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仍旧有他的位置,是吗?”出宫后,明澈能不再依从宫规走在后头,逐渐与她并行。 “他是知安的父皇,我想孩子好,就不能忽略他。”季枝遥已经第二次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是同玉檀说的,语气不免带上了情绪。 明澈叹了口气,想了很多,却都不敢直接说出来,最后到临安公主府门口时,他才讲出第二句。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而已。”
第72章 季枝遥一连几日没进宫, 原本有这个打算,可她出宫在周围医馆里转了转,就立刻被人认出来。她没想到在岭南积累的名声能传到上京来, 实在没办法, 才在一座医馆中坐诊了几日。 这样的需求让她立刻看到商机,她立刻写信给广陵的刘奇, 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在上京开第三家春杏堂。 不过这封回信最后没有到季枝遥手里, 而是到了裴煦手中。 这件事是她下一次进宫后才知道,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又过去七日。 她在裴煦的长门宫,正说着春杏堂的事情。 “有件事我需同你坦白。”这话出口时,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瞒她的事情竟然这么多。 季枝遥已经逐渐习惯, 平复了一下心情, “你说吧, 在我心里, 你之前说的话就没一句能信的。” “……” 裴煦低了低头, “刘奇是我幼时的夫子,他曾是南月朝的太医院院正。” “这么巧?”她想了想,“我随便找的一个医馆, 里面管事的能正好是你的夫子?” “此事就真是这样巧。” 季枝遥看他不是在开玩笑, 回忆起那人之前收起来的授章,自顾自道:“难怪他的那枚授章长得和我的不一样……” 裴煦:“他年纪大了, 经营广陵、岭南两个医馆已是分身乏术, 来信同孤说实在没精力在上京再继续。” 季枝遥有些遗憾:“太可惜……春杏堂的名声这些年早已经打出来了。” “所以他的建议是, 让你自己试着独立管一间医馆。” “我?”她动了动手指, 无措地指向自己,“我应该做不到吧……” “为何不能?”裴煦丝毫不带犹豫, 语气有一瞬间很像在同臣子据理力争时那般,“你很有才能,这并非虚言。若非如此,也不会在短短两年内名声大噪。” 季枝遥低下头,面对这样直白的夸赞,她很不习惯,也觉得不真实。而且,若是真的按照他说的那样,她便要长留在上京……这令她有些恐惧。 裴煦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她可以认真考虑。这不仅是裴煦个人的意见,更是她师父刘奇的建议。 说完这事,外边有人要来找陛下议事。季枝遥刚来不久,裴煦直接让她在书房中休息,自己挪步到前厅。 身处这些年他待过最久的地方,她不自觉开始观察。书架上的书卷除了各地游志,还多了许多医书。季枝遥一本一本看过去,发现他这些年读了很多妇人病专书。之前生产落下病根,她不免暗自猜测他看这些的目的。 再往旁边,是一个略显混乱的匣子,里面装着许多书信,她甚至看到了当时出征时她寄去的家书。每一封都拆开看过,之后又完好地放回去。 她发了会儿呆,视线定在某处。过了会儿,她忽然集中注意,伸手拿出放在底下的一封。落款时间在三年前,算日子,是她和裴煦在潭州那时。 信上写着合欢散的解药配方,每一味都能在东栎寻到,费些功夫便能用上。她有些不理解,手微微发抖。原来他早就得到了解药,却一直没有给她。任由她被毒/药控制,每回发作都要卑微地恳求他…… 裴煦和那大臣很快谈完,再回来时,便见到她不可置信的神色,手上拿着书信。 “你在看什么?”他走过去,单纯只是想知道她翻到了什么,却被她冷淡吐出的三个字堵住去路。 季枝遥神色绝望,“为什么?” 她将手里的信举起来,“你明明早就知道合欢散的解药,为何还是不给我?” 裴煦看到后面被动过的匣子,心中很清楚她看到了什么。过去,他总是因为一个又一个的原因错过同她解释的最佳时机,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用沉默盖过问题。 几乎是一瞬间,裴煦便回答:“因为那张方子每一味都是剧毒之药。我那时候没有把握,北胡与这边到底不同,你的体质也和他们不同。若是贸然让你服下这张方子,我怕会出事。” 听他说完,季枝遥再低头看上面的内容。如他所说,确实每一味拿出来都有毒性。 她顿时有些愧疚,将信放下,想和他道歉。 “以前我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裴煦走过来,将后面的匣子搬到桌上,在里面翻了翻,拿出几封盖了加急章子的书信。 “还记得章雪柔吗?” 季枝遥点头,“她是你恩人,怎么没在宫里见到她?后来你给了她什么名分。” “她是假的。”裴煦淡声说,“现在和季云霜都在地牢中,日日受刑。” “假的?!”季枝遥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敢骗你?而且……既然说是假的,那便说明你们找到真的了。” “是,找到了。”裴煦和她离的不远不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她能嗅到裴煦常年熏的沉水香。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倒将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后退了半步。 “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曾经和你四姐去过丞相府。那时候她对丞相嫡子有意,本想带你出宫炫耀一番,又恐你的风头压过她,后来根本没让你进府。” 季枝遥的回忆被他的形容一点一点勾起来。 “你在丞相府后面的巷子里,见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是吗?” 她没有说话,可一切表情,都无比确切地指向正确答案。 “那时我以为你是个小丫鬟,你的荷包很简陋,放在南月,宫女的都比你的好看。”他低笑了一声,声音却渐渐哑了,“但你用里面仅有的银两,给我买了吃的喝的,还买了一套勉强合身的衣裳。” 季枝遥已经完全记起来。她对那日印象深刻,是因为她见识到了丞相府的气派,见识到宫门之外的热闹与繁华,却也窥见这座繁华的城中的暗面。 这样体面的都城,仍旧有人食不果腹,衣衫破碎,奄奄一息。季枝遥以为自己已经很不幸,却发觉比自己处境更艰难的大有人在。 所以,她才会一下没忍住,将所剩无几的银两给了那个小乞丐。 “是你……”季枝遥鼻子一酸,又往后退了退,“所以你藏在书房中的那幅画,画的是我?” “什么画?”这些年他作画无数,已经没有十分清晰的印象。 “梨花同梦——” “是你。”听到后,他毫不犹豫,“那日你戴着面纱,看不清你的脸。可背影却让我记了许久,后来丞相府中事务繁忙,才逐渐忘却。” 裴煦:“若非章雪柔突然出现,我已经不打算再追查她的下落。虽然是救命之恩,可只是当日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过去便不用再介怀,直到季云霜告诉我,那人是你。” 季枝遥:“可倘若当日救下你的不是我,你找到了你真正的恩人,你又会如何待她?封妃,贵妃……这样永远压人一头的感觉,我最恐惧,也最不喜欢。” “我从来没说过会让她进后宫。若真的找到恩人,孤会赏赐她今生都用不完的银两,厚待她的家人,仅此而已。”裴煦已经解释过很多次,可是季枝遥总是很害怕,也会下意识地怀疑他。 “我和你父皇不同,因为被人深深伤害过,我格外珍惜每一个在我身边的人。所以你担心的状况不会发生,我对你的心意,你还没能感受到吗?” 季枝遥本想回避这个问题,但他既然提到,她便顺着说,大不了再吵一架,不欢而散。 “可是你做了多少伤害我的事,忘了吗?发现我有身孕的那个晚上,你在做什么?” “你分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身边有别的人,你却将往日对我的特殊随意给了别人。不仅如此,还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颜面尽失,尊严全无。裴煦,你说这是爱吗?” “我那个时候只想让你注意我,想让你主动来关心我。我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处理的很不好,我很后悔。”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季枝遥眼偏过头去,“只要想到你,我就会想到这些痛苦的记忆……我,我不想说了。” 她退开,走到离书案远一点的地方,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我去看看知安。” 说完,她直接抬步离开了长门宫。 裴煦站在原处一直没有动,等到陈栢过了很久走进来,低声告诉他公主离宫了,他才缓缓回过神,看向外面已经有些昏暗的天色。 “他们聊什么了?”裴煦背影有些落寞,绕过桌子走到椅子上坐下,拿起已经凉了的茶盏,喝了口冷茶。 陈栢走过来,“殿下问小皇子最近功课学得如何,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还问了……问陛下最近有没有常去看他。” “那小子怎么说的?” 他噎了噎,有些难以开口。抬头见陛下已经在看自己,才猛地弯下腰,“小殿下说……陛下最近不常去看他,夜里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睡的。” “可笑!”裴煦无语地揉了揉额角。 裴知安小小年纪便机灵得很,如今竟然敢在季枝遥面前说自己坏话,空口污蔑了! “孤明明只有几日因为朝中事务歇在长门宫,前两日,他说怕雷雨,孤还特意夜半去陪他了,小没良心的!” 陈栢听后没忍住低下头扬了扬唇角,毕竟陛下很少这样无奈发怒,若是旁人早就罚了,可惜闯祸的是个他都舍不得动的小祖宗。 裴煦有点烦,陈栢偷笑他都懒得管了,眼下巴不得冲去月涟居把那小子揍一顿。只是如果真这样干了,他转头告状,季枝遥又要和自己翻脸。 “真是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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