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倒没怎么受惊,就是这几个嬷嬷看着气得不轻,瞪着她要再开口的时候,就见那管事微微弯腰,带着笑讲:“殿下吩咐了,无论是谁,都不许惊扰娘子,几位嬷嬷有殿下手谕吗?” 他讲话很和气,脸上神色也挑不出毛病,问过这句话,微微弯了弯眼:“想来是没有的吧,那么还请几位先出去吧,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惹殿下不快。自然,几位嬷嬷年纪大,资历深,走动起来也许有些疲累,不妨我请人来,抬几位出去,好吗?” 另一边,裴行阙正陪皇后讲话。 他神色很平静,垂着眼:“母后近来在为我选妃?” 他这一次回来,皇后待他亲近不少。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她的丈夫和最爱的小儿子,而裴行阙成了她唯一可以握住的支撑,于是开始为他操起过往十余年都没操过的心来。 听见裴行阙问话,她抬手按一按额上的卧兔儿:“是,你如今年轻,地位难免不稳,我想着选几个家世好的女孩儿,在你身边,也好稳固你的位子,叫你在朝堂上有人可倚仗信赖。” 她说着,自认很体贴地补充:“你从周地带来的那个女人,我也晓得,等来日叫她做个侧妃,在你身边,来日封妃封贵妃都好,并不埋没她,好不好?” “嗯。” 裴行阙淡淡笑了声:“母后为我的终身大事,这样周全,可是……” 他垂头,看着她,他已经长高了,高到不必再像小时候一样,徒然仰望母亲,奢求她会像爱弟弟那样爱他。 裴行阙的脸上没了笑,注视着她,很平静地发问:“母后不是已经为我选过妻子了吗?” “那位被行琛害得落水的世家女,母后忘了吗?当初母后不还让舅舅千里迢迢,去取我衣冠鬓发,来与她配一门阴婚吗?” 他语气温和至极,没半点起伏,甚至还在说话的间隙,吹凉一勺汤药,恭敬地喂到皇后唇边:“您已经为我选过妻子了,又何必再这样大费周章呢?” 那几个被赶出来的嬷嬷恰好在这时狼狈不堪地进殿,裴行阙没回头,只把那一勺汤药固执地抵在满脸惊恐的皇后唇边,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母后叫她们去干什么了?就让她们在这里回话吧,我听听看母后身边的人是否办事得力。若不得力,我为您换更好的。” 姿态恭谨,言语温和,像世间最纯孝的儿子。 而楚皇后惶然无措地看着他,恍惚意识到,这个儿子,她其实也早已失去。
第77章 殿里一片沉寂, 皇后的脸色难看至极,适才的慈母样子荡然无存,她看着裴行阙, 气得嘴唇都在打颤,巴掌扬起来, 仿佛只恨不能给他一下。 裴行阙似乎并没读出气氛有多凝滞与紧张, 只微笑着将药喂到她嘴边:“诸位嬷嬷去做什么了?怎么这样灰头土脸地回来,不说一说吗?还是事情没有办好,怕母后怪罪, 所以不敢讲?” “够了!” 皇后声音猛地抬高:“都下去。” 这殿里的气氛原本就凝滞, 众人听见这吩咐, 如蒙大赦, 纷纷垂首走出门去。 裴行阙手捧的药被她喝下半碗、打翻半碗, 只剩个暗棕的碗底, 他随手放在一边, 依旧是温和平静的样子:“母后如今身体虚弱, 不该动这样大的火气的。” “裴行阙, 你晓得你在做什么?” 皇后指着他:“你为了那个女人,在忤逆要挟你母亲吗?你别忘了, 你坐上今天这个位子,是谁在抬举你?!是你外祖在朝堂上替你力排众议,是你舅舅他们陪着你出征, 没有本宫, 哪里有你今日?” “是,若没有母后, 哪里有我的今天呢?” 到此刻,皇后才发觉,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称她一声“母亲”了。 裴行阙微微笑着,抬手按下她手指,为她掖好被子,然后偏头,掩着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咳过了,回身慢慢道:“风凉得很,母后小心被风扑伤身体。您虽然从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但还是要克制些脾气的好,到底年纪上来,身子有些弱了,不要像父皇一样,心绪骤然起伏,太过激动,落得不能言语动弹的下场。” “你?!” 皇后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她仰着头,盯着裴行阙,嘴唇轻轻动着。 裴行阙平静地为她拢好被子:“母后好好歇着,不要劳神,对将养身体无益。” 他一边倒茶,一边慢声细语地讲着:“母亲身边的人似乎不太得力,回话时候也吞吞吐吐的,这样的人在您身边侍奉,我不放心,晚些时候,我叫殿中省从掖庭为您挑选些好的来。” “当啷!” 茶盏摔在地上,但没有人敢来过问是否需要清扫,裴行阙脸上也没什么起伏,只是平静地起身,微微弯着腰,以恭谨的态度慢慢开口:“母后,我并没有什么很在乎的人、事了,我也不妨告诉您,我如今只在乎她一个,还请母后看在与儿臣的母子情分上,不要想着为难她了,好不好?” 他说得客气,甚至有些哀求的意思,然而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晓得要低头求人的是哪个。 隔很久,皇后软了语气:“行阙,母亲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只是你舅舅请人为你们两个卜过一卦,并非佳偶良配,她也对你并无助力,不如你舅舅家的女儿,与你八字相合,是一对天成佳偶,你们两个在一起,是老天注定的好缘分——你若是放不下,留下那个女人,做你宫里的贵妃,不也很好吗?不过仅次于皇后而已。” 她对这个儿子,从来没有温言软语的时候,此刻讲起这些体恤的话来,一板一眼生硬而不习惯,只有勉强咬着牙根儿,一字一句讲出来。 裴行阙笑笑。 “可是母后,我爱重她,不想她做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我只想她做我唯一的皇后。像父皇曾经爱重您,所以以您为后一样。” 老天注定的他不要,与他最相配的他不要,他只要梁和滟。 皇后被他这一句话气得噎住,又因为他提起皇帝,心窝子被狠狠扎了一下,再讲不出话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抬手朝裴行阙脸上挥去。 “啪——” 很响亮的一巴掌,落在脸颊上立刻就红起来,留下一个醒目的掌印,裴行阙眉头动了动,神色却没什么太大变化,无动于衷地注视着她。 “混账,你个混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 皇后指着他断断续续骂着,对上裴行阙的眼神,却又都卡住,说不出什么话了。 裴行阙抬手,碰一碰脸颊:“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呢,母后?” 他重新为她掖好被子、斟满茶水,甚至还恭谨地放下帘子,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刻,没有那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只是一对关系尚算和睦的皇家母子。 然而,然而…… 裴行阙没说许多话,一丝不苟地行过礼,缓步退了出去。 皇后眼神阴毒地看着他背影,在他离去后,厉声朝外面喊:“来人!” 再来的却是一张生面孔,毕恭毕敬又小心翼翼地朝她行礼:“娘娘…殿下叫奴婢来侍奉您。” 魏涟月的脸色难看至极,她虚弱颓废地倒在床上,看着那些鱼贯而入的陌生面孔,手指猛地握紧, 他在皇后宫里耽搁许久,出去的时候已经宵禁,宫门都关了。 腊月里夜风冷冰,吹在脸上仿佛钝刀子割肉,被打过的地方则是一种木木的疼,发麻、发僵,裴行阙微微眯着眼,看了眼空旷的街道,伸手掩在唇上,慢慢咳了两声。 身边的长随轻轻道:“殿下近来咳得越来越多了。” 又忍不住,看他脸:“明日上朝……” “没事。” 裴行阙含糊地嗯一声,随手扯了帕子,慢吞吞吐一口血在上面,他也不看,顺手抹过就掖在袖子里,很随意地笑了笑:“天寒又干燥,平日里饮水又少,难免要咳两声,开春就好了。” 说着看了眼时辰,实在不太早了,明天还要早起上朝,身边人问询他是要回府还是直接住东宫,明天也方便,裴行阙没犹疑,看一眼天:“回府里去。” 他并不指望梁和滟还醒着,但等回到府里,远远去看一眼的时候,颇有些惊喜地发觉她屋里灯还亮着。 于是小心翼翼地去看一眼,屋里很透彻地燃着灯火,亮堂堂的,梁和滟坐桌边看一本书,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很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哦,你来啦,我以为是叫我学规矩的人去而复返了呢。” 她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头,说过这话,垂眼继续去看手里书。 这话说得很刺人,裴行阙只笑笑:“她们不会再来了。抱歉,我知道的时候是在母后宫里,人她已经派过来了,没有来得及拦下。” 梁和滟没抬头,很随意地嗯一声。 裴行阙也不觉得尴尬,自己找了位置坐下,随手抽一本书,慢吞吞在看。 隔很久,还是梁和滟先受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这么晚了,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这一抬头算是把他看清楚了,她瞠目结舌,半晌:“谁打你了?” 这话问过就晓得答案,他如今是太子,敢打他的也就皇帝与皇后了,皇帝如今缠绵病榻半死不活,皇后虽然也病着,但能想到派人来给她立规矩,大约爬起来给他一巴掌的气力还是有的。 所以裴行阙也只是笑笑,并没答话,只是说““你要歇息了吗?那我先走……” “没有。” 梁和滟叹口气,其实裴行阙并没有怎么得罪她,甚至待她极温和客气,近乎小心翼翼的程度,她挑了挑眉毛,猜测着他被打的缘由:“殿下,听闻你要选太子妃了?” “我父皇的病渐重,我并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母后与舅舅他们想推魏家姑娘继续坐后位,所以大张旗鼓,要为我选妃,我已经推辞了。” 裴行阙一板一眼地跟她解释,语气很认真,不带半点油嘴滑舌的样子:“我想是我从前态度太不明确,惹得母后与舅舅觉得这样的事情我是乐意的,所以今天回来得稍晚了些,跟母后解释了下,说清了我并不太愿意选太子妃。” 梁和滟静默听完,哦一声,但心里并不很笃信这些东西。 他如今是太子还好些,等来日他父亲死了,他做了皇帝,那些大臣们怎么可能看着他虚置六宫、膝下无子?而且到时候他有天下之大,私底下纳几个小宫女,没名没分的侍奉在他身边,也不是十分难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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