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与中原的关系复杂,哀家不能让这个朝廷再乱下去,只能退居,本来以为你没有活下来的,可上回赵掌印突然找到阿芷贴身伺候的宫女的遗书,找哀家确认,哀家才知道你还活着...” “看见你和幼帝关系很好,哀家心里生起了希望,想着幼帝长大,大概会看在你的份上,把阿芷的墓迁回来,洗刷她的冤屈,哀家知道,这样做有一定风险,鉴于你身份的特殊,皇帝也有可能将来为了权柄,不得不把你置于死地。” “是哀家自私,但阿芷从西州过来时,哀家曾向她的家人发誓过一定会护好她的,可最后却...”太皇太后抹泪,“所以哀家无论如何得为她平冤啊...” 昕枂就算再迟钝,听到这里心里也渐渐有些明白了,“他...不会是因为一个陛下有可能杀我的理由,就把我捧上女帝的位置吧?这也...太荒谬了!” “不止是这样,”太皇太后又道:“你的身份特殊,还是摄政长公主,将来一旦有人想左右皇权,你的身份势必被查出,到时候,想杀你的,大有人在。” “如果到时候整个王朝的人都要杀你,躲得过一个,也躲不过第二个,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护你性命无虞?” 见昕枂呆住没有说话,太皇太后叹息一声继续道:“只有在真相揭穿之前,先一步让西州人知道你的身份,让你和西州紧密相连在一起,然后,助西州,把你扶上至高无上之位,自然就没有人再敢生出别的想法了...”
第52章 殿内灯影幢幢, 赵朗辞一直站在月下,容色无双,衣袍沾染一片清辉。 仔细看他, 就会发现,他的站姿其实是有些不自然的, 是早年当奴时被殴打过左脚,前阵子在诏狱待久了,导致寒气入骨,站久了和走得久了,左腿的毛病就会显现出来。 他看着自己这副身躯,越看越是生厌,这样残败腐朽的他, 仿佛连给她挽鞋都不配了。 小吕子来他面前禀道:“启禀掌印,静王一党已经全部在诏狱中伏法了, 大悦皇帝写信来,说愿意退兵, 供出其余细作下落,只求大晋不要再追究,说等女帝正式登基的时候,会备上厚礼前来祝贺。” 赵朗辞边听边静静地看着殿内,不时应几句。 “掌印, 如果公主不肯登基为帝, 西州那边对我司礼监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吕子道。 “咱家知道啊, 太皇太后也不想看着她日后遭遇险境,定有办法劝服她, 我们就不必担心这么多了。” 小吕子沉默了一会,又道, “即使能劝服公主登基,倘若公主对司礼监积怨,司礼监日后也...” 他道:“放心吧,她从头到尾讨厌的只是咱家这个手段卑鄙的大奸佞罢了,不会怨恨司礼监的。” “可是...” “不必说了,退下吧。” “奴婢还有一事,有官员泄愤偷偷带人烧公主府和赵府,如今火势渐熄,府里许多物件都被破坏,就连府里的树都有许多被连根挖出。” 赵朗辞听后表情终于有所变化,“你去叫冯玉安来守在这里等公主,咱家先行出宫看看情况。” “是。” 到了公主府,发现公主府的漆金牌匾已经被烧得漆黑一片,有民众躲在附近,见有人来,就猛地朝来人身上砸馊菜烂叶。 “佞臣贼子!联合西州乱党诬害我朝!” 西州世家主要都是中原一带的百姓在信服,在京中,大家都是拥戴周氏皇室的。 赵朗辞被砸得一身馊臭,那几个扔馊菜的刁民很快就被抓住了。 “放了他们吧,他们都是女帝的子民,女帝不想伤害他们。”他轻轻揩掉面庞的菜汁,道。 “呸!”那几个人呸了几口痰,“牝鸡司晨,也就西州那些目无男女纲常的人,才会容忍女子当国君,女人生下来本就该伺候夫君,生儿育女,怎么能爬到男人头上了呢?简直不像话!” 赵朗辞听完,笑了,“女帝不忍责罚她的子民,但咱家只是一介卑鄙小人,来人,把他们捆起来掌嘴!成了亲的人,把他绑到其夫人面前,让他给夫人洗脚当地垫,没成亲的就绑到其姐妹或母亲面前磕头认错!” 说完他就大步进府了。 昕枂给他院里养的几盆腊梅是保不住了,但几条金鱼和灰郞被几名忠仆冒死带走,暂时无虞。 在检查公主府损毁情况的时候,发现曾经栽种在她寝室后方那棵梧桐树被挖了出来,里头一个铜制的匣子尚且完好。 “掌印,锁已经被砸开了,里头的东西,你要不要确认一下?好像是殿下藏的东西。” 赵朗辞上回见她提到梧桐树下埋的东西就很慌乱,本想挖出来看,但后来又制止了自己,没想到这回东西直接被人挖出,就摆在他面前。 现下,看,还是不看呢? 未等他决定,公主府里的管事嬷嬷就先一步将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擦干净递到他面前。 “掌印是殿下的夫君,就由掌印来确定一下东西是否无虞吧。” 赵朗辞一眼认出这本手札。 这不是...冯玉安先前捡到别的宫女写的矫揉造作又肉麻的日记吗?怎么会被长公主收藏在这里呢? 随手翻了几页纸之后,他发现上头的字越看越眼熟。 虽然上面的字迹笨拙稚嫩,但看多了长公主批写文字的他,又怎么会认不出这些其实是昕枂前期字迹的雏形? “弓长——斤——木月” 第一页就这几个辩得清是文字的字,其他都是丑陋的画,有的像石头,有的像花,还画了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落款的地方画了一个小月亮。 再掀过几页,发现大有进益,已经能用文字简单述写一些东西了。 “再(一双眼睛)你,(花的图案)(圆圈)好吃,喜欢,大哥哥。”落款处仍是一个小月亮。 再后来,字渐渐有进益了。 “原来你叫祥郎(笑脸)”虽然“祥”字被后来的笔墨划掉,但仍旧能辨得出来。 这一句,扎痛了赵朗辞的心,恍然让他想起,昕枂进宫时,确实曾说过自己倾慕一个叫余贵祥的男子。 当时他没有介意,如今看着她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这些少女心事,心脏便像被刀剜一样。 “祥郎,今天我在奄菜房写了一首小诗,有些字不会写,你如果在,能够教我就好了。” “祥郎,请不要骂我,今天我偷懒了,因为四姐姐难得回京城,来看我了,她是三叔的女儿,不像别的姐妹排挤我,对我很好很好,就像你一样。” “祥郎,我又被主母关进腌菜房了,这次我学乖了,把书偷偷带着,这样就不耽误我的学业啦,哈哈。” 赵朗辞仿佛看见一个少女在怎样晦暗的时光里挣扎求学,不断同心上人分享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能被她念叨了这么多页纸,诉说了那么多心事,可想而知这位“祥郎”在她心目中举足轻重。 “祥郎,今天我躲到书堂后面偷偷上学,被发现了,妹妹们赶我走,夫子喊住我,问了几个问题,答出来了。” “妹妹们很惊讶,夫子问谁做我的老师,我当然说你啊,读书者视野远大,明志润德,最后才能安邦济世,平天下,这句话我问过你是什么意思,你告诉过我,那是出自当朝户部赵尚书的清平论,是讲述他对习学的见解,我记得可深了。” “(瘪嘴表情)但不知为什么,我把你名字报上去,她们都在笑。(哭泣表情)” 看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心。 “四姐姐说我对你的感情,不是真的爱,而是因为实在太少人对我好了,你的出现,又刚好救了我,让我产生依恋,她说爱一个人,应该是熟知这个人的脾性之后,相处久了觉得很融洽从而产生的爱才算是爱,但我觉得她说得不对。” “因为我很确定,从你出现的那一刻就确定了,这辈子,不会再有人让我产生这么执着和冲动想去追求的感情。或许爱一个人不一定合适在一起,但合适在一起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爱啊,可能只是合适,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亲那一天,就不要再想跟你合不合适一起的事了,只要我一想起你就心生喜悦,会时时刻刻思念你、爱慕你,珍惜这种感情给我带来的力量不就好了?” ...... “原来你从头到尾也不叫余贵祥这个名字,原来你是臭名昭著的大奸`佞,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过,读书明理之人,应该为政治清明作贡献,让天下得到公义吗?为什么你会成为,抹杀这一切公义,让公义消失的存在?” 看到这里,赵朗辞的心又是惊喜,又是揪着。惊喜是因为得知她日记里写的恋慕的对象竟然会是自己!而揪着是因为,他竟然让她失望了... 所以这应该是她在宫中同他相遇后写的... 他翻手札的手指忍不住捏紧。 “就算知道了你是奸佞,还是忍不住对你心动,并且从冯公公他们的口中,隐约觉得你其实并不那么地坏,那现在要怎么办呢?要不要继续喜欢你?” “喜欢!还是很喜欢很喜欢!无可救药地喜欢!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多么有大义的人,干嘛费神去想那些?跟着自己感觉走,就算别人鄙夷我喜欢的是坏人,那又怎样?喜欢就是喜欢,我又不能跟自己的理智吵架!” “你已经是我生命里不可割断的一部分了,就算你是坏的,那也是属于我的坏的那部分,即便是坏的,但我也不可能把自己坏的这部分割舍,丢掉的,那么,我会尽力把坏的这部分变好,倘若不能变好,我便一块死去吧。” 字字句句里,充满着一份执拗而纯挚的感情,他不敢相信这是对他的感情。 这世上哪有这么笨的姑娘?哪有人这么撞南墙的? 可她明知汤有毒还是从他手里夺去喝掉的画面,她一身血肉笨笨地去撞开人墙的画面,见他被棒打明知会受伤,但她还是往前凑的画面...统统在他脑海里涌现,都快要把他脑袋挤爆了。 可能真的很不巧,这个人,一万人里只出这么一个,却刚好就被他碰上了。 “掌印,梧桐树下还发现一支坏掉的糖。”这时管事嬷嬷又道。 他瞥眼一看,发现正是那天他塞到她腰间的那支貔貅糖人,他记得那糖人摊的老板说,她原先想捏这貔貅糖送给心上人的,可此时他再细看,那粘满污泥的糖上,刻有几个化掉一半尚能辨认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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