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折腾的时间,外面天气已经放晴。 金灿灿的晨光从正对的露台照进来,季枝遥伸手挡了挡才能勉强视物。再抬首,她注意到眼前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腰背笔直,仍旧掩不住老态。 听到门边的声响,他先是微叹了声,用茶杯中的茶水浇灌在一盆半死不活的花上。随后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来者。 “阿弥陀佛,宁仙见过谢公子。”他的声音低又哑,听上去许久没开口。 裴煦一改往日的傲慢冷淡,松了季枝遥的手,向他回礼:“见过赵先生。” 许是很久无人这样称呼自己,宁仙也是愣了一愣,随后才轻笑了声:“老身等了七个春夏,总算将陛下盼来。” 他们迅速转换了称谓,季枝遥只在一旁看着,便觉得这位赵先生不一般。身居云烟小城,闭关礼佛七年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只是他说的七年......季枝遥不太清楚这段时日的意义。 移步至茶室,周围的光线才不那么刺眼,也容许季枝遥认真看清除了眼前人。 “方才没看清,原是七殿下。”他只嘴上说着,并没有向她行礼。 若是南月忠臣,不尊重她这个外来者也是应当的。称自己为七殿下,而不是临安公主,便能看出他的立场。 “如今裴起身在上京,新帝登基仪式在即,陛下准备何时动身折返?”赵掀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转折。 连裴煦都怔了怔,随后打趣道:“礼佛七年,也不见你修身养性,仍然这般急躁。” 赵掀云笑了声,摇头无奈叹气:“陛下少年英才,本该有一番大成就,带领南月朝走向太平盛世,可惜!可恨!” “当年若不是裴起诬陷——” “先生,你既知天下事,也当知道我如今性情不比当年。”他直接打断了赵掀云,并不因为他年长便留情:“曾经的南月太子或许能成就先生想要的盛世,但现在的我不一定。” “可陛下不成就春秋霸业,为君数载能为何?” 裴煦偏了下头,随意道:“想为何便为何,裴起在上京作乱,我便先叫他尝尝粉身碎骨的痛苦。” 他眸光忽然暗了暗,脑海中闪出几个被他用力抑制了许多年的画面。那样血腥、冲击,将他一身霁月风光少年骨折碎,用刀剑血伤重铸了如今的他。 “当日母妃蒙冤受的苦,我要叫他千倍、万倍偿还。” 赵掀云听完他这一番话,原本觉得他会就此沉沦的想法也随之消失。 他从来没有忘,没有忘便好。 后半程,赵掀云似乎心情不错,开始和裴煦探讨这些年钻研的佛法。季枝遥在一旁听着听着觉得眼皮打架,却依然挺着腰板强撑。 赵掀云留意到,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叫她困意全无。因为这是她一直担心旁人提起的事,从前确实没有人敢提,可眼前的人毕竟是裴煦都尊称一声先生的人,他若发问,裴煦不得不答。 更让她默默为裴煦捏一把汗的是,赵掀云丝毫不打算给他留情面,说得直白不打转:“如今陛下与七殿下有情,恐怕会遭天下人耻笑。况且老身听闻,七殿下得的是一国公主之名分,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 季枝遥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出声,既然是裴煦干出来的事,解释和责骂都应该归在他身上。 裴煦沉默着拿起茶杯,平静地喝完一杯,随后忽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正想在心中悄悄嘲笑他,季枝遥却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当日选择隐瞒她中毒之事,如今定然不会反悔,可他那样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终于启声,面上有一丝为难。 “枝枝是外族人,性子不比中原人保守内敛。她喜欢刺激,不愿入后宫为妃,想来我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便随她去了。” 季枝遥:??? 赵掀云眉头皱紧,眼珠子往他这边看一会儿,又看旁边季枝遥一眼。反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缓缓呼出一口气:“若天下太平,这些小事也可容后再议。” 裴煦伸手在桌下捏了一下季枝遥的掌心,面上似笑非笑地应了声“嗯”。 “......”
第20章 赵掀云和裴煦到底是有要事相商,裴煦没有让她回避,但季枝遥能感觉到赵掀云不想透露于她,索性随便寻了个借口,说想在四处转转。 两个侍从很快从密道出现,送她到高塔内的藏书阁,道那处清净无人,适合一人安静地待着。 人走后,赵掀云先是叹了声,还没开口,就被对面的人打断:“若是还要说她的事情,今日就到这了。” 赵掀云眼睛微睁,怔了怔:“陛下对她是认真的?” 他似乎非常惊讶与感慨,仰头独自回忆了许久。 “你在东宫时,无论大臣如何上书,你都不愿意娶妻,太子妃之位一直空置。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听说你与哪个世家女子走得近,如今登基,大权在手,天下哪样的女子你寻不得,为何偏偏是她呢?” 裴煦自己没想过这个问题,却不妨碍他回答。 “赵将军出身名门,当年媒人踏破门槛,你也执意娶了戏楼女子为妻。”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倒是同我说说,为何偏是她。” 赵掀云立刻回驳:“那时父亲在朝中遭人诬告,与任何一家结亲都于他们有弊无利。玲儿不一样,她父母早亡,身世不显。我虽不能给她大富大贵,却也定能让她过得比从前好。” “可陛下不一样,你是一国之主,无需在意任何人脸色,不用怕旁人冷眼嫌恶。你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钟意的女子,才学也好,家世也罢,你想要的你都能得到。” 裴煦听完笑了声,将盏中茶水倒尽:“孤看不出有何区别,纵使孤能随意挑选天下女子,也得让她们入得了孤的眼才是。” “天下比七殿下那样卑微无能的公主有才有德的多的是!” 这话一出,裴煦正好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木茶几上。他没说话,只缓缓将手收回,随后抬头,眼里便只剩冷漠与疏离:“轮不到你插手。” 赵掀云一噎,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他坐在座上长久地沉默,一直到裴煦拿回那件东西,都再也没机会与他聊几句。 问了藏书阁的路,他径直离开,没有任何停留。 一旁的小僧默默上前收拾茶具,手指碰到裴煦刚刚喝过的茶盏时,赵掀云出声提醒:“当心。” 与此同时,那只茶盏从杯底一路往上伸出四道裂隙,一声脆响,茶盏的碎片砸落在地。 ... 季枝遥一到藏书阁,便只去寻了两本书。一部是黄帝内经,还有一部是四国游志。以为他们会聊很久,她便打算歇息一会儿再打起精神读书。 没想到脸上倒扣的书被人拎起来时,周围依然很亮堂,时间并没有过很久。 裴煦:“你们缙朝人都是用书做寝前读物么?” 他随手翻了几页,都是自己烂熟于心的医理条文。 季枝遥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自己鼻子,“方才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裴煦懒得听她狡辩,拿起桌上另一本游志,倒是真的很快静下来一页页翻阅。 每每这时候,季枝遥都会偷看他一两眼。以前偶有传闻,说南月前太子满腹经纶温润如玉,几乎是所有世家女子的倾慕对象。她从不觉得那些形容与他有什么联系,却会在他低头读书时找到些许影子。 裴煦生得确实是斯文相,不似那些习武之人一般粗眉大眼,些许潦草。他眉眼间没有戾气,像很清润的碧玉,又像霁月初开的新雪。只是他那双淡淡的眸子凝着你时,总觉得两人就在跟前,中间却隔着八千里路。 随意开口一句话,便是血腥残忍的刑罚处置,从来看不见一丝怜悯与同情。 季枝遥就这样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丝毫没意识到那人的书早就放下了。 “你知道上一个如此盯着孤看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季枝遥猛地回神,支支吾吾,“不知......” 裴煦放下书,忽然起身走来,坐在旁边。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忽然伸手拦腰抱着她,一用力,就将人抱到自己身前。 她吓得伸手抵住他肩膀,往后退被他的手压回来。 “话多,不聪明,成日不知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活到今天的。” 季枝遥险些眼一翻晕过去,他这是想说什么?! 他就这么安静地盯着她的眼睛,像刚才季枝遥对他做的那样。季枝遥觉得自己耳朵发烫,有几次都将视线别开,再偷偷瞄回去时,他依然在凝着自己。 “陛下,我又做错什么了。”她受不了这样无声的审判,干脆直接问他,好死个痛快。 “你以为孤现在这样是要惩治你吗?” 季枝遥小声重复:“现在这样?现在哪样......” 自己说完,便慢半拍地想起此刻两人亲密的位置。右手抬起来又忍不住想将距离推远一些,却直接被他用力往前一推,脑袋直接磕到他的下巴。 “......” 裴煦已经逐渐习惯她的莽撞,没听完她的赔罪便伸手捏着她后脖颈往前压,随后极具侵略性地吻住她的唇。 奋力挣扎的人突然被点了穴,呆滞地看着眼前突然拉近的脸,不知所措,又不敢拒绝。 裴煦气息许久没这么乱过,纵使夜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上,他也不会表现出如此狼狈的状态。持续了许久,季枝遥只觉得头脑发昏,鼻梁都有些发酸时,他才松了控制她脖子的手。 他的视线从季枝遥的脸缓缓下移,随后似乎在寻找什么,扫视了以前她的腰身。没找到他要的东西,才问:“令牌呢?” 季枝遥嗓子发干,开口声音喑哑:“在寺中小院,我没有带在身上。” 他点了下头,“日后回宫,需得日日佩戴。” 季枝遥不明白,但想着自己也不会经常在宫中走动,便随口应下。 他们还在赵掀云修行的佛塔中,虽然已经和他分别,裴煦却没着急离开。而是不慌不忙地命人送上热茶,自己则起身去书架前绕了一圈,拿出几本陈旧的古籍。 季枝遥见上面不是他们通用的文字,一眼认出是西澜国的书籍。 “自从胡族入侵中原,两国接壤处的城镇战火不断,内忧外患下,周边的西澜小国逐渐壮大,如今我朝也不得不防。” 印象中,西澜是一个很自由的国家。那里的人们长相与中原和胡人都不同,最特别的是他们雪白的肌肤和蓝色的眼瞳。 只是从古至今,从未听闻那个小国有侵略版图的野心,裴煦为何说要防他们? “听闻陛下曾在外征战多年,那时候是不是见过许多外族人?” “你说活的还是死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3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