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裴行阙:“我不晓得你们要做什么,但我亲眼看见你被箭射中,命数无多,也看见魏氏的人纷纷站起来,身怀兵刃——你若是出事,势必牵连到滟滟,我不能看着她受辱身死。” 梁和滟却皱眉,迅速从他话里寻到她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魏氏若真要举兵,势必围锁宫门,你一个人又是怎样逃得出来的,卫期……” 裴行阙低头,笑起来,然后偏头咳一声,手里握着的剑也跟着在卫期脖颈上微抖,梁和滟看着,话顿了顿,但不敢去握他手拿下那剑,怕两个人起争执,反而会要了卫期的命。 卫期自己似乎也是后知后觉出些不对劲,瞳孔猛地一缩,眼睛无意识睁大了些。 “因为魏氏和梁行深都想要你在手里,到时就算事情不成,也可以做把柄要挟我,也都晓得,只有他有可能骗你出来,所以叫他一路畅通,还能召集上一群残兵,穿着我府上人的衣服,引开层层护卫,翻进我院里来。” 卫期沉默下来,好半晌不讲话,而裴行阙咳完了,转过头来,语气很温和地跟她解释。 “大约他自己也想着要带你走,离开这里——你看,他们料想得没错,滟滟,你也乐意跟着他一起走,不是吗?” 他略略把搭在卫期脖颈上的剑拿开一点,然后偏头看梁和滟:“这样不会不小心把他弄死了,可以不要再看他了吗,滟滟?你一直盯着他的脖子看,叫我有点嫉妒。” 梁和滟张张嘴,想解释一些什么,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向裴行阙解释。 裴行阙则微笑着抚慰她:“没关系,我没有在埋怨你,滟滟,我想过这事情会发生,在我的预想里你也没留下。我也没有期待过你留下,更不希望你留下——如果我真的要身涉险境,我一定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才不叫你被人带去梁行深或是谁那里,被架在刀尖上去做人质。” “我没有,裴行阙。” 裴行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明着在讲卫期,他咬着牙,讲出这句话来:“我没想过把滟滟交给二殿下…” “我讲了,你自己不说,我就添油加醋告诉她。” 裴行阙瞥他一眼,冷笑一声,半点没有对梁和滟的温声细语,甚至比他对绝大多数人还要恶劣许多:“这里没有你的二殿下。要我提醒你吗,这里唯一的二殿下是我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弟弟。” 裴行阙手里的剑扬起,看着卫期,脸色彻底冷下来:“你没有,你没想过,那你是蠢吗?!满京城的人都晓得我看重她梁和滟,你没想过梁行深或者魏氏会想着利用她吗?你畅通无阻出宫城的时候没想过为什么吗?你没想过你那所谓的二殿下为什么宁可自己不要护卫也都要都供给你吗?你进这府里的时候没觉得太容易了些吗,怎么护卫越打越少,还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稍微一挣扎就被你混进来了?因为有人调动了五城兵马司,在另一侧偷袭!我留了三千人在这里,你以为你那百十号人是怎么压制得住他们的?!” 三千人,用来发动一场宫变都够了。 “你没想过把滟滟交给梁行深,那你准备把她送到哪里去?放在你那个千疮百孔筛子一样的国公府,还是交给谁,送到哪?!” 他难得的暴怒,看着眼前人,话讲完,不住地咳嗽,原本是他禁锢着梁和滟的,此刻咳起来,微微弯腰,浑身轻颤,反而变成梁和滟在搀着他,顺手给他拍一拍了。 裴行阙咳半晌,抬起头来,唇上沾着一痕血,他抬手,很随意地抹去,语气冷寂下来,声音微微嘶哑,讲出的话音调平和,却最致命:“卫期,你敢说,你真的没想过是否可以拿她来胁迫我?” 卫期被他讲得说不出话,头微微垂落,肩膀微微打颤,身上的甲衣因为这样的动作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裴行阙冷笑一声,手里的剑猛地扬起。 “别!” 梁和滟脱口而出。 剑锋停在他喉头,裴行阙的动作停住,看向梁和滟。 他唇上的血没擦太干净,此刻火光照着,暗沉的红衬着白净的脸色,显出一种诡异又温和的病弱来,梁和滟踌躇着,不晓得要怎样求情。 裴行阙微微歪头,微笑着看向她,语气温柔缱绻,像讲情话:“怎么?滟滟,你心疼他吗,我杀了他,你会不会难过?” 同样的话,对卫期父亲的时候,他也问过一遍,当时梁和滟没有讲话,而他自顾自讲下去,此刻他停住,静静看着他,显出没有那么好商量的意思。 “滟滟——” 卫期抬头,嗓音沙哑,眼圈微红,看着她。 梁和滟也回看他,半晌:“卫期,我讲过了,有没有人带着我、是不是要放弃我,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情分,其实想想,本来也没有很深,这么多年,日积月累攒出来的东西,也都日积月累地消散了,没什么好说的,也都无所谓了。” 她讲话,像说给卫期听的,也像是说给裴行阙听的,讲完了,卫期没有讲话,只是脸色彻底灰败下去,整个人仿佛都黯然起来。 裴行阙倒是拎着手里剑,笑了笑。 梁和滟深吸一口气。 “我无所谓了,但窈窈有所谓。我无所谓这个从前青梅竹马的朋友,但窈窈得有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兄长,我不心疼他,我心疼窈窈。” 她看向裴行阙,低低的:“求……” 话才开头,被裴行阙止住了:“别因为他求我,滟滟——因为卫娘子也不行,因为谁都不要求我。” 略一顿,他缓缓开口,带点笑:“但你晓得他做了什么,滟滟——他串通前朝余孽,潜入我府里,杀了我百二护卫,还差点劫走你,不杀他,我难以服众,要压下这事情,也很难办。” 他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卫期,笑了笑:“忘了跟你讲,今夜京中大乱,波及颇多,你的那位二殿下,因为身边无护卫,被乱兵误伤杀死了,尸骨存着,只是略有些分崩离析了——你看,护卫多重要,不要乱借给人。” 卫期的脸色早在梁和滟讲完那些话的时候就彻底暗下去,此刻听见他讲,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并没太多反应。 裴行阙说完,看向梁和滟,凝重的神情:“魏氏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滟滟,我在朝中,其实很难做,许多事情,不是讲句话就好了的——” 梁和滟听着他弯弯绕绕兜圈子的话,终于忍不住:“你要我做什么,直说罢。” 裴行阙看她一眼,忽然笑了。 “你亲一亲我,我就不杀他了,好不好?” “在这里,当着他的面?” 梁和滟愣一下,指一指卫期,错愕看着他。 裴行阙笑:“杀人诛心。杀不了人,心我总要诛一下的。” “亲哪里?” 梁和滟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看着他。 裴行阙似乎没想过她会这样回答,愣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你真的愿意亲我?” 片刻后,他垂首,摇摇头,苦笑一声:“算了,你因为他亲我,以后再想起来,心里也还觉好怪异。” 说着,他把手里剑很随意地一丢,踢在一边,看也不看卫期:“不杀你了,滚吧。” 话讲完,他牵着梁和滟的袖子,慢吞吞往院子里走去:“滟滟,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去休息,我到时候沐浴完,去掉身上血腥气再去找你。” 走到灯光明亮处,梁和滟才瞧见他一直握剑的那只手臂上,简单包扎好的伤口不晓得何时崩裂,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 而他浑然不觉,对她笑一笑,转身要走。 梁和滟伸手,拽住他袖子。 他总是很容易为她回头,稍一扯就会转身看向她,笑容温和、疲惫、苍白。 梁和滟微微踮起脚尖,一只手抬起,勾在他颈后,压得他微微低头,然后,很快、很轻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第83章 梁和滟亲完后就离开, 手也收回来,裴行阙却仿佛愣在那里,依旧微微弯着脖子, 仿佛还被她拉着按头在亲。 “不是还有事情,去忙吧。” 梁和滟亲完后, 蹭了下嘴唇, 然后抬头看他:“记得让人给你包扎伤口,不要拖着。” 说完转身就走,袖子掖得紧紧的, 连拉住她袖子的机会都给不留。 裴行阙站在原地, 愣愣地抹了下自己唇, 很认真在想, 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亲, 梁和滟怎么亲完他要擦一下嘴。 正月里天寒地冻, 他在风雪里站到浑身凉透, 指尖都冻僵了, 慢吞吞摸一下唇, 抚过她亲过的地方,只觉得那里还是温热的。 他又站片刻, 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无端笑起来,摇头依依不舍走了。 这一夜, 京中大雪, 宫宴上面泼洒在青石板上的血不用清扫就被掩盖,漫天遍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裴行阙忙完许多事情,捏着包扎好的绷带, 去看了自己母亲最后一眼。 魏涟月难得挣扎着起身,站高台上,看下雪。她裹着大氅,脸色苍白,却又蒙着层红晕,眼里闪烁着光,仿佛是期待着什么。 直到看见来人是他,那层期待彻底落空。 裴行阙看一眼她,笑了笑:“母后。” 他是发自内心在笑,连讲话的语调都是藏不住的轻快,魏涟月瞪着他:“怎么是你,你舅舅呢?” “舅舅,母后讲哪个舅舅?” 裴行阙回问,讲完了又摇头:“反正哪个舅舅都是想杀了我的舅舅。” 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语气也轻快,讲完了,才转过脸,看着魏涟月,慢吞吞开口:“也都死了。” 语气没有冷下去,依旧是那样平平常常的语气,但偏偏一句话,就把人骨头都冻结。 魏涟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且苍白,嘴唇动了动,暗暗的眼珠转一转,然后滚出一滴泪来。 “畜生……” 她骂,仰着头,含恨带泪地看着裴行阙,语气阴毒,咬牙切齿:“你得偿所愿了?” “是。” 裴行阙颔首,明明经历过这样一场大事,他整个人却仿佛都明快很多,微微笑着,看魏涟月。 “这天下终究是到你手上……” 魏涟月看着他,半晌,吐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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