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落水要如何解释?这可都是要她命了......说错了话,也罪不至此啊!就算真的要罚,他一个国君怎能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玉檀面色大变,忙说:“慎言!此事不可妄议!!” 柳叶眉间一皱,更不悦了:“他要的是你主子的命!你们栎朝人怎的都如此薄情?看你们公主的模样,应该不曾苛待你们,她出事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她的。” 玉檀被他说的有些羞愧,手中攥着拳,指甲快要嵌进肉中。可是当朝的陛下是一位杀伐果决,甚至说对生命毫无同情的人。他们如履薄冰尚且要当心被他看杀掉,更何况要出言不逊,妄议尊主呢? “待殿下醒来再商量对策便是,在未清楚情况前,还请你管住自己的嘴。你想死,我还要活命。”说完玉檀没什么好脸色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拿着新煮好的药进入房中,谢绝一切外人进入。 柳叶在后面诶了一声,想上前,立刻被旁边的侍卫拦下。 “......” “昨日救人时怎么不见你们如此积极。”他腹诽一句,转头回到隔壁宫中去。 ... “所以昨夜是西澜三王子救的我。”季枝遥喝下一口浓浓的药,被苦的闭上眼有些反胃,缓了许久才好些,“晚些时候我们去当面道个谢。” 玉檀接过她手中的碗,没有立刻应声,看上去似是有心事。 “怎么了?外面的宫人欺负你了?”季枝遥仍旧有些虚弱,在水下奋力挣扎时,她不曾想还能活下来。连带着同周围人说话,语气都前所未有的细弱。 玉檀垂下眼有些为难,几番劝说下,她才小心地开口:“殿下,其实周围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挺重视你的......昨夜他分明在那几个西澜人面前宣誓对你的主权,可问您意见时你却沉默了。” 她叹息一声,“陛下就没想过你会想和亲,不过是随口问问,您却像是要否了他的意思,这又是何必呢......” 季枝遥垂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锦被上被绣娘们一针一线织出来的精致鸟雀若有所思。 “若只能是囚笼中雀,笼子再漂亮华丽又有何用呢。”季枝遥缓声道,“我同他相识至现在,我都还不知为何他要留我性命,又为何要将我留在身边。他对我的恩,对我的情,我根本寻不到源头。” 玉檀:“可陛下从来不对旁的女子这样,殿下是头一个,纵使册为公主,外头的人哪里敢不以宠妃之礼待您?” 季枝遥:“那又如何,他们敬我畏我,不过出于对他的威严,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 玉檀:“可......”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没了下句,但季枝遥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我本身就什么都不是是么?”她笑了笑,摇头道:“你错了。” “从前我人如草芥,却也能以草芥之卑观望一方小小的天地。我不起眼,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旁人不喜欢我,也只是用下三滥的小手段看我笑话。可如今,不一样了。我不敢做任何事,生怕多说一句,所看一眼就会引他震怒。有时情急,我还会有性命之忧。” 她说完猛咳了一阵,捂嘴的帕子上浸出殷红可怖的血迹。玉檀慌了神,着急地想往外找太医,却被季枝遥拦下:“这时候太医应当在他那请平安脉。” “那......那奴婢就在外头候着,等太医出来直接请过来。” “玉檀。”季枝遥唤了声,语气平静:“你做这些不会影响他的决断。” 到底是身边留的最久的宫女,季枝遥多少能看出来她心中在想什么。 “就算我亲自去求他,也非一两日能哄好的事。” “殿下要一直如此吗?若日后陛下的宠妃来欺辱你,奴婢怕护不住殿下...” “在那之前,我会尽力让自己过上不用仰人鼻息的生活。” 玉檀愣住,缓缓抬头看向眼前人。她们好像是相识许久的友人,又在瞬间觉得她们之间有万千重阻隔。 她的这一面,从来没有人见到过。 —— 季枝遥被逐出长门宫的消息很快传遍宫中,她身子恢复好些后,每日会请三殿下来院中坐坐。有时只单聊聊天,有时会共用午膳。更有趣的,他还会教季枝遥如何垂钓,就在那日跌下去的池塘边上。 崇恩跟季枝遥想象中不一样,她原以为西澜人野蛮无礼,就像那日见到的他的四弟一样。可相处下来,她倒觉得崇恩是她认识所有人里脾性最好的一个。 他极有耐心,也很有趣。碰上她不会的学问或者事务时,崇恩会一遍遍地教她,而裴煦就只会冷淡地说一遍,之后不管学没学会都不会再教。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对她好的人了,尽管不知他出于何目的。 “今日午时,不如到我宫中用饭,西澜的饮食和你们东栎不大相同,你可以尝尝鲜。” 想着反正等会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吃,不如跟他一起有个伴。 于是没怎么犹豫,季枝遥淡笑了下:“好。” 原以为是崇恩让自己的下属准备食物,没想到过去时,是他亲自在下厨。 “你怎的自己在煮?”说完,季枝遥已经将桌面上的食材和剩余没有做的材料扫视一遍,很快找到自己能帮忙的地方,挽起衣袖,“早知是殿下亲自下厨,我便早早过来同你一起学了。” 崇恩没有拒绝她的帮忙,在回答之前先将容易的活交给她,之后才回她方才的话,“公主久居于此,不知西澜的规矩。按照西澜律例,若是让女子一人打理家中事务,丈夫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顿了顿,随后继续说:“往日官员上朝很早,没法打理庭院,他们便索性将午饭做了,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有的地方囿于礼教制度罢了。” 季枝遥听后大为震惊,不可思议道:“西澜竟然有这样的律例?” 她将手下的面团用力揉了两下,“那你们那边的女子应当过的很幸福。” 崇恩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至灶台边认真下厨。季枝遥把手里的面团揉圆后,按照他的要求又用擀杖将它压得扁平。 之后他便将一些肉类和果蔬放置在上面,再往大锅中一放,等候小半个时辰便出炉。 季枝遥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几日前落水后一直没有胃口,眼下的视线却根本挪不开桌上的东西。 看着崇恩忙碌地进进出出,好不容易把汤饮和正餐糕点准备好,才终于安心地坐下来。 崇恩瞥见季枝遥咽口水的动作,没忍住低笑一声,“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季枝遥一点也没客气,拿起筷子每碟菜挨个尝了个遍,直到感觉自己腹部都要撑起来,才终于将筷子放下,对崇恩的厨艺更是赞不绝口。 “虽然我已经忘记从前与你的交情,不过冲着几日前的救命之恩和今日的这顿饭,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她少有的明媚开朗,今日也笑了多回。 崇恩故意打趣道:“公主只是馋这一口吧。” 季枝遥连连点头,一点也不遮掩:“没错!” 两人相视片刻,皆是一笑。 他们好像这几日才认识,季枝遥却觉得与他的距离一下就拉近许多。他虽然贵为西澜王子,最有实力的储君,对待她却很尊重。这样一联想,她只觉得有些看不懂裴煦。 裴煦同自己表明了心意,也说了不会伤害她。可季枝遥却总是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好远。不止是身份地位上,更是两个人内心的距离。 才想他没一会儿,这人便正巧从崇恩住所前乘轿撵经过。他一手屈着,淡漠的视线平平地看着前方。经过开着门的宫殿时,随意往旁边瞥了眼,便一眼看到院中正笑得开怀的,几日未见的人。 他只看了片刻便收回视线,继续往回宫的方向去。 季枝遥回头见到了他的袍角,心中情绪复杂,没管他。 片刻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长门宫来人了。
第34章 院外兀自卷起一阵风, 带着秋日的凉燥吹到正准备饮茶的两人面上。 见到那位腰间配长剑的陈栢,崇恩便知来者何人。不忘低头将季枝遥的杯盏满上,随后才放下茶壶, 走到她前头微挡着。 崇恩只和她相处了几日, 便已经看出来临安公主其实很惧怕这位君主。他自己亦有此感,说不上怕, 只觉得东栎的这位国君是在深不可测, 城府极深。光看外表完全不知他心中在思虑什么, 比如眼下的折而复返便叫人疑惑。 裴煦贵为皇帝,可穿的衣物料子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件。无非都是暗色玄色的衣袍, 看着只令人感觉不可接近。 季枝遥放下茶盏,心中有恐惧和不安, 但极力压下后, 方平静地转身, 朝他行礼:“陛下金安。” 他看了季枝遥一眼, 并未多言, 反而一反常态地关心起来:“孤听闻前几日你落水了,可有让太医前来医治?” 季枝遥:“自然有的——” 崇恩:“见过陛下,这几日我无事在这闲坐, 竟发觉太医院的人手稀缺至极, 开的方子似乎也只是些寻常补体的小方。多亏公主殿下身子骨算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言语间, 崇恩的挑衅和嘲讽并不加掩饰, 他说话时, 坦白说, 季枝遥在后面快吓死了。 “有劳崇恩殿下对公主如此照顾,你有何想要的, 孤可以让人赏给你,就当是孤对你的谢礼。” “阿遥深夜被逐出长门宫,来到这无人清扫的僻静宫苑才失足落水。敢问陛下,公主犯了什么大错令你这般惩处?在西澜读书时,夫子同我朝王室都以温文有礼、大度谦卑形容你,为何见了让人觉得你根本不是那样呢?” 崇恩这话一出,陈栢在后面已经握紧剑柄,随时准备动手。 可被指责的人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听完他说的,裴煦的目光更是直接落在季枝遥身上,“公主与你是旧识,既是私交,理应让你们叙叙旧。只不过宫中能伺候的人不多,对公主的安全疏于保护才出此意外。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孤将她推下去的。” 崇恩冷笑一声:“是与不是,又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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