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遵一记眼神递过去,吓得钟大立刻闭紧嘴巴。 其实倒也不怪钟大胆子肥了,敢质疑他。因为许遵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一般的混账就算淫遍所认识的女子,也不会伤及母亲和女儿,此乃人伦。这样看来,韦大真是混账中的混账。 “既探查不出什么,待雨停,我们上门去。”许遵说道。 “是。”钟大应道,就要下去备马车,忽地想起一件事:“黄仵作,今儿上午已经离开蓬莱县了。” “我知道了。”许遵点点头,他对黄明子不告而别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另一厢。 桑云用油纸包着一块炙猪肉藏于怀中,前往大牢看望一个人。 她在牢中被关了这些日子,与一人相谈甚欢。此人文弱却知识渊博,姓张名敦礼,是白鹿书院山长的儿子,而桑云早逝的父亲也曾在书院教过书。因着这层关系,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就此结下友谊。 那时,但凡有人在牢中欺凌弱小,桑云负责打,张敦礼负责劝说,以理服人,两人可谓一黑一白,其利断金。 而自从桑云在狱中一战成名后,牢中的衙役就不再敢为难她,大家更是听说她近日来与许知州走得近,纷纷对她不是避让,就是恭维,还将与她关系一向要好的张敦礼调进一间单独的牢房,叫他住得舒服些。 “张兄,你不是说过你最喜欢南街卖的炙猪肉了吗?我给你买了一块,你快趁热吃。”桑云将油纸打开,顿时香味扑鼻。 饶是张敦礼再斯文,也抵不过美食的诱惑,捧着炙猪肉大口嚼咽,吃下一大半后,才不好意思地道谢:“多谢桑娘子还记着我。” “你这话说的,五湖四海皆兄弟,何况我们的缘分可是从父辈就定下的。”桑云隔着牢门,拍拍张敦礼的肩。 比起一般的男子,张敦礼的肩显得更为孱弱,有些女儿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被桑云不自知地撩拨了一下,竟脸红起来。虽然他知道,他理解的,和桑云说的,并非一个意思。 “你的案子怎么样了?”张敦礼转移话题。 说到这,桑云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她心里闷着一堆的话想找人倾诉,张敦礼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偏偏案情进展不得泄露给旁人。 “等捉拿到真凶,我再来同你说。”桑云道。 两人又聊了些旁的,例如原来同牢房生病的小女孩。如今得到救治,已经身体逐步恢复,再例如许知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比钱知县强多了云云,一直到炙猪肉残存的香气散尽,桑云才离开。 她撑了一把旧伞,从牢狱慢慢往家走,心中那股郁结的气再次堵上来。 桑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韦大那样混账的人,居然与自己身边所有亲近的朋友有染。从孙珠到卢春白,再到韦蓁。尤其是韦蓁,她是韦大的女儿啊!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恨韦大这个杀千刀的,还是恨命运捉弄人。桑云心底唯一残留的希望是——许大人也许画错了画像,也断错了案。 这时候,许遵和钟大已经到了佟家。 佟家听说知州大人来访,自然恭敬相迎。佟家的主君外出行商,出来迎接的是佟家的公子,也就是韦蓁的丈夫佟毓堂。 佟毓堂命人沏茶、端果子,心中也大概知道许遵来访的目的。毕竟,妻子父亲的死,在蓬莱县闹得沸沸扬扬,知州大人亲自下来查案,循例问访也是寻常。 “大人喝口茶先,我已经命下人去请内人了。”佟毓堂客气道。 许遵点点头,顺道看了眼佟家的堂屋摆设,跟汴京城的富商比,自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在这里来说,也是户殷实人家。韦蓁一定很爱惜自己如今拥有的,若是受到威胁,自然是要斩草除根。 佟家不大,许遵正想着,韦蓁已经上前来,身后,还有一个奶妈子牵着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长得雪白可爱,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惹得钟大爱怜。 钟大成亲已经四年有余,媳妇儿前后生下两个皮小子,平日里难管教得很。他一见着这样可爱的小女孩,就满心欢喜,不禁蹲下身朝小女孩招手:“来,我给你买糖糕吃好不好?” 小姑娘听到糖糕,并没有表现得很兴奋,而是一直往奶妈子身后缩。奶妈子怕得罪贵人,又将小姑娘推向钟大面前,哄道:“乖,去吧,听话。官爷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呢。” 钟大伸手去拉她,谁知刚触碰到小女孩,小女孩就展现出极端的抗拒,「哇」一声大哭起来。 韦蓁忙扑上前,将小女孩揽进怀中,又回头冲钟大道:“对不住官爷,孩子有些认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令奶妈子将孩子带下去。 佟毓堂脸上无光,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却强忍着对妻女的不满,冲许遵和钟大道歉:“都是内人不好,将小女教得这般见不得人。” 钟大忙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一面又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太吓人了,导致吓到小女孩。 唯独许遵心中狐疑,觉得小女孩即便再认生,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第12章 大仇得报 “佟公子,我可以与令正单独谈谈么?”许遵开口道。 佟毓堂起身道:“这是自然。” 他带着其他人离开堂屋时,特地嘱咐了韦蓁要仔细,要恭敬,要配合,他眉间神色无疑是在告诉许遵,佟毓堂对自己的妻子并不信任。 门被关上,屋内光线一半阴,一半明。刚巧,许遵坐在光里,韦蓁站在阴暗里。 “刚才那个小女孩儿……是否受过什么刺激?才叫她这么抵触陌生的成年男子。”许遵隐晦地道出自己的猜测。 韦蓁下意识回道:“不过是平日里见陌生男子较少,加上她素日胆小的缘故,叫许大人看笑话了。” 许遵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半晌后,突然问她:“一周前的今天,夜半时分,你在哪儿?” “在家里,歇下多时了。”韦蓁直接答道。 “你不再想想?”许遵扬眉。 “许大人,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未到亥时,大家便都安寝了。我又有什么可想的呢?”韦蓁直视着许遵,丝毫不畏惧他的身份。 许遵看着她,觉得她给自己一种熟悉感,想了会儿,才忽然意识到,她眼底的倔强,和桑云简直一模一样。那是一种自小被亏待,像根野草一样长大后,反而无所顾忌的眼神。 “是吗?可是你家中的仆人不是这么说的。”许遵淡淡一笑,语态轻松。 韦蓁果真变了神色,片刻后却又镇定下来,“许大人这是在诈我?我家中的仆人什么秉性,能说什么话,我会不知道吗?” “到底是你家的仆人,还是佟家的仆人?”许遵漫不经心地回她一句。 韦蓁的脸色刹时变得很难看,紧闭着唇,不吭一声。 许遵更是大胆地将自己先前的猜测挑明了说,“那小女孩儿,是否被韦大碰过?” 只这一句,韦蓁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露出女子身上鲜少出现的攻击力,嗓门儿都尖锐不少,“那个老畜生,他配为人父吗?配做人外祖吗?他连个人都不算,成日里只要见着个皮相好些的。不管人家是新媳妇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都要调戏一番,遇上心痒痒的,不得手还不罢休!” 她这个反应,已经完全证实许遵心中的猜测了。只是,一向冷静自持的许遵,心中也无端冒出股无名火。那么小的孩子……韦大怎么下得去手? “所以……你动了杀机?就这么杀了你的父亲?”许遵语涩,尤其说出「父亲」二字时。 “我不是那老畜生的孩子!”韦蓁像受到了什么莫大羞辱,表情越发扭曲,“我娘要不是个寡妇,又因怀了我,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人!他拿着我娘带过来的嫁妆,到处找女人,把我娘活活气死。我及笄那年,他强迫了我,后来又为了钱,将我卖到佟家做填房。我婚前就失了清白,官人他嫌弃我,也根本不信任我,宁可亲近妾侍,也不肯亲近我,我怎么会有自己的孩子!这几年,外头看我过得富贵,其实我在佟家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几年里,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我那继女兰儿愿意亲近我,好歹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可是那老畜生三番两次上门来打秋风。若我不给,就要将我和他的苟且之事告知我官人。我没办法,只能当了首饰去换钱给他。他若只是要钱,我也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可是他见着兰儿,居然起了色心,兰儿还那么小啊!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恐怕也要被他得手,我这才动了杀机。” 韦蓁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时,两行泪流出眼眶,滴落到地上。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全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你不觉得自个儿对不住桑云么?她又做错了什么?”许遵忽然想到那一张明艳倔强的脸。 “我出具谅解书了,再者,云娘也不会被判处死刑不是么?最多流放。许大人,我懂法的。何况,就算我不下手,云娘也要下手的。被迫嫁给这样的畜生,能有什么好日子可图,被流放到外头,也许还能得一个自由呢。留在这儿,纵然人缘儿再好,受人冷眼和挤兑总是要有的,寡妇的日子从来不好过。”韦蓁幽幽地回道。 许遵仿佛没听到前半段,只听到「寡妇的日子不好过」这一句。 “有多不好过?” 在许遵的印象中,大宋一直有「要致富,娶寡妇」的说法。仁宗时期,吏部侍郎孙祖德致仕以后,娶了个有钱寡妇,从此发家。今朝,屯田郎中刘宗古为了得到寡妇李氏的财产,巴巴地跑去跟人家同居,万般讨好。根本不存在「寡妇日子难过」的说法。 韦蓁看了眼许遵,开口道:“许大人一看就不是登州人,做知州的年限也应当不长。登州是孔孟之乡,人大多保守,尤其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就算男人再不是东西,也总有人给你撑腰。女人死了丈夫,若是守寡,就要被人嫌弃「克夫」和不祥。若是再嫁,好一些的人家都会嫌你不守妇道。若非如此,那老畜生怎么能娶得到我娘?” 原来如此。 韦蓁情绪已然平复,她双手一摊,“许大人,把我带走吧。我之前想过,不管你如何激我,我都不出声。如果能躲过去,我就安心将兰儿抚养长大。如果不能,也没关系,我的人生,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许遵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韦大有错在先,我会尽力为你周旋,让你免于死罪。这世道对女子多苛责,你珍重。” 韦蓁有一点错愕,忽地笑了,“许大人,你看着不好说话,却是个好官。能为百姓说话、怜惜女子不易的人,定会福寿绵长的。” “多谢你吉言。”许遵难得露出一个笑容,顿了顿,他又想到一事,“对了,你是怎么想得到「贴加官」的杀人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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