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身后的屋中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按照摆放的位置,应当是放在了床榻的小几上。 玉檀稍离片刻,再回来时,说陈钧陈大人让她去办事,让公主先休息。 季枝遥嘴上应下了,等玉檀走后,却站在原地有些迷茫。 他们待的这座宫室,只有正房和偏房。闵潇现在在偏房中,季枝遥想要歇息,只有一个去处。可是裴煦今日那样生气,岂会容她进去? 就算让她进去睡,季枝遥也只有睡地板的份。既都是睡地,何必与裴煦相看两相厌地待在一起。她往前走了几步,快靠近他房门口时,忽然转了个向,在一旁的窗口下坐下来。 平常如果有宫女值守,也是在此处歇息。她整理了一下衣摆,将发上的钗饰取下来,靠着墙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后便闭了眼。 已经是冬日,西澜夜里的风格外刺骨。季枝遥稍微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将自己蜷在一团,靠在角落里。好不容易睡过去,下意识将手放在口鼻边,任由呼出的气温暖着双手。 风呼啸许久,夜晚十分寂静。一旁的屋内,烛火也从明亮转而变得有些微薄,最后一阵明亮后,熄灭。 没过多久,屋里传出脚步声。 裴煦推门走到外面,垂眼往旁边看去。骤降飘雪,天寒地冻。她的眼睫上铺着薄薄一层白色,双颊冻得红扑扑的。毅然决然地在外边冻着,宁死也不乐意进去同自己求个情。 怎的这般倔。 想到这,他眉心已经敛起。脑海中闪过一些很像淡忘的过往,却还是不可控制地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夜。也是这样的天气,一样安静,一样绝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素来不爱回忆从前的事,目光中的一丝迷惘很快便被往日的凌厉替代。 “来人。” 陈钧立刻从一旁出现。 “送公主回房中歇息。” 陈钧犹豫片刻,看了眼院中,虽有两个房间,心下却只有一个选择。只是,令陈钧有些冒冷汗的是他要亲自将公主抱进去这件事。 裴煦就在一旁,没有动手的意思。 “怎么?” 陈钧一咬牙,动作利落地将人从地上拦腰抱起,随后快速往屋里走,不假思索地将人放在冰冷的床面上。 “明日问起,可知如何应答?” “属下明白!” 裴煦再淡淡看了陈钧一眼,从屏风上拿了一件披风,随后踩着冰冷的雪敲响隔壁房。 季枝遥对此毫无印象,也并不知情。只知道后半夜耳边嘈杂,时时有人说话的声音。而原本已经冷得没了知觉的身体,不知为何缓缓回暖,像抱着火炉一般舒适。 一夜无梦。
第44章 回东栎的路途很漫长, 或许本没有这么难熬,只是季枝遥因为吹了一夜冷风,身子遭不住大病一场, 一直到回宫, 她还连着在床榻上歇了五六日。 这段时间,裴煦没有亲自来见过她, 偶尔差陈栢来送些补品, 其余的一并不过问。 起初她心中有些失落, 觉得少了个人陪伴空虚得很。因着他的冷落,从前在身边奉承的其余侍从也渐渐露出真面目。这还是季枝遥在栎朝头一回感受到当初在缙朝做公主的感觉。 不过她并不在意, 等身子养好些,她便不再让太医前来查脉, 每日晨起同玉檀一起在院中打八段锦导引身体, 累了便坐下歇一歇。每日更加刻苦用功地看裴煦之前给她的医书, 此番回来医术倒是精进不少。 单调乏味了些, 可也清闲, 季枝遥喜欢这样。只是总归不会一直平和,这样透着古怪冷漠的日子在除夕那一夜结束。 这天一早,季枝遥便见长门宫的人在外头候着。等季枝遥洗漱完毕出来, 他们便送上一套全新裁定的宫装, “公主殿下,这是今夜宫宴的服饰, 您看看穿着合不合身。” 印象中, 上一次量体裁衣已经是数月前。这段时日她有意控制饮食, 加上病了许久, 她瘦了很多,如今穿的襦裙衣袍, 都得用力加紧腰间束带才能勉强贴合身体。 季枝遥伸手缓缓抚过衣物上精致的刺绣,眼前的绣女似有些紧张,当是害怕做的不合她心意。 她笑了下,让玉檀拿进房中,随后柔声说:“宫中绣娘出品自是上等,辛苦了。” 她们面上笑意加深,福身后默默离开。 回到房中,玉檀正在将衣物往架子上摆。远远看过去,季枝遥被宫装上微闪的亮片闪了下。 “殿下,快来看看这料子!奴婢从前从未见过,好漂亮啊!” 季枝遥走近,仔细辨了辨,语气平静地告诉她:“这是浮光锦,因其在光下炫目动摇得名。” 玉檀听后再是惊奇地看了看新衣,可没高兴多久,她又缓缓将笑意收下,“可是,陛下已经许久不来看殿下了。” 季枝遥没有回答这一句,走到一旁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之后又翻开医书,打开针包,就着书卷上的注解开始往自己身上下针。 玉檀见她这样,便知她又是不打算理会。走上前无奈地旁观,抽针时有小血珠冒出来,玉檀很自然地寻来干净的白布按住止血。 “再这样下去,后宫的那几位娘娘可又要踩到您之上了。” 季枝遥手微顿,“此言何意?” “殿下不知道吧?”玉檀叹了口气,知道妄议圣上为杀头大罪,但主子是季枝遥,她便敢多说一些。 “前几日陛下偶感风寒,碰巧被前去太医院抓药的李才人的宫女知道了。那婢女机灵得很,转头就回去告诉主子,还替陛下熬了补养身子的方药,夜里请陛下去宫中用膳。” “他去了?” 玉檀语气难免失落,“去了,还留宿了一夜。” 季枝遥听到“留宿”二字时,抬起眼,缓缓看向窗外。尽管窗前栽种了一棵梨树,却没法抵消高大宫墙给人带来的压抑。 默了默,季枝遥没有生气,没有不甘,只是许久后淡声说:“他是皇帝,宫妃服侍伺候,应该的。” 玉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多嘴,安静地在一旁研磨。 季枝遥翻看着医书,心绪越发混乱。左右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起身,“梳妆吧,莫耽误了宫宴时辰。” “是。” - 宫宴选址在缙朝时修建的一座庭院,名叫月涟居。 旁人不晓这段过往,但季枝遥知道。走进宫门前,她已经感受到院中有几人对她打量的目光。她并不理会,抬头认真地看着这三个大字,心中竟然毫无波澜。 玉檀见主子举止异常,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看完她有些狐疑道:“殿下,这三个字有什么好看的?” 季枝遥这才收回视线,淡笑了下:“没什么,进去吧。” 这样的宴席,裴煦向来迟到早退。 高台之上,仍旧像从前那般摆了两张桌子。她忽然忆起许久前迎接后宫六位宫妃的宴席上,因为季枝遥不愿意坐上去,陛下同她闹了很大一场。 她抬眼向那个位置,并没有思虑太多,抬步往上走了两阶,身后传来掌印公公通传。 “陛下驾到——” 季枝遥迅速下来,同周围人一起蹲下行礼。 紧接着第二个名字传来:“李才人到——” 抬头看过去,半月未见的裴煦一如从前的凌厉。他微抬着头,双眼似乎看不到底下的任何。点漆般的双眼中只有无底的冷漠,生来便是上位者的姿态,一眼望去,如隔万里之遥。 而他的身后,信步跟着的是近日新得宠的李才人,她生的眉目温柔,一身浅淡色的襦裙外罩新进的狐毛氅,得宠是应该的。 季枝遥没再多看,只感到一阵冷风从跟前掠过,之后便听到他们的脚步往台上去。 玉檀呼吸声显然比开始重了许多,她不敢相信那个位置竟然是给李才人准备的。再不济,季枝遥身为一国公主,也不应当坐在阶下同百官一起。 只是季枝遥没有选择去争取什么,平静地接受,转身往阶下走。背过身去时,身后有一道目光扫了过去。 裴煦面色不太好,草草说了几句便开始宴席。一旁的李才人并未动筷,也没有恃宠而骄的模样,谨遵宫规,生怕做错什么会失了体面。 一整晚,她的视线只在两人身上聚集。一个是身侧的帝君,另一个,便是远得有些看不清的临安公主季枝遥。每每她有看过来这边的趋势,李影儿便会心下一紧。不过见她只是低下头吃东西,又会瞬间松懈。 到敬酒时,李影儿端起酒杯,面带笑意地主动碰了碰他的杯子。上次,季枝遥也是这样博他一笑,东施效颦,加上近来陛下总来自己这儿,她便动了些歪心思。 只是此举后,裴煦面色很淡。抬眼看了她一下,眸中没有任何情绪,面无表情地将酒饮尽。 季枝遥事不关己,玉檀却很是忧心,像个小军师一般替她着急。 “殿下,你也去跟陛下敬酒吧?奴婢瞧着陛下总是在看你。” “玉檀,往后我们安分度日便好,没看见他如今身侧的人,已经不是我。” 现在这样,才是步入了正轨。 “殿下......哎——”玉檀挫败地重新跪下,眼巴巴地看着李影儿在台上耀武扬威。 酒到浓时,有些臣子喝大了,嗓门也大,说话毫不顾忌。 “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方才进宫时不是看到了吗?这里是月涟居,有何不妥?” 那人笑出声,眼神似有若无地往旁边瞟,“嗝......此处先前是座废弃的宫殿,陛下登基之后才重新翻修的。”他指了指庭院中无法忽视的一块用深色砖石铺盖的圆形区域,“你看看那儿,觉得像什么?” 此话一出,引起底下人好奇地观望。动静不小,裴煦坐在上面看到了,握酒杯的手用力三分。 “不知道吧?”那人笑得爽朗,之后迅速将这个问题抛给一旁看似毫无关联的季枝遥,“临安公主,您说呢?这座宫殿您应当很是了解才对的,毕竟幼时,你本该在此处长大。” 季枝遥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面容平静地顺着他们说的看去一眼,之后点头说:“这是前朝特有的建筑风格,在庭院中划分这样一块区域,以供舞女歌姬奏乐表演。” 这话说完,莫名传出哄堂一笑。季枝遥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这些言语,没想到心中还是抽痛了片刻。 “你们不知道吧?月涟是公主殿下母亲的名讳,这座宫殿是专门修建给她居住的。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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