感到他重量压下来,“走官道吧。” 捱至白日,“自家人”都醒了;既入祁中,也跳出了信王巢穴;此时过城镇,不算下策,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少许帮手。 忽雷驳彻夜奔逃又经方才轰炸惊扫,速度已大不如前。所幸从此处转入栖霞郡路程短,他未及问沈疾是否伤势加重,先看到了不远处郡门前正哈欠的守兵。 守兵自不识天颜,拦路问。顾星朗言简意赅让郡守出来相见,守兵眼瞅着一马二人分明惨烈,又盯那深镌腾云的符节,将信将疑跑去禀报。 栖霞郡于一柱香后出官兵往潜龙道,说有民众称那里于拂晓时分发生了爆炸。 又半柱香后有百姓见得小队兵士护着一匹黑马两个人出北边郡门,没什么声势,引人注意不过因马上靠后坐着的那人,后背插满了箭矢。 早先郡守是马前回话,并未注意;有兵士从旁提醒,那郡守震惊之余斟酌问“大人要否留下治伤”,顾星朗驭马坐于前并不知详情,只听沈疾意思。 沈疾称不必。 小队人马便往霁都方向,行进中顾星朗只觉身后重量愈沉,直至沈疾的头耷下来。 他遂反绕臂往后探。 触到一支箭。 然后第二支。 第三支。 第四支。 没有平展处。 “遣两个人送你回栖霞郡治伤。” 某些问题到此刻已有答案,至少沈疾给出了他的答案。顾星朗声便不如先前淡定。 晨风卷着树上阔叶。 常绿的品种,冬不言败。 “臣明白君上之问了。”人在濒死时果然会乍现灵光,这领悟也是忽来的。 分明有许多问,但顾星朗知道他在说哪句问。 为何要暗潜而不明归,为何不让柴一诺护而始终选沈疾。冲出韵水暗道时他就问过,水边荡帕子时他又问过,他答了不少,都在理,都确为原由——其中最信沈疾这个结论,也是以心换心的手腕。 而顾星朗始终没开口肯定或否定那些答案,两次都只听着。 原来因还没答完。 此刻他继续听着。 “君上真是艺高人胆大。” “是对你有信心。” “君上得到答案了么。” “很明确了。沈疾忠肝义胆,不负你我十年。” 沈疾低笑了下,因力竭,笑也只气声。或因同乘一骑距离近吧,也或因夜半叙过往,是有些叫人记起十二年前不周山的。都是少年,尚非君臣,他同顾星朗一见如故谈得来,都喜世间山高水长。 “所以先去栖霞郡治伤。好些了,再回霁都相谈。” “未见得能再相谈了。”沈疾半身重量彻底塌在顾星朗后背,“抓紧回霁都,臣还能见殿下一面。” 竟伤重至此么。顾星朗勉力按着心脑间窜跳的情绪,“是要你杀我还是旁的?黎鸿渐是一人行事,还是此役中与信王或纪桓有默契?他究竟什么人?” 不知是真失了意识还是不想答,沈疾的头重垂在顾星朗肩上。 “想见淳风就别睡。”心绪终盖过思绪,他止住一切疑问与目的沉声:“沈疾!” 数百里外夕岭行宫,一连几日,黎鸿渐带着顾星漠观天象。 纪齐不放心家里,身为武官未得批准亦不能久不归营,两日前已经回,留顾淳风在此惴惴复惴惴。 “又不见了!九哥这是玩儿的什么把戏,真把戏还是出了事,要急死人!” 黎叔与小漠饭后依旧撑在草坡上望天,有句没句讨论,她看得生气,冲过去揪亲弟起身: “还看!大白天哪有星星!” “姐姐没认真听黎叔授课。星星一直在那里,大白天也有,被日光遮挡罢了。” 淳风仰面,立时被晴日天光亮瞎了眼,“所以呢?黎叔是看出了今上安危,还是看懂了霁都形势?” 黎鸿渐已在顾星漠起身之瞬也站起,躬身答:“回殿下,以韵水始末为鉴,君上很可能今日归朝。殿下若实在焦虑,此刻动身返霁都,或能碰上。” 霁都平宁,阮雪音在宫中亦安,揣测中的变数并未发生,实在也是可以回的。 “你跟我一起么?”遂问小漠,“九哥归来,总要见见。” 顾星漠待要答好。 黎鸿渐拱手谏:“君上置十三殿下于夕岭,从来有深意。臣以为,公主先动身,待霁都情势更明,臣再护殿下过去。” 不无道理。带着小漠,万一有变,于她顾淳风也是掣肘,几日下来,至少夕岭已被验证周全。 又有何不周全呢?九哥数年治军治国威望,经此役可见一斑——君上的人马、君上的宫室,不是谁煽个风点个火就能翻转的。 “要不姐姐也再等等,待情势更明——”顾星漠稍忖劝。 淳风摆手,“那夜跑出来便悔了。咱们是姓顾的,却留嫂嫂在宫中应付一堆人,嫂嫂腹中还有将诞的小侄儿,想想可害臊?” 顾星漠再无异议,亲拣了夕岭精锐若干伴淳风出发。 从夕岭往霁都,匀速驭马不赶路,三个时辰可达,也就是黄昏。 引凰台事故后消失的祁君若当真在返霁都,若驾着名驹彻夜飞驰,最快抵达也会在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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