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比信纸还薄软的一张东西,放在书信里一起传送也很方便。所以这些年,是苍梧那边不断将新的面具随信件一道传过来,让你更换。那边的人根本见不到你,仅凭年纪和幼时印象,便能如此精准制作出符合你全脸尺寸、五官走位的面具?” 如此水准,说是顶级圣手也不为过。 “跟教你们药理的,也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单论奇术这一项,那人比老师更厉害。 还有什么?她直觉得顺着这条线想下去,还能出现其他猜测,或者事实,但阿姌再次出言打断: “君上,今日盘问已经结束了吗?我累了。” 这话也很莫名其妙。君上问话,谁管你累不累?但以她今时今日状态,无论说怎样僭越的话,都不会被在意,都会被原谅。 有时候原谅,不过意味着放弃。 顾星朗并不回答,站起来负手往外走,经过阮雪音身边时闲闲一声:“走。” 阿姌紧抿着唇,像是再不会多说一个字。阮雪音无法,只好跟着出去,临到殿门口,忽听得阿姌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君上打算,何时杀我?” 自殿外透入的日光已经暗淡至极,四下寂静,雨水依然没有降落。却不知早先天上那些灰云,此刻是散去了,还是正酝酿一场真正的厚积而发。 “朕暂时不打算杀你。但你若自己想死,朕也不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千古盈亏休问(上) 出了冷宫大门,顾星朗没有停顿,朝着御花园方向径直而去。已经走出好几里,蓦然发现跟在旁边的人是阮雪音。 他先是一愣,回头去看,沈疾、涤砚、云玺齐刷刷跟在几丈开外。 于是停了脚步,看着对方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言下之意,戏已经看完,便各回各家。 “你方才为何叫她想死便死?还有好些疑点没解开,真死了你找谁问?” “就这个?” 阮雪音被他这一问的语气弄得心虚,讪讪答:“就这个。” 顾星朗很无语,考虑一瞬道:“她没你以为的那么想死。她被所谓骨肉亲情伤透了心,但到目前为止,那些话都是上官妧说的,她没有从她父母那里亲耳听到。所以到最后这一局她都犹豫不决,将结果交由天定。她不甘心。她还存了一丝希望。她多半,还想留着命回苍梧,当面质问她父母。问完了,彻底灰心,再死不迟。” 阮雪音听得怔愣,半晌道:“你若猜得不对呢?人要自戕,有时只是一念之间,我刚瞧她那心如死灰的样子,万一——” “我很少猜得不对。应该说到目前为止,只要我猜,还没有猜错过。就算错了,她真的想死,这句话也算拉了她一把。”眼见阮雪音那张向来**的脸上露出呆意,他有些想笑,走近两步低声道: “一个想死的人,最不怕别人劝她活着。但你若放任她死,甚至鼓励她死,她的自我意识反而会有所恢复,进而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死,能不能死,是不是真的想死。”那张雪白精致的小脸此刻实在有些可爱,他没忍住抬手轻轻捏一捏她下巴,“你下山太晚,见人太少,要学的还有很多。小女孩。” 语毕,他不理她慌乱,转身就走。沈疾和涤砚杵在原地,正犹豫是不是要快步跟上,却见阮雪音伸手拉住顾星朗衣袖,不知又说了句什么。 他们离得远,自然看不清她此刻满脸红晕。饶是这样,她讲话依然条理分明,只是口齿不如平时清楚:“还,还有,” “还有?”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查清楚了?那六个人呢?” 顾星朗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一眼天色,沉沉道:“你夜里过来吧。此刻我还要去处理些事情。” “你要去煮雨殿?” 他微微蹙眉:“夜里再说。你今日擅自现身,我还没问你的罪。”一壁再次抬手捏上她右脸颊,“都快捏不起来了。赶紧回去吃饭。崔医女不是配了一堆药膳给你补吗?” 阮雪音终于有些羞恼,撇开脸想斥他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还动了两次!对方却根本不给机会,负了手已经走出去好几步。 沈疾和涤砚确定此刻该跟,赶紧追上去。云玺也快步至阮雪音身边,扶了她手臂打算回去,却见她面上白了又红,不由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咬紧牙关生生憋住了。 阮雪音见她那副滑稽样子,更加恼,云玺忙忙赔笑道: “夫人该恼!这么些人看着呢,君上也该注意些。但夫人脸皮也太薄了,不过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只用手势暗示捏脸,“而已。都已经——对吧。这有什么的。” 阮雪音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都已经”怎样?又想起那句“小女孩”,她只比他小几个月吧!而且阿姌的真实身份,是她识破的吧!到底谁学艺不精? 一时间下巴和被他捏过的那处脸颊火烧似的烫,快到折雪殿大门前才有些降温。 酉时将过,煮雨殿。 “君上要来用晚膳,怎么也不提前着人招呼?妧儿也好悉心准备。” 还是那把甜糯嗓音,今日听来,格外腻耳。 顾星朗夹一筷子冷拌秋葵,细细嚼了,和声道:“这样就很好。提前告诉你,这满桌菜肴的味道就不对了。” 上官妧没听懂这句话,直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一时有些忐忑,默默舀一勺虾仁蛋羹放进嘴里。 “来之前,我去冷宫见过你姐姐。” 那口蛋羹还没来得及吞下去。 明明入口即化的一小匙此刻卡在喉间,进退两难,以至于当事人几乎要呛咳出声。 但她是相国之女。她所接受的教养,不允许她此刻呛咳出声,或者将那口羹吐出来。面上已经憋得通红,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她终于将喉中食物咽了下去。 “君,君上方才说什么?臣妾愚钝,没听清楚。” 她呼吸不太顺畅,短短两句话被节奏不匀的气息生生切割得语无伦次。 “早知她是你姐姐,那日你来挽澜殿求情,朕便网开一面了。可惜你没说。” 上官妧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是没设想过这种场景,她甚至同细芜排演过,他日东窗事发,她要怎样如泣如诉撇清自己。 但此刻她泣不出来。顾星朗太平静,也太笃定,她没有施行任何策略的底气—— 气氛完全不对。他竟然不恼怒,也没有丝毫失望的意思。 全然的平静。以及肯定。 “君上恕罪!”她骤然起身,跪伏至顾星朗跟前,拉着龙纹常服下摆哀戚:“妧儿隐瞒了阿姌是我亲姐的事,隐瞒了四姝斩和那些植物的用途,也的确将祁宫内的所见所知告诉了她,由着她每月传信回苍梧。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 顾星朗不喜欢被拽着衣服,蹙眉道:“起来说话。” “妧儿不敢!君上宽恕妧儿这一回,妧儿才起来!” “松手。好好说。” 上官妧一呆,诺诺松手,这才意识到自己仪态尽失,赶紧正了跪姿,楚楚应道:“是。君上想问什么,妧儿一定知无不言。” “你刚说再无别的了,那夕岭茅舍是怎么回事?” 上官妧浑身一颤,几乎要跪不住。她以为顾星朗只是发现了阿姌的身份,并不知道夕岭的真相—— 依照阿姌事前分析,此局天衣无缝,就是有疑点,也不会有证据,那六个人,是死士啊! “君上说什么,妧儿听不懂。”她声音微抖,人却尽力维持了镇定。 顾星朗俯身前倾,看着她眸色沉沉:“那六个人,难道不是听你指令去的茅舍?凤凰泣,难道不是你教他们用的?谋害瑜夫人,难道不是你动的手?” 凤凰泣被发现了! 是了,阮雪音凭空出现,事情没成,纪晚苓获救时药效未失,自然能被瞧出来。 但为国为家为她自己,阿姌不会束手就擒和盘托出。所以顾星朗此刻,很可能只是在诈自己。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千古盈亏休问(中) “君上所说,妧儿实在不知。至于凤凰泣,臣妾略通药理,知道那是白国宫廷秘药。君上就是要怀疑,也该怀疑珍夫人。” “朕以为你同珍夫人交好,这种时候,总不至于真的开口咬她。”他轻叹一声,“不用周旋了。朕与你姐姐说了大半个时辰,已经乏了。该说的,她都说了。” 上官妧的镇定在这一刻终于有些崩塌之势,她咬了牙,勉强道:“敢问君上,她都说了什么?” “她如何作为蔚国最长的一条线,自幼入霁都,蛰伏祁宫十余年;如何与城内那几名同样入祁国十几年的蔚人取得联系,长久协作,维持与苍梧的通信;七月时如何用的四姝斩,夕岭这次如何设局安排,让你出手。” 上官妧先是一怔,半晌沉默,最后冷笑道:“她倒会说。只是,为什么?”她抬眼看向顾星朗,“可是君上已经握死了证据,叫她辩无可辩?” “那几个人是死士。擒获当刻,就通通自尽了。” “那君上如何确定是我们?仅凭几个伪装禁军的人手持了假御令?那御令虽是她找匠师做的,真要流出去了,也不止她有。” 顾星朗不料她此刻倒恢复了脑子,轻嗤一声:“你们那几个人和朕的禁军兵士长得一模一样,人死了,面皮扒下来,还是没人认识。淳风跟着阿姌出宫好几年,后者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联络传信,竟然也不识得那几张面孔。你姐姐好能耐。可惜了这么好一枚棋子,被你一句话破了十年功。” 上官妧确实不傻。但她此刻听不懂这番话。 “既然死无对证,淳风也没认出他们来,君上,是如何怀疑到她身上,又如何知道她是蔚人,还发现了,”她顿一顿,似乎很难开口,“她姓上官。” “这些问题,你都可以去问你姐姐,如果她还愿意见你。但朕可以告诉你,你问的实据,确实一样也没有。可蛛丝马迹,却多不胜数。它们散落在不同的时间段,看似各不相关,有一天被全部集合起来,便足以将矛头对准同一方向。” 上官妧反复斟酌这几句话,仰头定定看他:“君上竟然,将人证物证不足的推断当作事实处理。” “证据也是可以伪造的。但事件与事件间的逻辑,却伪造不了。” “君上证据不足,以她的性子,不会轻易吐口。臣妾不明白。” “以她的性子?你与她二十年不相知,倒敢说这句话。你若真了解她,就不会告诉她苍梧家中已无人念她,让她长长久久留在祁宫尽一个细作的本分。你若不对她说这些,把她当作姐姐对待,她也不至于心灰意冷,毁掉上官家做了十八年的局。” 上官妧一愣,喃喃道:“君上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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