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新做的寝衣?” 季枝遥点头:“最近每日都有人往我这里送东西,到现在还没将新衣裳穿遍。” “这不是挺好的么?”裴煦对衣裳没兴趣,只喜欢衣下的这个人,“枝枝就应该用宫中最好的东西。” “可是旁人见了会不平衡的。”她如实道。 “那便挖……便滚出宫去。”裴煦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开口一瞬想起如今不合适,才及时改口。 季枝遥笑出声,侧身面向他,伸手捏了捏他耳朵,“陛下,可不能事事都这样暴力解决。” “不这样他们便不长记性,不知道在宫中到底该尊重何人。” 他的回答让季枝遥有些愣住,许久没说话。裴煦皱了下眉,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又有人来烦你了?” 季枝遥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去吃什么好。” “馋猫。”他没有计较她的分心,将人轻拥着,很快身侧人呼吸便变得平稳。 睡梦中,季枝遥能嗅到很淡的沉香气息。他挚爱沉香,多少名贵的香料都没能让他改变习惯,便也逐渐让这味道成为他的标识。只要闻到,她就第一时间认为是他来了。 迷迷糊糊间,她寻着味道凑过去。她靠过来时,裴煦手中拿着第二封密信,下意识将手抬高了些,既是怕她碰着,也下意识地心虚,怕她看到信中内容。 上面只寥寥数句,让裴煦心中少有的产生遗憾愧疚之感。 “宁乐二年,二月十三,缙四公主曾前去丞相府。陛下所寻之人应是四公主随侍,人海茫茫,恐难寻觅。” 前些时日,他让陈栢亲自操办此事,要将当年施恩之人寻到,无论付出任何代价,生见人,死见尸。然须臾数年过去,纵使如今身居高位,也再也找不到当年之人。 有时他也会站在现在,回望过去的自己。那时候天真,相信世间总是善多一些,可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打击。偶尔会觉得当年那个女子多此一举,若是没有救下他,他就那样死在冬末,不见得是坏事。 可再低头看此时怀里躺着的人,他又觉得这血肉白骨铺来的路十分值得。一个能相伴一生的人,嗷嗷待哺的小儿,位及癫顶的权力,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既然找不到她了,那便将这段恩铭记在心,不再总去纠结。幼时太傅便教导过自己,舍得放下,方能把握当下。 他将信揉成一团,随手扔到地上。明日总归是他先醒,季枝遥不会有机会看到。 … 有身孕以后,季枝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起夜的次数也比往常多。 她轻轻起身,绕过裴煦下床。玉檀悄声扶她到外头,过了会儿回来,裴煦还在睡着。以前他听到很细微的声响就会惊醒,可自从和季枝遥一起后,他夜里都比以前睡得沉。加之屋里燃着安神的香,裴煦没有醒。 季枝遥轻手轻脚走回床侧,正准备回去休息,无意一瞥,余光中见到一团揉皱的信纸。 灯烛被微风吹得摇晃,她重新翻身上床,卷着被子背对他,平静地阂上眼。
第48章 次日一早, 裴煦起来时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纸团烧了。垂眼看去时,他忽然顿住动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还在歇息的人。 他的记忆不会出差错, 可这纸团……裴煦将纸团移至烛火上烧干净, 梳洗完毕换上朝服后,先出去把玉檀叫了过来。 听完他的问话, 玉檀俯身说:“昨夜殿下起夜一次, 不过奴婢将她送到床边才离开的。” 裴煦缓缓松了口气, 点头:“退下吧。” “是。” 玉檀退下后,陈钧很自觉跟上他, 边走边汇报这一夜发生的事情。 “如今西澜大部分领地已经归为东栎所属,百姓大多降服, 只有几位将军仍在死守, 退至最西边的边境线誓死不降, 其中当属定国将军的兵马最多。” 裴煦面色平静地“嗯”了声, “封锁周围所有运输通道, 将他们耗死便是。” 陈钧点头,之后思索片刻,道:“陈栢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听他回传的消息, 定国将军的侧夫人是缙朝的四公主,此人可需要生擒?” 四公主, 真巧, 正是昨夜信上所指之人。他陛下找一位故人找了很久, 眼下这位前朝四公主是他最后的希望, 陈钧以为陛下会容许此人特例,可得来的答案出乎意料。 裴煦:“格杀勿论, 此事以后不必再提,更不能让她知道。” 陈钧虽有诸多疑惑,还是立即应是。 但陛下办事自有他自己的道理。如今临安公主颇得圣宠,许是他彻底要将那位故人放下了罢。 他们一路走,陈钧一路照例汇报。朝中事务要紧,他们私下的事情也尤为重要。 “昨日将宋梓淑关入兽牢后,属下发现她其实会些拳脚,只不过力量悬殊,还少了一只手,最后被撕咬得没了动静,才将人拖出来丢到药牢中。” “嗯,便这样吊着。孤记得牢里不止有虎,既然这么喜欢吓人,其余都让她体验一下。” “是!”陈钧拱手得令,之后又讲起先前几位关进去的人,“昨日裴起试图自尽,好在守卫发现及时,找来上好的大夫救治,现在还活着。” “裴起……”他眯了眯眼,转了转腕上新戴的木佛珠,咔哒一声轻响,圆润的珠子滚过指下,“还没到同他算账的时候,将他扔到牢房中歇息一个月。孤此生的几大喜事,总归要有个见证人。” 陈钧:“还有,昨日陛下见过宋明风后,他人变得有些疯癫,那张嘴总说些胡话……而且都是公主殿下的旧事,陛下要不要将这人毒哑?” 裴煦漫不经心:“他都说的什么?” 陈钧停下不再继续往前,立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你说便是,孤不罚你。” “是。”陈钧咽了咽唾沫,心跳跳得极快,“宋大人说起公主幼时的遭遇,年纪很小时就差点被污了身子。听他的语气,属下总觉得他同这件事根本脱不了关系,倒像是……他主谋的。” 裴煦双眼冷下来,步履不停地继续往前,陈钧战战兢兢在后头跟着,只感觉周身一阵寒。 陈钧就知道此事不会轻易善了,下朝后,陛下换了一身墨色的袍子直接往地牢去。他的地牢原本在宫外,不过登基后,他便将地道修到了皇城脚下。 从进门开始,所有的侍卫都面带玄色面具,手持各式武器,个个都不是好糊弄的。裴煦目标明确地往最新开的那间牢房去,宋明风刚刚结束一轮“伺候”,眼下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听到声响,他连头都没抬。因为不管是何人,都不是来救他的人。 地牢的死士搬来一张精致的木交椅,放在牢房门口。一旁的桌上放上细致雕刻的香炉,里面燃着上好的香料。高贵与这座满地腥血的地牢格格不入,他却不以为意地照做。 地牢灯光昏暗,宋明风爬起来,勉强看到外面坐着的人,虽然眼瞎了一只,看不太清楚,可光看他的姿态,就知来的是何方神圣。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身的伤,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未得到他的准许,便径自起身,再一次往后靠在茅草堆上,敷衍了事的拜见,他在这个牢里见过许多。 裴煦懒得同这样的人计较这些,只在周围的嘶哑□□、惨叫声中静静地拨了十三下佛珠,一声一声微响,情绪在酝酿。 “陛下,您找我所为何事?还不如直接将我杀了,以解你的心头恨。” 裴煦笑了一声,“杀了你?你可知死在这里是最轻的刑罚。” 宋明风自然知道,这几日轮番折磨,他深有体会。 “那陛下不如开门见山,说痛快些,容我喘两口气好好歇会儿。” “孤近日听到些风言风语,宋大人似乎对公主的旧事很是了解。” “公主?”他听到后有种‘果然如此’的语气,仰头笑了许久,之后缓缓将视线落下,爬到前头离他更近些,“微臣从小看着她长大,自然对她的旧事很了解啊。不仅如此,我对她的为人、性格,处事风格,甚至生活中的各种细节都非常了解——” 他越说语气越怪异,嘴角扬起的弧度令人有些发怵。 “陛下,你想知道什么,臣都可以告诉你。” 裴煦见过许多种人,像宋明风这样的却少有。他笑了下,觉得甚有意思,“听说她幼时险些被歹人所害,你可知此事?” 宋明风佯装回忆,过了许久,忽然抬起头看裴煦的面色。见他耐心耗尽的模样,宋明风再次忍不住笑出来。他身上有许多伤口,因为笑得用力,许多好不容易愈合的口子又再次撕裂开。 “是啊,她不过是舒月涟的女儿。舒月涟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舞姬,生的种就算掺了龙血,也改不了一身贱骨头。”他泄愤般一口气说完,心中觉得畅快许多,歇了歇,接着说:“不过,碰不到她,她倒是生了个和自己长得十成十相像的女儿。接近她怎么了,能与我接触,是季枝遥那时候的福分。” 裴煦沉着脸,听他毫无愧疚地将自己做的恶事吐出来,很想立刻将他千刀万剐。 “她是公主,你是朝臣。纵使你愤愤不平,她便是你永生无法触及的人。枝上花,地下泥,你又在肖想什么。” 宋明风:“我是第一个碰她的人,裴煦,你是皇帝又如何,南月太子又怎样?你现在放在心尖上的人早就不干净了。” 牢房隔壁,蜷缩在地面的人微微动弹了一下,无人注意。 原以为裴煦会恼羞成怒,结果宋明风等半天也没看他有太大的神色变化,反而听到他稀松平常地说:“没有比腥血更脏的东西,她肯接纳孤,孤又何需在意她的过去。” 他转头指了指远处一个方向,陈钧快步走去,过了会儿拿了一个小陶罐回来。 裴煦站起身,命人打开牢房,将宋明风手脚钉在木架上。长而粗的铁钉穿骨而入,前几日受的表浅皮肉伤顿时算不得什么,整片区域都环绕着他痛彻心扉的嘶吼。而站起他跟前长身鹤立的男人非但没有任何怜悯之色,面上还挂着极满意的笑。 “这是街市上买来的糖,孤特意命人将这些糖重新熬煮,比寻常的甜度更甚十倍。” “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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