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不远游。 梁和滟垂眼。 “我不在阿娘身边,阿娘难道能放心?” “你在我身边,我也总忧心,不如跟去楚国,好歹能过得好些。” 方清槐偏过脸,抬手擦一下眼角:“滟滟,别留在这里了。” 她说:“你父亲在,也一定想你离这里远远的,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父亲不在了啊。 若父亲在,还有人护着阿娘。 如今他不在了,那便就只剩下自己。梁和滟垂着眼,摇头,语气很坚定,话讲得也绝情:“我去楚国做什么?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在楚国难道就一定好过了吗?咱们如今这么惹眼,都是因为定北侯在,等他走了,那些人就不会管咱们了。我如今攒了不少钱,和咱们刚出宫时候不一样了——再等等,到时候我带阿娘去更南边,或者去巴蜀之地,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去,离那些人远远的,何必一定要我和阿娘分开,去跟个我不喜欢的人硬凑一对,寄人篱下过余年?”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话,绝不谈是因为阿娘自己才一定要留在这里,不行,她怕阿娘为了叫她能坚定地走,做些什么傻事出来。 话落,屏风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动。 梁和滟正要问是谁,喜圆雀跃地跑来,扒在床边,一跳一跳地往床上扑。 方清槐抓着她前爪:“呀呀呀,把你姐姐褥子弄脏了!” 梁和滟抬头,清楚地看见屏风上映出个冷清消瘦的人影,她晓得那是谁,偏过头来,语气更坚决:“等过完年,我就写和离书,我与定北侯的日子,也早过得倦怠了,不过是表面功夫,应付外人,勉强度日罢了——阿娘不要劝我,没有用。” 屏风上的人影悄无声息离去。 仿佛没来过。 梁和滟深舒一口气,抓住方清槐手:“日子再难,和阿娘一起呢,我就觉得有寄托。可我不敢把余生寄托在旁人身上,别叫我走,阿娘。” 方清槐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半晌,握着她手,说好,摇着头,不再提这事情了。 梁和滟抱过终于如愿爬上床的喜圆,摸了两下她毛,给她揉着肚子,就这么耗过一整个午后,等晚膳了才起来,她拿着本游记,跟方清槐闲唠,谈可以去哪里,显出对未来的期待来,她晓得自己在阿娘面前,永远拙劣,轻易就露馅,于是卖力得很,讲得她自己都相信。 讲了好久,到晚膳时候,她站起身,想要怎么去面对裴行阙。 但这问题显然想多了,她环顾一圈,没见裴行阙身影。 绿芽和芳郊凑来:“侯爷下午出去的,两三个时辰了,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梁和滟摆一摆手:“这时候了,他怪忙的,我们先吃吧。给他留一点,温在灶上就好。” 然而裴行阙忙得,实在有点超乎想象,一直到深夜,他都没回来,梁和滟原本想着等一等他,但等久了,人犯困,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睁眼,有人站床边,黑沉沉一道影子。 “侯爷?” 那人不答话。 梁和滟撑着手臂,要坐起来,没留神右臂,抽疼一下,她轻嘶出声,那人终于有点动静,伸手,扶她。 一点淡淡酒气。 “侯爷饮酒了?” “还闻得到吗?” 裴行阙开口,语气如常,平静又温和,扶她手臂的手指却一直没松开,握着她,带一点笑:“怕呛着县主,沐浴过的,没想到还是有气息。” 饮过酒,气息就藏不住,像动了心,再怎么遮掩,都会有抑制不住的时候。 “烧得热水吗?” 梁和滟听出不对来,床边人果然摇头,语气是一板一眼的平静:“没有,不好惊扰人,用凉水将就了一下。” 她伸手,去摸他额头,滚烫一片。 “腊月里用冷水沐浴?你发疯了吗?” 才饮过酒的人压下来,靠她近到咫尺了,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梁和滟下意识扬了下颌,鼻尖和他蹭过,深夜里,情绪浮动,暧昧至极。 “是有一点。” 他低头,却到底没有吻下来,情绪克制住,到最后只抵一抵她额头,补上后半句,不带笑:“是有一点发疯。”
第41章 梁和滟要起身, 被人压着肩膀按住:“天冷呢,县主,不要漏风进去, 会被冻坏。” 这会子倒是知道天冷了。 “侯爷适才不还用冷水沐浴?侯爷不怕冷?” “我习惯了。” 裴行阙又讲这样的话,他笑笑:“我不想县主也习惯这些。” 月光沉静。 裴行阙保持着弯腰按住她肩膀的动作, 梁和滟也不好再动弹。 她有心想跟裴行阙讲一讲白日的事情, 只是跟一个喝醉发烧的人又有什么好讲的,讲了明天又不一定记得,说事情他也捋不明白。 她拍一拍他脊背, 努力作出哄人的语气:“早点睡觉吧, 我给你拧个帕子, 擦一擦额头。” 他摇头:“我不在这里睡, 我去书房那边。” 书房是早就修缮好了, 但最开始他要搬过去的时候, 出了刺杀的事情, 梁和滟倒是在那边住了两天。后来他好了, 又各类官司满门, 两个人的关系那段时间也熟了一点,外面虎视眈眈盯着的不少, 两个人反正一起睡也不做什么,床又够宽大,干脆也就没再分开睡。 一直到现在。 书房那边, 连寻常的被褥枕头都没收拾, 更别说炭盆一类每日要替换的了,此时此刻, 那边不得冷的像冰窟,好好儿的, 去那边睡做什么? 这又抽哪门子疯,梁和滟仰一仰头,疑心他是生白天那些话的气,但语气又不像,况且正儿八经要去那边睡的话,怎么又跑他们这屋里来了?这又是要干什么?就为了来讲那些话的吗? 梁和滟想不明白,于是直接开口询问:“那边什么冬日里的被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侯爷去那边做什么?” “要习惯。” 他低低讲,笑:“又要我一个人了,要慢慢再开始习惯。” 没撒泼,没发酒疯,没讲乱七八糟的话,他说得清淡,都是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话,从始至终都温和平静。 梁和滟怔一下,叹口气:“要搬去,至少也等明天。你烧成这样子,一个人怎么行?你那个长随也不太中用,夜里睡得只怕比你熟,到时候你烧出什么毛病来也不好。” 话未落,子时滴漏响起,这天是腊月二十一,除旧迎新的时候,又一个正月就要到了,他们成亲要满一年。 天是真的不早了,梁和滟再要催促他就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县主,新一天了,到我生辰了。” 去岁这时候,两人还没有讲过话,更何谈给他贺生辰,到如今,他们做了一年名义上的夫妻,似乎也还是没亲近多少,彼此还一切如新。他们之间仿佛隔一道天堑,没人跨得过来。 称得上生疏。 生疏到梁和滟压根不知晓,今日是裴行阙生辰。 她想了想,觉得若知道,那看见他在外头的时候,那番话她就不会故意讲出来了。 至少也要延后几天再讲。 但总是要讲出来的。 裴行阙平和地开口:“县主能不能,贺一句我的生辰?” 讲到最后,尾音微颤,梁和滟从里面听出一点希冀——他深更半夜,发着高热来这里,就为了听她贺一句他生辰? 梁和滟看不清他表情,只看见夜色里,一双闪着光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 她撑起身,摸火折子,要点灯,手被握住,裴行阙微微用力,把她按回床榻。 像怕被她看清脸。 “好……” “那我祝侯爷,身体康健。” 梁和滟叹口气,过生辰的人,总是要被特别对待一点的,她跟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他肩膀:“好了,侯爷,早点休息,好不好?你就在这里站着,怎么能好好休养,又怎么身体康健?” 裴行阙似乎是偏了偏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片刻后,梁和滟听见他慢慢说:“县主,下雪了。” 梁和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月华如水,夜空清明,哪里有下雪的样子。 要问的话还没讲出口,裴行阙已经站起身,他抬手掖一掖梁和滟的被角,要她躺好:“不早了,县主睡吧,好好歇息。” 然后起身出去。 真是要去书房里睡了。 梁和滟下午睡得多,原本就不怎么困,这么一折腾,更没睡意了,且前面人跌跌撞撞走着,她也不能够放心,于是站起身,扯了衣服披好,追出去。 才一出门,她就被冷得一哆嗦,好在待了风帽,有点冷,但没受风吹。她紧一紧衣服,快步走。府里常备着治风寒、退高热的药,是搓成的丸子,解急症的,药效略差一点,但此时也挑剔不得了,梁和滟拿着,往书房方向走。 刚进正院,她步子停下。 月色冷清,裴行阙神情也冷,他裹着大氅,靠廊柱坐,眼皮垂下,仿佛已经睡着了。 梁和滟走过去,蹲他身边,伸手摸了摸额头,倒是凉的,然而被风吹了片刻,谁脸不凉。她想着,往衣领里面探了探,摸到脖颈的时候,裴行阙轻轻一动,缓缓睁开眼皮,抬眼看她,嗓音微哑,倦怠疲乏:“县主,这么晚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一副温驯模样,今夜却总做发疯的事,梁和滟叹气,把那药丸子捏出来,抵在他唇边,刚要说是什么,他却已经吃下去了——也不怕是毒药。 那么苦的一个丸子,他面不改色地含进嘴里,缓缓嚼,慢慢吞。 眉头也不皱。 “侯爷在这里做什么?” 梁和滟叹口气,要把他拉起来,裴行阙仰仰头,看天:“想等下雪。” 他说:“我总在雪天遇上好事,今日我生辰,不晓得会不会也下雪?” 比如遇见梁和滟,比如与她成亲。 周地下雪是稀奇事,梁和滟能想到的,也就寥寥几场,于她而言似乎都不是太好的事情,比如和梁行谨他们打架牵连父亲被罚跪,又或者是被强凑着和裴行阙成亲。 她垂着眼,维持着一点耐性:“侯爷,进去睡吧,都这个时候了,不会下雪了。” 裴行阙抬眼看她,月光下,他笑得冷清又寂寥,慢慢重复一遍她的话:“是,都这个时候了,不会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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