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忘了,被蔚君抓进宫前,我住在棉州近郊。”【1】 此处本近棉州,当真无巧不成书。“你入蔚宫也有两年了。是有人帮忙打理?” “蔚后殿下悉心安排。噢,此番她本想同来,也送送你这姐姐,奈何苍梧局势不等人,只好先顾那头。” “她已动身回苍梧了?” “竞庭歌离开棉州时说当日去当日回,却没回。我们便猜到她是回了苍梧,且多半是你力劝的——好缓解祁国之危。也因这份猜测,我们笃定你据此不远,又兼祁君陛下就在西边,你既出锁宁,多半要西行与他会合。方才设伏拦马那条路,是必经。” 阮雪音点点头,“你也该回苍梧帮助兄长的。若竞庭歌赶回及时,上官宴有大麻烦。” 上官妧歪了歪头,“殿下你与家兄的交情,听说是极好的。” 阮雪音露出坦然承认的神情。 “竞庭歌与家兄,听说就更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是否纠缠到了这地步,阮雪音亦不清楚,但大致不错。她又露出了然神色。 “所以咯。”上官妧轻松起来,“他最不济就是个败。竞庭歌若赢了他,会救他的。” 阮雪音将阿岩奉还,也有这层考量。但愿那丫头用得上吧。 段惜润已走到药圃那头,回身见上官妧提着灯居然还在废话,不耐道: “还不把人带过来?” 阮雪音一望,方见段惜润身侧还坐了个人,就在药圃北缘。因坐着,与某些花植差不多高,院中又黑,才进来时竟没看见。 “瑜夫人是今夜才到,就比你早半个时辰。”上官妧瞧她注意到了纪晚苓,忙解释,又引路往药圃西缘去。 西缘这一径所谓“路”,没法走。其上铺着一种被打散的灌木,那是荆棘的变种,若阮雪音没认错,叫蛇齿,蓬溪山药园有。 此物刺小却尖利,内里空心,却含毒液。显然这些是被剪下来的,才能平铺,离开水土失却生机,毒性会渐渐变弱,但须时间。 “刚剪下来不到半个时辰,还算新鲜。”上官妧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心解答。 段惜润已站在了荆棘之路的尽头。“珮姐姐,请吧。” 她忽这样唤,梦回景弘六年。而场间四人中的三人都已从梦中醒来,唯她还魇着,噩梦经年。 纪晚苓仍坐在北缘暗影里,眸子如枯井看着阮雪音,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出手相帮。 阮雪音亦看着她。 “姐姐别想了。瑜夫人对你的恨意虽不及我,为家族故,也不能心慈手软。霁都局势,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而我请她来,不过是因咱们四人缘分太深,善始善终吧。” 善始善终,太讽刺了。阮雪音欣慰于段惜润在言辞应对上年年精进,复望满地荆棘, “我若不走呢?” 整个院中只檐下两盏纱灯,并上官妧手中一盏提灯,以至于隔着一段荆棘小径,阮雪音有些看不清段惜润的脸。 但她该是觉得很可笑,轻笑了片刻方道: “姐姐怎会觉得我是要你走过来?”笑意似乎随这句话消散了,她声变得冷, “跪过来。我是国君,你只是皇后,不算委屈。” 这蛇刺虽利,却短,穿着鞋袜走过去,未必会被扎破脚底肌肤,纵扎破了,不会太多。 跪过去就不同了。春夏裙纱薄,从膝盖到小腿外侧都要遭殃。 “我问过阿妧,此毒不过是叫人身上红肿、奇痒难耐,要不了你的命。姐姐聪慧果敢,为天下女子表率,这点难关,没什么不敢闯吧。” 阮雪音再也想不起景弘六年的段惜润长什么样了。 灯影里她此刻的样子也很模糊,却很扎眼。 “若我不跪呢?” “姐姐自知逃不了,所以选择来。为何会逃不了呢?”段惜润放眼四下。 无尽的黑暗里有无尽的呼吸和人头,是不知数目的帮凶。 “所以姐姐不跪,自有人按着你跪。姐姐此刻主动配合,大家都能体面些。” “我跪过来,你便留我性命?” 段惜润耗光了耐性。“拖延只会让人心情变坏,心情一坏,便不可能再生恻隐之心。” 整句话都很快,似催促阮雪音,也似对黑暗中的人手发令:她再不跪,就出来两个人按着她跪。 “曾记景弘七年,呼蓝湖畔初春夜,女君陛下以百鸟朝凤筝起头,领我们几个燃放神灯。”却听阮雪音非常突兀说出这么句话。 那是一段,难得四夫人都在且没起冲突的,让人印象深刻的往事。 以至于段惜润怔了怔,容得阮雪音继续说: “当时瑜夫人那只旧鸢高空中自燃,化为灰烬,女君告诉我们,按白国老人的说法,是放灯者所念之人没能收到感念。”【2】 【1】617相忆与隐局 【2】309皓夜临,满城昼锦(五)
第八百六十七章 谋者之刃 那年彼时上官妧就在纪晚苓身边。后来段惜润受阮雪音和顾淳风的嘱托,带着这项说辞去安慰失魂落魄的纪晚苓。 此刻场间四人,都对这说法记忆犹新。 “我有要紧之事同瑜夫人说,说完便跪。”趁几人陷往事,阮雪音再道。 “巧言令色。”段惜润醒转,“来人!” 黑暗应声而动。 “关于那只旧鸢,关于送瑜夫人旧鸢那个人!”阮雪音盯着纪晚苓,语速极快。 暗影中如石雕的纪晚苓这才有了反应,幽幽道:“你说谁?” “瑜夫人近前来。”阮雪音不信周遭全是段惜润的人。这里是蔚国,必还有阮墨兮留给上官妧的人,以及纪晚苓千里而来的随护。 她只要说动其中一人,段惜润便不能为所欲为。 纪晚苓起身往这头走。 “这么多年了,瑜夫人还不汲取教训,还要上她的当!”段惜润气急,两名布衣的练家子已朝阮雪音逼近。 “等等。”纪晚苓静声,却是不容忽视,眼见阮雪音胳膊被架就要栽入荆棘地,“女君陛下要的是一切顺利吧。既请了我来,便是将我当自己人,那么,赏三分薄面,给我片刻时间,她若耍花招,再处置不迟。” 言语间已至跟前,无波无澜盯着抓了阮雪音胳膊的两个人。 那二人望段惜润。 段惜润稍忖,终不想在报复未成前闹内讧,示意他们暂退。 阮雪音讨厌被不认识的人碰,抖了抖纱袖,又看上官妧。 后者识趣,也退开些。阮雪音方压低声量对纪晚苓一字一顿: “那神灯被用来悼念故去之人,自燃预示着你悼念之人没有收到你的挂念,为何?并未故去,才会收不到。” 这话不够直接,有些绕,但她必须紧接方才之言,对纪晚苓来说才不至冲击太大,才有可信之处,才不会被立马认定为耍花招。 对方果然花了两息才听懂。 嘴微张,却发不出声。 阮雪音加速说,字赶字: “最早我答应帮你查战封太子之死,反复研究曜星幛,不仅看封亭关,也看他的星官图。星官图看不出人之寿命生死,却能大致见一生轨迹,他命中有大劫,死劫,却并非终止在死劫。一个人分明已死,其命图却昭示他不死于死劫,好几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最近,天时地利,我在做另一件事时刚好得以一探。” 纪晚苓这才有些明白她在做什么。“殿下又打算以谋士惯用伎俩——猜测,提供某种存在可能的许诺,来争取我援手么。” 她的脸重新冷下去,比方才更冷。她憎恶旁人拿顾星磊的事作伎俩,转身之际脱口:“女君陛下可以继续——” “长廊尽处绕梅行,过尽风声得雪声。醉里不愁飘湿面,自舒翠袖点琼英。”阮雪音赶在她走远前再道,确定对方能听见。 纪晚苓果然顿住了。 再回头面色已变。 这首诗不脍炙人口,却也不生僻,天底下知晓的、喜爱的不止她一人。但有一年照岁夜,顾星磊奉母后之命送她出承泽殿,两人过游廊正见一树白梅盛放,纪晚苓便诵了这几句。 顾星磊头回听,虽无感,因她喜欢,回去便背下了。两日后再见,吟诵一遍,同时递给她刚折的一捧梅,作为新年礼物。 当时纪晚苓说,以后都不会对旁人再提这首诗。 这是独属于他二人的秘密,暗语。 却被阮雪音在这样的时刻以证据的方式,诵了出来。 她再次微张嘴,依然发不出声,比先前更僵。 阮雪音挪过去些,气声道:“助我过此劫,我带你见他。” “你在骗我。”纪晚苓终于开口,压着声抖。 “你知道我没有。你已经信了。” 隔着至暗的夜与微茫的灯火,隔着中间私语的两人,段惜润与上官妧交换眼神。 -有人要倒戈了。段惜润眼中气恼、懊悔,杀机已起。 -无妨,纪晚苓也没带几个人,她自己逆势而动要陪葬,只好一并解决。上官妧耸了耸肩。 经年的交情,当真足够这二人隔着长夜残光达成共识。就在她们要同时示意黑暗中影子们出来按人、抓人之际,却见阮雪音转身,重至荆棘小径前,凝眸一瞬,赫然,跪了下去。 站着的三人中段惜润最为诧异,错愕看着阮雪音移动双腿,一寸寸膝行而来。 她目不转睛,甚至忘了去问纪晚苓为何没有相帮。 阮雪音垂眼盯着身前荆棘,一开始并无神情变化,渐渐该因有刺戳破肌肤,眉心蹙,整张脸浮起痛楚。 她还是这样,虽临折辱一身傲骨啊!段惜润心中翻倒五味瓶,终是被痛快占据了所有情绪的制高点,笑意绽开在唇间, “姐姐记得当初在鸣銮殿是如何教训润儿的吧。我口才不如你,临到此刻,仍学不来你那时的气势措辞!没关系,这些荆棘替我说!但我还是念及姐妹情的,这点痛楚算什么,如何比得过我失去母亲、十月和半个国家!姐姐你说是吗!姐姐你慢着些,让这些利刺多些划破血肉,你便能明白我的痛楚,便不至于太怪我!” 她这副疯魔样子,连上官妧都有些被吓住。不自觉去瞧纪晚苓,却见她眼望着阮雪音,不知在想什么。 而阮雪音并不如段惜润希望的慢行。 她动作很快,顷刻到了段惜润跟前,仰头问:“可以了么?” 额上渗着密密汗珠,脸色煞白,双腿刺痛带得五官紧绷,唯那双眼,寒光熠熠倒像是有意在挑衅。 段惜润本就被报复得逞的快意冲昏了头,叫她这么一盯,更觉上瘾,“当然没有。姐姐忘了方才阿妧说过,我得折磨你啊!这才到哪儿!姐姐等着我!” 她亢奋极了,扬眸去找上官妧。 上官妧心中有计较,并不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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