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儿的娘亲——” “难产,生下她就过世了。” 若母女平安,宁王会娶其为妃而将纪晚苓藏进心底更深处么? 阮雪音忍不住这样想,便听脚步声近,很快顾星延出现在门槛前。 虽有圣谕,到底是宫妃与亲王,两人不好室内叙话,默契走到外间天光下。 “昨日往皇宫,沿路瞧街景,女课兴盛叫整座国都皆盎然。夫人了不起。” 宁王仍如昔年健谈,一场宫变牵连、半年寺庙软禁,不过添几分眉宇间深沉。 阮雪音觉得那深沉也是装的——他于自身沉浮其实不在意,形容收敛只是为臣之责——身为“有过”而被君上宽恕的亲王,惭愧、念恩,做给朝臣和天下人看。 “是君上了不起,有此胸怀魄力,容雪音试新规。”因近来舆论,她于措辞上尤谨慎,面对宁王亦不想拿“本宫”的架子,“新规渐成,许多观念、做法也可能随之改。” 最后这句是补的,宁王若有心,便该听得懂。 宁王确实一怔,旋即笑,“有些规矩,无论世代如何改易,都破不了。” 阮雪音为这句转头,在对方扬起的嘴角边窥得一丝苦。 竟这般悲观于和纪晚苓的来日? 人声传来,庭院那头拱门下蜜合色裙裾翻,是顾淳月,带着纪宸和两名侍女。 “不请自来,没添乱吧。”待走近,淳月微笑,纪宸脆亮唤“舅母”又唤“宁王舅舅”。 除对顾星朗是直接唤舅舅,纪宸唤几位王爷都加前缀以区分。两岁多的男孩,咬字还奶气,阮雪音笑应,又与淳月闲话,道自己在这些事上一向笨,长姐来,只会是帮手、不可能添乱。 淳月道阮雪音治后宫有日子,决计比从前精进,又对宁王:“如今家中事多,你走那日长姐未必能来送,趁今日你们两个都在镇国寺,一趟话别了。” 宁王已恢复往日神采,比方才与阮雪音说话时更见洒脱,笑道:“长姐劳心。其实九月又会见,这趟没送,下趟补便是。” 九月立后,国之重典,身为亲王自然要来。 不到两个月时间忽释放他们各自归城,阮雪音总觉得与二城世家有关,极可能与上官宴此番回来奏报有关。 宁王所居鹤州有肖家。 拥王所居临金是郭家。 “一家人,各一城,见一回少一回,送一回算一回,哪有下趟补的道理?”淳月笑答,不免感慨,“家和万事兴,尤其咱们皇家,和能兴国。” 亦姐亦母,小中见大,阮雪音不止一次观摩顾淳月的绵里针——或该说温柔敲打,愈觉服气。 她比宁王也就大一两岁? 显然宁王很习惯,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甚敬,道:“从无二心,长姐放心。” 日光经过浓荫和蝉鸣,落在顾淳月脸上变得极温和,像月光。“九月带允凡来吧,一堆弟弟妹妹,等着她做孩子王,领他们玩儿呢。” 顾嘉声与整个信王府流放北境,顾氏皇族下一代中年纪最长的成了允凡。 “不是一直想为她求个郡主封号?雪音入主中宫,必又有一轮大赦,你可趁此机会求恩典。”淳月再道,便望阮雪音。 阮雪音会意:“原来如此。允凡这孩子我很喜欢,愿尽绵薄之力劝说君上。” 淳月笑向宁王:“她肯尽绵薄之力,就是成了。” 宁王笑摇头,看着淳月颇无奈,低头对纪宸:“到时候和姐姐一起玩耍,好不好?” 纪宸脸圆圆,眸晶晶,重点头,小嘴笑成一弯月。
第七百八十章 绣题 这日乃天长节下一日,自然就是阿岩生辰。 阮雪音在镇国寺待到未时将过,与顾淳月、纪晚苓一道离开。然后淳月回府,阮雪音和纪晚苓同往淘沙等几个城内授课之所巡视。 确切说是纪晚苓带阮雪音巡视,颇有些臣下引路的意思。换作从前纪晚苓必不自在,哪怕面上和气却会将姿态摆满、以求不落下风。 此趟巡国之旅归来,便如淳风啧啧,是真不一样了。 她似平静了许多,可理解为释然,也可理解为蛰伏。 二十多年来阮雪音习惯以“两面法”观世,即同时去看人与事与势的两面,近来偶尔也觉烦,深悟许多难题解于此,许多困扰亦生于此。 也便在两种理解出现之后,收拾它们暂存脑中一隅,认真听纪晚苓“述职”,同时与她探讨各项办法。 回宫时近傍晚,阿岩的生辰宴已备。 设在烟萝水榭,顾星朗和上官宴都到了。 阮雪音更衣后匆匆赶至,正碰上同样自宫外归来匆匆换好裙装的顾淳风。 “嫂嫂你看,在家抱着孩子等开席的是他们,在外做事赶天赶地跑回来的倒成了我们!” 两人正沿湖畔行,晚霞依依,草木光晕。阮雪音闻言朝水榭眺,果见顾星朗怀抱朝朝,上官宴怀抱阿岩,都一脸宠溺地,指湖景给稚子看。 指着指着便指到了湖边,也就看见了分明还如少女的娘亲与姑姑。 年轻的爹爹们各举起孩子一条胳膊遥挥手。 两名“少女”哭笑不得,也扬起手臂挥舞。 淳风望见顾星朗嘴形开合,笑道:“九哥肯定在说,朝朝快看,娘亲回来了!唉,可惜我不是阿岩娘亲,上官宴没的说。”稍停又道: “小可怜,过个生辰父母都不在。只能淳风姨姨多疼疼咯!” 姨姨这称谓也是她自拟的,没什么根据,图个亲近。走进水榭,真就从上官宴手里将阿岩“抢”过来,贴脸亲亲又拿出备了一兜子的玩意儿哄,直逗得孩子咯咯合不拢嘴。 “你这妹妹,很好。”淳风与竞庭歌不对付,上官宴是知道的,大半年来却瞧她待阿岩极好。 “就是不让人省心。”二十三了,未出阁,要戍边,顾星朗是个有定至极的人,偶尔想起来,仍觉忡忡。 上官宴约莫晓得他意思,抖开扇子一笑:“君上宽心。臣尚未婚配,实在不成,愿解君上之急。” 顾星朗心知这话十二分假,瞥他一眼:“朕之急,不止这一桩。相较之下,你还是将阿岩的娘亲娶回来更上算。” 阮雪音就在近旁,闻言道: “今日巡城中女课之所,闻得好几位高门小姐将盐铁使大人挂嘴边。”随即转眼,“娶得过来不?” 上官宴一声雪儿便要出口,悬崖勒马:“夫人取笑到臣头上来了。”便向顾星朗,“君上明鉴,只是那日归来经过‘淘沙’,恰遇几位小姐出来,不好不招呼,下车闲话了几句。绝不敢招惹世家明珠。” 此人新贵,被顾星朗安插以盐铁司一角生破开朝堂局面,已叫百官看在眼里,照理与一众高门明珠,攀得上亲。 而阮雪音忽明白了顾星朗深意。 世家们如何应对上官宴,有没有人站出来议亲,实是一道题目。 便听顾星朗闲闲道:“以你出身、新职、钦差数月的名声,配得起各家明珠。自谦什么。” 他似不欲为此类小事费心思,在阮雪音看来实是不想让上官宴辨出虚实,这般说完,转了话头只管瞧阿岩, “这身夏衣倒别致,花纹不曾见,是造办司的新手笔?” 阮雪音一笑:“臣妾拜托崔小姐,特为芳蔼郡主生辰所制。” “永安侯府?” “正是崔怡。” 顾星朗记得了,上月她一个个点评,说崔怡少机心,工于女儿家技艺。便招手让淳风抱阿岩过来,细赏衣上绣工,“水仙?” 阮雪音收到之初也以为是,但水仙是黄蕊,此花却是绿蕊,花瓣更少,形状更简,朵朵皆垂,如铃悬如水滴。 眼熟啊。实在事忙,彼时她并没在意,此刻见顾星朗感兴趣,方又盯着看。 便听淳风认真半晌瞧出了名堂: “雪滴花?是不是嫂嫂?《山海图灵志》上有。” 那本书淳风与小漠都喜欢,曾借去反复读。阮雪音经此提醒确定:“是。最早见于北国寒地,开在冬末化雪时,所以常能见其矮株盛放雪地里。” “其名却不因凌雪开放,而因其形。”淳风笑接上,“书上是这么说,我仍以为与雪时开花有关,否则怎不叫水滴花?” 几人都笑,顾星朗道:“最早见于北国,如今南国有么?” 自是问大祁有没有。阮雪音和顾淳风从未遍游全国,只上官宴能答。 “臣甚少注意花花草草,不曾见。” 崔怡是未出阁的世家女,所经风土恐还不及阮雪音顾淳风。 却能描摹此花入绣。 “但在北国见过吧?”阮雪音笑问。 上官宴猝不防,点下头:“也许。” “给你的女儿裁衣裳,用北国的花,崔怡也是有心。”阮雪音再笑。 顾星朗从中听得奥妙:“将盐铁使挂嘴边的,该有崔小姐一份?” 还真没有。阮雪音心知顾星朗借题调侃,不再添油,几人热热闹闹给阿岩过周岁生辰,以公主之礼行一应步骤,月落湖面方收稍。 七月暑盛,不到睡时,上官宴与淳风先后离开,顾星朗嘱人送孩子们回去,携了阮雪音往清凉殿散热醒酒。 室内未掌灯,殿顶有星芒,适应了,隐约也能辨出五指。 两人并躺椅榻上,都看星空,许久阮雪音道: “那雪滴花,寂照阁内也有。” “无怪眼熟。墙上?” “仿佛。只看过一次,有些久了,印象模糊,须再确认。” 墙上有的花植太多了,常见的罕见的。 为一幅绣样留心,原有些杯弓蛇影。 但当然是因那绣样来自崔怡,而崔家在被疑之列。 老师最早要她来祁宫,便为寂照阁。 然后东宫药园案破,青川格局于不到四年间两番改易,到最近,新浮的疑窦是公天下,而顾星朗的眼睛盯在举国世家。 若所有这些都相关——已发生的诸多变局证明确相关,那么世家与寂照阁,也可能相关。 花植那道门的余下线索,兴许藏在世家手中。 这突来的领悟叫她如饮醍醐。 “前有无尽夏,今有雪滴花,一为夏,一为冬。晚晚在写的曲谱,以四季节令为据。竞庭歌在白国女君那里得到的,也是一首《四季曲》。我在想,”她意识到语速太快,放缓,“花植为表,四季为里,这道关卡的线索或有四条,还须找出春秋。” 很多话他与她并没有说破。却其实想在了一处,相映成镜。 “为何偏对崔怡绣的花上心?”半晌顾星朗问。 四里皆黑,阮雪音深吸一口气,声尤清灵:“世家有谋,或与东宫药园案中提及的一些暗线相连。你在韵水究竟发现了什么逼得纪桓致仕,以及这半年来种种动作——还不要对我说实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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